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東君還記得千夢的姐姐發病那一日。
確切來說,是永遠不會忘記。
那年,他與千夢還都沒畢業。
一個原本氣質出眾、淡漠優雅的女子,轉瞬就變成一個面目猙獰、口中嘶吼之聲尖細刺耳的瘋子。
難以相信,這么一個女子,曾是可以對書本上的一切過目不忘的天才。
那一天,他站在千夢身后,陪她一起目睹了這場鬧劇的全過程。
他以為她會哭、會傷心,抑或是崩潰都是合理的。
可千夢沒有,什么都沒有。
她只是淡漠的望著,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大概局外人都比之動容。
良久的沉默過后,千夢問了他一句:“何東君,你說姐姐這樣,像不像一個野獸?”
何東君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她從程媛媛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命運。
千夢的擔憂并非庸人自擾,家中從外婆到母親、小姨,再到大姐、二姐,這一脈下來,竟無一個人僥幸逃脫過。
與生俱來的病癥令家鄉的人都說她們受到了詛咒。
這種傳言從小聽到大,根深蒂固植入思想中,慢慢的千夢自己都信以為真。
她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也會步后塵,所以對于自己這份不合時宜的心動,始終克制。
千夢甚至以玩笑的口吻告訴何東君:“你要是哪天愛上我這種女生,一定要努力克制,離得遠遠的,就算她再令你動心也不行。”
他那時倒是比如今磊落坦然:“如果我愛她,那么就算有天她會變成一個怪物,我也愿意照顧她。”
千夢轉頭瞧了何東君一眼,眼中布著閃爍的潮濕:“可她不愿意。”
不愿意拖累愛人,不愿意殃及后代,更不愿意愛情的浪漫主義在瘋魔的現實主義面前死得慘絕人寰。
“還有啊,”她淚中帶笑,“你如今的承諾其實一文不值,我們家的女子,就沒遇到哪個男人真正做到不論疾病困苦都不離不棄的,遑論我們家,情愛本身就不是一件靠譜的事。”
“你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
“打死又怎樣,”她滿臉不在乎,“反正我沒有染指的打算。”
“那要是他一直纏著你呢?”
“如果纏著我的是我也愛的人,”千夢垂下眼簾,語氣輕飄飄的,“那我會盡力躲開他,最好……一輩子都不和他見面。”
她可以和有一點點喜歡的人談戀愛、逢場作戲,但永遠不會和真愛的人在一起。
前者可以隨時抽身,后者,她做不到。
或是做到了,也定然如同刮骨療毒。
太痛。
男人的目光沉冷,如同幽暗中熄滅的火燭。
他暗自做了個決定。
如果她下定決心孑然一身,那么他就做一只活在古墓里無欲無求的鬼。
大不了以朋友的名義,陪她一輩子。
-
慈善慶典開始了。
今年的慶典與往年不同之處在于,今年多了些演藝圈人士參與。
采取的方式也并非直白單調的上臺捐錢,而是通過歌手、演員的文藝表演,臺下的人根據表演質量決定捐贈金額。
作為一名不怎么厚道的老板,千夢把公司里的不少藝人都拉來了。
“你說公司是不是一堆人罵你?”陳昭昭與千夢相鄰而坐,第一個節目開始時,忍不住在她耳邊問。
“罵?”千夢眼角上揚,“想打我一頓的估計都不在少數。”
“那我以后還是和你保持距離。”
“怎么,陳小姐還想和藝人朋友也打好關系?”
陳昭昭笑得賤兮兮的:“關鍵是你手下那些小鮮肉著實誘人。”
“那你可得好好看節目,今天的男演員都是對你胃口的。”
“行,從現在開始我閉麥。”
但還不過一分鐘:“今天晚上壓軸的是誰?”
千夢愣了愣,信口便答上來:“孟思秋,《花神的蘇醒》節選。”
“我去,”陳昭昭壓低聲音,“她怎么也上?在這跳芭蕾?”
千夢垂了垂眸:“只要能讓臺下這些人心甘情愿掏錢并且不違法,誰上又有什么區別?”
“那你呢?”
“我什么?”
“我記得你嗓子不錯,不上去來一曲?”
