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各懷鬼胎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萚。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詩經·小雅》
正如杜吳所料,傅幡就駐扎在修遠縣,并且快活得不亦樂乎。當初被迫跟著老酋長良愿西遷的時候,他可是一百個不開心,私下里找龐恬商量了許久。兩人是多年的老兄弟了,他們的部落在羌人里也算是頗有影響的勢力,更何況兩人已經早就結為親家,就等著大哥龐恬的女兒長到十二歲,就可以嫁給自己的兒子了。
去年春天跟著大哥龐恬殺回鮮水海的時候心中還忐忑不已,他知道自己手下人的戰斗力其實也就一般,根本不敢跟大漢硬碰硬,卻沒想到那個守城的漢人太守那么慫包,他們幾千人只是在城下亂哄哄地叫罵了幾聲,射了幾支箭,就有斥候報告說那漢人太守從東門逃跑了。兩人帶隊追了二十多里,還是沒追上,大哥還笑話道,漢人的膽子跟黃羊一樣,小得很。
趕走了漢人太守,兩人一合計,大哥龐恬占了龍夷城,給自己選了修遠縣,以為犄角之勢,于是第二天便從龍夷城里挑了幾十車的武器甲胄駐扎在了修遠縣城。
來到修遠縣后,傅幡發現自己真是老鼠掉進蜜罐里,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滋潤了。由于那個漢人太守跑得太匆忙,西海郡五縣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打過來的事情。待得他領著隊伍朝城內亂放箭時,以前未來得及離開的羌人奴隸悄悄打開了城門,傅幡兵不血刃地就占了修遠縣,后面依法炮制,又占了監羌。自此便在修遠住了下來,將沒來得及逃走的漢人全部拉來做了奴隸,女人就挑著漂亮的送了幾個給大哥龐恬,自己霸占了十幾個,剩下的全部分給了族人們,這一來,自己的威望一下子在族中達到了頂峰,前段時間還聽說老酋長良愿下面有好多族人想投奔他呢。每每想到此,便樂呵呵地多干幾碗酒。有幾個漢人奴隸釀酒的技藝著實不錯,他也樂得每天醉生夢死的,不用苦哈哈地去四處巡視領地調解糾紛了。漢人建的城確實是個好東西,他想著。
這一日,傅幡正在摟著漢女喝酒,手下突然有人來報,說是發現有人在盜挖咸鹽,而且人數還不少。傅幡一聽樂了,好久沒有抓到新的奴隸了,這不就送上門來了?當下點了一隊騎兵,大喇喇出了城。
盜挖咸鹽的不是別人,正是杜吳手下的中軍守將王不留行。此時他正帶了十余部下打扮成老百姓的模樣,一邊假裝挖取咸鹽,一邊關注著周邊的狀況。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王不留行心中暗道,果然上鉤了,便對其余幾人喊了一聲,大家撒丫子就跑。當然沒跑出幾里地,便被傅幡率領的騎兵包圍了。
王不留行幾人抽出環首刀對峙著,傅幡見為首的乃是漢人,還拿著漢軍的制式兵器,不由得有些奇怪。對于環首刀他可太熟悉了,當時從龍夷城拉走的幾十車武器里,數量最多的就是環首刀。此時見對方手持環首刀,擺出防御陣型,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漢軍主力都在大哥那邊啊,怎么這里反倒出現了盜鹽的漢軍呢?
想到這里,他找了個懂漢話的手下,說了幾句,那手下打馬向前問道:“你們是哪里的軍隊,怎么到這里盜鹽?”
王不留行毫無怯意,大喝道:“你們是哪里的野人,敢搶劫鎮北將軍的人馬?”
那手下嘰里咕嚕對傅幡說了一會兒,又回過頭來問道:“酋長說,他只知道有個什么校尉,那個什么狗屁將軍沒聽說過,快快招來,否則就當場殺了你們。”
王不留行大罵:“豎子!我們鎮北將軍是先帝的帝師,比護羌校尉高兩級呢,這次只是奉命來給護羌校尉送糧草,今夜就要回返長安,我們幾個只是偷偷挖點咸鹽,帶回長安賣掉補貼家用,爾等速速放我們離開,否則大軍一到,定要你們粉身碎骨。”
傅幡聽完,猛地想起前幾日聽大哥的信使說,有一支運糧隊進了漢人的營地,想來應該就是面前這些人所在的軍隊了。
面對疑問,王不留行沒有否認,傅幡見狀,命令手下將王不留行等人綁縛起來,帶回修遠,緊接著又派了兩隊人馬,一隊去龍夷城報信,說運糧漢軍將在今夜啟程回返長安,隨軍攜帶數萬石糧草,還有兩千民伕和無數牛馬,請大哥定奪。一隊去了竇況中軍駐地之外監視運糧隊的動向,并時時來報。
果然,兩個時辰之后,天剛剛擦黑,去往龍夷城的人馬回報,說大酋長已經派人打聽過了,帶隊的鎮北將軍乃是個書生,并不會行軍打仗,此次只是來撈軍功的。聽說是受不了鮮水海的貧苦,交割完了糧草就要回返長安。還給傅幡做了安排,等運糧隊離開竇況營地二十里之后再動手,速戰速決,搶了他們的糧草和牲畜,也教訓一下那些野心勃勃的漢人們。
傅幡聽后大喜,命人看好王不留行幾人,便排兵布陣去了。
如今已是十月上旬,長安都開始落葉紛飛,海拔三千多米的青海湖更是寒風刺骨。杜吳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嘟囔了一句“羅衾不耐五更寒”,叫過廣白來,問道:“最近可有研習佛法?”
