第83章 深淵
翌日清晨。
整裝待發的陸欺欺起了個大早,只身奔赴棧橋。
狗頭祭司還算厚道,這船打造得十分結實,蘭橈畫槳,錦帳高帆。
唯有一點,讓她難以適應,那便是缺少了蒼絨的陪伴。
只怪眼下蒼絨現在的體型過于龐大,不能再與她結伴同行,即便她臨行前尋了小福貴去與它作伴,也仍有些放心不下。
若是到了歸荑淵,她一定要找那個咎吾口中所謂的“老家伙”問一問,蒼絨要如何才能恢復原樣,否則就以蒼絨現在的饕鬄巨胃,她可怎么養得起?
“沒想到唯一一個來送我的人是你啊。”
一襲墨色祭服的男子突然出現在船邊,陸欺欺不免有幾分訝異。
“我不是來送你的。”
“那你還不趕緊哪涼快哪呆著去。”她絲毫不客氣。
“我看這船上就挺涼快的。”
“什么?”陸欺欺還未從他的話語中回過神來,那人便自顧自地取身踏上了甲板。
四目相顧,兩口無言。
陸欺欺死死地盯著那款款落座于她面前的長袍男子,直到船只收錨,揚帆起航,他仍舊無動于衷。
這家伙可不像是來幫忙的樣子,那么他來湊什么熱鬧?
陸欺欺將雙臂環于胸前,下頜微挑,上身微微向舷窗之上靠攏,分明一言不發,那眼神之中卻似有痛言迸發。
直到對方站起身來,拔步向前,打開了艙門。
海風倒灌,直吹得她面上一片沁涼。
“繆離,前線戰事吃緊,你不去統帥三軍,跑到這來做什么?”陸欺欺離著他遠遠的,生怕他起了歹心,這艘船本是作為歸荑淵祭祀之用,保不準他會動什么歪腦筋。
立于船頭的繆離衣袂翻飛,海風拂過的眉頭似是鎖著重重心事,迎著那呼嘯的風浪回過頭來:“說吧,你去歸荑淵究竟想做什么?”
“找人。”陸欺欺理直氣壯,事實也是如此,她沒什么好隱瞞的。
“歸荑淵早已化作一片廢墟,哪來的人?”
似是察覺到了什么,陸欺欺忙不迭追問:“你如此篤定,想必你是去過?”
她的直覺告訴她,此人的身份疑云重重,怕不是知道些什么。
“收起你的好奇心。”
“那麻煩你也收起你的好奇心。路途漫漫,咱倆不說話,看誰悶死誰?”陸欺欺得意洋洋的向著他做了個鬼臉,撥來身側引枕倒頭就睡。
“沒有我為你指路,你覺得你找得到歸荑淵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咎吾玩消失,她犯得著被折騰成這樣?
陸欺欺懶洋洋地閉著眼睛冷笑了一聲,齒牙春色,笑意盎然:“怎么,放狠話威脅我?那我是不是也得提醒你,我家狗子呢,只聽我的話,要是我在這艘船上有個三長兩短的……嗯?屆時,你該讓誰為你去戎馬搴旗?”
到底是伶俐之人,根本不需他提點。
繆離含笑回眸,瑯瑯之聲伴著海風灌入艙門:“那還得勞煩阿七姑娘多加費心了,畢竟你要面對的,可是大疏來勢洶洶的千軍萬馬。”
當她是嚇大的?不就是上前線么,她照樣渾水摸魚。“何懼之有?不過,我是不是有義務得提醒你一句,大疏的援兵已奔赴前線,蜃人部再怎么負隅頑抗,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不消說你們缺水少糧,背水一戰也只不過是無畏的犧牲罷了。”
本以為這番話會惹怒繆離,誰知他非但不惱,反而在她身側倚著舷窗落座,揭下了頭頂的風帽,輕聲道:“他們只是想活著罷了,又有什么過錯?”
言語間,他似乎只是一個旁觀者,卻又更像是一個竭盡全力去力挽狂瀾的旁觀者。
“你呢?你又是為了什么?”陸欺欺搖搖晃晃地坐起身來,坦坦望著對方那雙碧色如洗的眼睛,努力地扮演著一名傾聽者的角色,盼著對方答疑解惑。
“我看起來,難道不像為了活著么?”