千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謝謝你,大可不必。”
舞臺上,一半夜間之色,一半璀璨燈光。
千夢切實的明白了什么叫“撐場子”。
每次有什么冷門藝人登臺,而面對大屏上停止上升的捐贈金額,何東君都會不厭其煩地吩咐人去捐一筆不痛不癢的錢,叫臺上的人不至難堪。
“這么紳士體貼,你說今晚會有多少姑娘愛上何東君?孟思秋也不管管。”陳昭昭話中帶些揶揄。
“你管這么多呢。”千夢將一塊點心塞進陳昭昭嘴里。
今晚的一切都順利的過分。
不知是不是她那岌岌可危的安全感作祟,每一次身處安穩,千夢都忍不住“居安思危”。
她看了眼表,距離慶典結束大約還有一個半小時。
右眼又開始跳了。
中場休息。
陳昭昭去上洗手間,陳浩宇也成功和別的姑娘搭訕上。
恍然之間,只有她一個人坐在這。
有一道視線始終不曾離開她,千夢一轉頭,便對上何東君深邃的目光。
他輕輕挑了下眉頭,酒杯朝著她微微一舉。
就好像他能感知到她的不安一樣,而他的神情與目光,是在叫她安心。
有那么一刻,千夢覺得陳昭昭是對的。
何東君的紳士與細心確實太過招人,孟思秋該管管了。
她報之一笑,轉頭繼續端坐。
然而就在下一秒,濃稠的酒香撲面而來,大庭廣眾之下,千夢被一個不知哪來的女子用紅酒從頭澆下來。
她閉了閉眼,酒液從眼角流下,像是汩汩而淌的血。
“你干什么?”還是陳浩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個作亂的女子。
那女子一臉天不怕地不怕,惡狠狠盯著千夢:“程千夢你這個賤人,要不是你,顧然怎么會跟我分手?”
原來是顧然的風流債。
千夢恍悟,成功回憶起昨日那張照片,照片上的火辣女郎,大概就是面前這個人。
冰涼的酒液滴落在裸露的肩膀上,令千夢覺得冷。
一件外套適時裹住她,檀香木的味道再一次將她困住,喧嘩人群中,何東君緊緊擁住千夢。
“現在這世道,第三者都有權叫囂了?”何東君語氣鋒利,他極少有這么鋒芒畢露的時候,“據我所知,顧然先生是在和千夢談戀愛的期間同你出軌,還是說你想要顛倒黑白?如果你是這么想的,我不介意和你玩到底,看看最后倒霉的是誰。”
那女子沉默了。
何東君說完沒再多看她一眼,掏出方帕擦拭千夢臉上的液體。
神情之專注,叫看與被看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傳言中,何東君對孟思秋一往情深多年,兩人青梅竹馬、天造地設,而與程千夢不過泛泛友人,生意場上相互取利而已。
但現在,何東君卻為了程千夢,將孟思秋晾在一邊。
不知這話要是傳入何老爺子耳里會是什么后果。
孟思秋上前拽了拽何東君的衣袖,似是在提醒他什么。
何東君這才松開了千夢。
面色中卻有一絲悵然若失。
陳昭昭姍姍來遲,顯然是已經聽說了這場鬧劇,上前詢問千夢有沒有事之后便要對那個潑酒水的女子大打出手。
陳浩宇一把將她拉住:“拜托我的好妹妹,你有空不如陪千夢去換身衣服吧,別在這惹事。”
安保人員把那名女子架了出去,后來大概是報了警。
千夢暗自看了眼已經回到位置上的何東君,莫名聯想到昨日那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他剛剛說“據他所知”,可他又是什么時候知道了這么多關于自己的事呢?
何況,她與顧然的戀愛一點都不高調。
千夢總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是她看不清的。
陳昭昭陪著千夢去換衣服,期間千夢一直沉默不言。
見狀,陳昭昭問她:“你是不是被嚇到了?”
“不是,”千夢抬了抬眼,“我只是在想剛才。”
“剛才怎么了?”
千夢摸了摸身上寬大的男士外套,“昭昭,你說怎么才能看透一個男人的內心?”
“看他下意識的反應唄。”
“什么樣的下意識能說明他愛你?”
陳昭昭為她整理頭發的手停下來:“你是不是覺得何東君……喜歡你?”
千夢嘲諷地笑笑:“最好不是。”
“為什么?”
“否則,我們就連朋友都沒法做了。”
陳昭昭也陷入沉默。
按常理來說,作為朋友她應該鼓勵對方勇敢追尋真愛,但對方若是程千夢,她便永遠不會開口相勸。
因為上一個勇敢的人,現在就躺在療養院里,遑論愛情,尊嚴都已丟失了。
陳昭昭永遠不會忘記程媛媛的話。
病中難得清醒時,她說:“我們這樣的人,注定要做一個不通愛意的冷血動物,我們要斬斷厄運,就必須沒有愛人、沒有后代,我們生來的宿命,就是一個人走這寂靜的永夜。”
東君。
暾將出兮東方,舉長矢兮射天狼。
那是太陽神的意思。
然而千夢卻必須熄滅這顆灼烈的太陽,去與黑暗共生。
(https://www.dzxsw.cc/book/13301918/3144129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