廣白單手行禮誦了個佛號:“承上師過問,弟子一日不敢懈怠,只是最近似乎有了一點瓶頸,想著回返長安之后再向上師請教,不想上師先開了尊口。”
“《詩經·小雅》里有一句話叫: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做了我的弟子,就不可只偏安于一門學問。佛法固然重要,然則此時的佛經要義多在天竺,且全是梵文,需要有人翻譯成中土文字才能看懂,這項事業是偉大的,也是極其艱難的。在此之前,你需要將佛學本土化,當佛法遇到瓶頸時,可以多看看道家和儒家的典籍,集儒釋道三家智慧于一身,才是真正的大乘。”
“就像上師這樣嗎?不對,上師還精通兵法。弟子恐怕窮此一生,都無法達到上師的十分之一。上師真是神仙啊!”
杜吳被他逗樂了:“你見過哪個神仙如為師一般,既無撒豆成兵的法術,也沒有騰云駕霧的本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廢物一樣被人欺來侮去的?”
廣白訕訕地笑了下:“那是上師不想跟他人一般見識,否則那些人哪里是上師的對手。”
杜吳擺擺手:“行了,別吹捧了,本來是看你最近有些狀態懨懨,想要開導于你,卻不想說來說去反倒說到了為師身上。今晚仔細些,看好優曇缽和古山龍,只有過了這一晚,我們才能看清他們究竟是真心歸降。”
廣白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弟子覺得,還是有些冒險了些。讓他們統領自己的部曲,萬一要是反水,豈不讓我們很被動?即便不反水,他們帶人直接跑了,那不也是白白浪費了上師的一片心意?”
“所以說這也是在考驗他們。”杜吳無所謂地攤攤手。
果如廣白所慮,當聽到杜吳安排他們帶領原有人馬作為接應時,優曇缽和古山龍不由得互看了一眼,他們不明白杜吳怎么想的,但是他們知道這絕對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回到帳篷后,古山龍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兄,鎮北將軍這是何意?是相信我們還是不信我們?”
優曇缽在帳篷里踱了幾步,問道:“假如我帶兄弟們反水,或者半途溜走,該往何處安身?”
古山龍嘿嘿一笑:“那自然還是回涼州啊,那里多快活,有酒喝有肉吃,在那里咱說了就算。”
優曇缽搖了搖頭:“我看不然。你我都能看得出來,這是鎮北將軍對我們的一次試探。如果我們沒有問題,就會被鎮北將軍接納,成為他的部曲。如果我們反水了,你想過沒有,這里還有竇校尉的兩萬人馬在后面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們呢,我們能跑得過他們的騎兵嗎?怕是不到二十里,就會被追殺殆盡。”
“而且今夜安排我們接應騎兵,我們不反水,就是看了一場戲。如果反水,騎兵也會先掉頭把我們干掉。”古山龍插嘴道。
“賢弟之言有理。我也是這么想的。”
“那我們就只能做漢人的奴隸嗎?”古山龍有些不太甘心。
“那倒也未必。你看這個鎮北將軍,是不是跟其他的漢人有些不同?”優曇缽提醒道。
“大兄這么一說,還真是如此。他從不打罵士卒,就像個長者一樣教給你東西,就是看著特別年輕。”
“嗯,你說的沒錯,他給人的感覺確實像個淵博的長者,而且輕易不動怒。賢弟,你要記住,越是這種表面謙和的人,越不要去破他的底線,否則你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古山龍想起那天的激戰,不由得摸了摸脖頸。這個鎮北將軍打仗真沒有章法,而且不夠漢子,三個人打他一個,這不擺明了欺負人嘛!
看古山龍摸脖頸,優曇缽難得的笑了起來:“好了,咱們還是好好接應吧。你們漢人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杰,我想我們應該做個俊杰,而不是傻瓜。更何況,鎮北將軍是有真才實學的,為兄想跟他學學呢。”
“嗯,那個大個子也不錯,雖然說打不過我,倒也是個好手,就是那個和尚,天天陰惻惻地,看著就是一副欠揍的樣子,哼!”
“哎~賢弟可千萬不可莽撞,那個和尚可是鎮北將軍的弟子啊,看樣子是要得鎮北將軍的衣缽的。如果今晚鎮北將軍能抓到傅幡,為兄真想拜他為師學習兵法。”
“可是我還是覺得那個和尚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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