這沉甸甸的語氣,分明是在問她,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陸欺欺搖搖頭,換上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容:“你這種行為,在我們那,叫缺心眼,作大死。可實際上的你呢,偏偏又是個滿身都是心眼的人,所以呀,實在難以解釋,除非……”
除非另有隱情。
她低眉淺笑,心照不宣。
“我該當你在夸我么?”月光下,風帽之中的繆離鼻尖泛起冷冽的光,一雙碧眼妖冶逼人。
分明是個頂好的美人胚子,卻總將自己的容顏藏匿于風帽之下。
“權當是吧。”陸欺欺嘴角勾勒出一抹勉強的笑容,眼見有機可乘,便順勢放緩了語氣,“繆離,其實你這人挺有意思的,若不是這一樁樁一件件,興許咱們能做朋友也說不定,對吧?我呢,也不是個難相處的人,如果你有什么難處,直說就是了,何必藏著掖著,我又不會笑話你。”
繆離瞥了她一眼,冷眼相向:“少跟我套近乎,咱們各取所需罷了,你最好別癡想我會對你心軟。”
眼瞅著計謀被識破,陸欺欺自討沒趣地嘖了一聲,繼而將引枕拖入后顱之下。
斗轉星移,二人在海上漂泊了數日,日日看著那浩渺水色,早已生倦。
索性陸欺欺還留了后手,不是到船頭去假模假樣地垂釣,便是招呼幾個輪換的舵手到船艙里斗地主。
畢竟和那個滿腹心事的人待在一塊,她也討不到什么甜頭,反而徒增煩悶。
“要不起!”
船艙內幾人正酣戰,陸欺欺手里握著牌,忽覺頭頂上方飄來一團烏云,幽幽道:“準備下船。”
陸欺欺頓時一激靈,撒手直奔船頭,不想在推開門的那一剎,正正被迎面襲來的狂風吹得一個踉蹌跌落在地,幾經周折方才將眼睛睜開,邁著重重的步子挪至立于船頭,躲到那人身后。
“看,到了。”
繆離的發絲獵獵起舞,步子卻穩如泰山,順著他手中法杖所指,陸欺欺緩緩從甲板上探出了頭,雙眼費力地撐開一絲縫隙。
只見波濤洶涌的海面上,二人的正前方不遠處,海面在無形之力的作用下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罅隙,海風呼嘯中似能聽到那旋渦之中的沉沉低吟,宛轉悠揚,散發著幽幽熒光。
“那便是歸荑淵么?”陸欺欺只覺天旋地轉,如此深不見底的深淵,莫說飛鳥無法逾越,恐怕船只稍微近前些,就要被那巨浪掀翻。
在吞噬一切大海面前,他們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正是。”
“要怎么進去?”
“泅水。”
陸欺欺心頭一涼,再次鄭重其事地確認道:“你沒在開玩笑吧?別說海里了,我連河里都沒游過!”
繆離十分鄙夷地望了她一眼:“那你還敢來歸荑淵尋死?”
陸欺欺無可奈何地撇撇嘴:“我這不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么……你說,我們站在這說話,里面的人能聽得見不?”
她想起來咎吾說過的話,只要站在歸荑淵破口大罵,那人便會現身。
可咎吾又是這么個不靠譜的家伙,她說過的話,也許不能信以為真。
思忖片刻,陸欺欺抬起頭來,發現繆離正用一種關愛傻子的眼神打量著她,擺出一副不耐煩的口吻道:“你到底去不去,不去的話咱們就回去了。”
“等等、等等!”陸欺欺連忙喝住他,合著這家伙就是為了享受幾天豪華游輪來了么?她才不信!“你肯定有辦法進去,別賣關子了,有屁快放。”
真是一點就透,他可太喜歡跟她打交道了。
稱心如意的繆離頷首點頭,隨后從流云袖中摸出一樣物什來,遞到她眼前虛晃一圈,轉而飛快地斂袖收好。
“避水珠,可護凡人之軀入海而不沾襟分毫。”
陸欺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卻還是抓了個空,便攤開了手掌,冷聲討要道:“說,什么條件?”
這個利字當頭的家伙,當真是不放過任何一次敲竹杠的機會。
繆離順手遞給她一根皙白皓帶,口吻不容置喙:“倒也不是難事,自踏足歸荑淵起,到你離開為止,無論聽到什么,你都不能將它從你眼上揭下。”
陸欺欺一聽,差點兒沒噴出一口老血來,她是要找人,不是要捉迷藏啊……
“大哥,我是去找人,你、你讓我蒙上眼睛找?”
把柄在握的男人趾高氣揚,連語氣都變得陰陽怪氣起來:“你到底去不去?”
“我當然要去,可是,萬一遇上了危險,我這什么也看不見的……”也不知有用無用,陸欺欺委屈巴巴地交握著手指,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面色。
“女人就是啰嗦,”繆離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有我在,你怕什么?”
她頓時眼前一亮,雀躍得踮起了足尖:“那我要找的人,你也幫我找嗎?”
繆離不置可否,只無奈地嘆出一口氣,轉過頭,向著那駭浪之處喃喃低語道:“放心吧,歸荑淵里能喘氣的,十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恐怕我半只腳剛踏上門檻,他們就要自己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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