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收復
第650章 收復
五四的這一個多月,國內的抗爭以及外交上都算挺成功的。
顧維鈞不簽字的決定非常靈性。
日本代表團的牧野伸顯當時就擔憂地表示:“世人不察,以為在巴黎的中國代表,為血氣所驅使,為功名所激發,致有此等行動。而我觀察并非如此,我深信此種感情早已浸潤于中國一般國民,醞釀數年之久,一觸即發,巴黎和會不過其表現之機會……我國或因中國問題而陷入意外之困境,未可知也。”
這個小鬼子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五四的作用之大不用過多敘述,單單一個近代轉入現代的就足夠彰顯地位。
當然這是站在了上帝視角,要是從當下著眼,最現實的表現可能就是加速了北洋內部的裂變,尤其是皖系和直系的分裂。
五四可以說直接引發了后續的直皖戰爭,親日的段祺瑞一派漸漸沒落。
段祺瑞估計對此相當無語,自己在成為“共和英雄”后,又對德宣戰,并成為勝利國。去年一戰剛結束,沒開和會時,段祺瑞志還得意滿地以總司令身份檢閱軍隊,接受群眾和各國使節的檢閱,人群中喊出了“段祺瑞萬歲”的口號。
但他剛坐上云霄,還沒緩過神,就又再次摔到地上。
什么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段現在心里真是明明白白。
兩人做的當然還是春秋大夢。
曹汝霖扳起手指頭算了算:“1858年璦琿條約、1860年北京條約和1881年伊犁條約,被割去了大片土地,若能收回,現在的小事何足掛齒!”
段祺瑞說:“這場學生和工人的運動簡直就像一場別有用心的陰謀。那些學生還說什么中國要亡?開玩笑!現在咱們可是戰勝國,再怎么都比民國四年日本提出‘二十一條’時要好!簡直不辨是非!”
蘇俄只是畫了一張不切實際的大餅而已。
段祺瑞說:“宣言上就是這么寫的。”
曹汝霖也聽得心旌神搖:“希望他們不要食言,那樣我們就能翻身了!”
段祺瑞說:“好在北邊的蘇俄發了聲明,要廢除以往簽下的不平等條約。”
曹汝霖已經認命了:“現在各界已經對我們不信任,局面稍不留神就會不可控,總理以后多加小心。”
曹汝霖是干過外交的,于是問:“有沒有書面上的文件?”
曹汝霖訝道:“全部廢除?”
俄國是占據咱們領土最多的,要是從他們手里收回,估計段祺瑞的功勞比“四造共和”都要大得多。
曹汝霖感覺不可思議:“現在他們處境艱難,不會是空頭支票吧?他們與德國的條約便被作廢。”
對于大總統徐世昌迫于壓力罷免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人,他也很生氣。
曹汝霖說:“密約被報出來,你我無能為力。”
“如此優厚的條件!”曹汝霖不得不震驚,但還是謹慎問道,“真的是一切不平等條約?”
段祺瑞說:“現在他們面對各國干涉軍,自身難保,是我們的一個機會,不爭一下太可惜。”
段祺瑞點頭說:“所以你我要振作精神,即便失去區區膠東,但能拿回遠大于膠東之土地,何止功大于過,簡直是拓土開疆。”
段祺瑞說:“蘇俄負責對東亞外交的一個叫做加拉罕的官員發了蘇俄的宣言,宣言聲稱,‘廢除帝俄與中國、日本、協約國簽訂的一切秘密條約,放棄以前奪取中國的一切土地和中國境內的一切俄國租界;并將沙俄政府和俄國資本家階級從中國奪得的一切,都無償地永久歸還中方,廢除帝俄在中國的領事裁判權和租界,放棄庚子賠款的俄國部分,放棄帝俄在中東鐵路方面的一切特權。’”
段祺瑞繼續說:“那位叫列寧的領袖,早在多年前就說過,‘四億落后的中國人爭得了自由,覺醒了起來,參加了政治生活。地球上四分之一的人口已經從酣睡中清醒,走向光明、運動和斗爭。我們的黨派主張,必須廢除與中國不平等條約,待革命取得成功,把沙皇侵占的領土,盡快歸還給中國!’”
蘇俄后來又發了兩個宣言,第二次的宣言相比第一次,把有關中東鐵路無償歸還的條款變為了愿意展開談判。
段祺瑞專門跑去安撫曹汝霖,氣呼呼地說:“潤田(曹汝霖字),我沒想到大總統如此不負責任!你為我冒天下大不韙,借到日債,該是大英雄。徐大總統過河拆橋,以后還有人愿意給他出力?”
第三次宣言則刪去了1919年第一次對華宣言中無償歸還中東鐵路及其附屬產業的一段文字,并照會北洋政府外交部,要求北洋政府以其修改后的文本為準。
而且他們還解釋了解釋,所謂要廢除的條約,是1896年以后沙俄與中國簽署的不平等條約,其中包括侵占的大約為1400平方公里土地。主要是1896年條約、1901年北京協議及1907年至1916年與日本簽訂的一切協定。
但1896年以前的那幾個條約才是大頭,占了100多萬平方公里!
第三次宣言時,蘇俄已經基本肅清白軍,打贏內戰,站穩了腳跟。
那時候,呵呵,1896年以后的都直接反悔了。
此前一切不過是緩兵之計。
反正這就是國際政治。
對蘇俄有利的條約,他們一個沒廢除;對蘇俄不利的條約,比如與法國的大量借款、對德《布列斯特條約》則全部作廢。
但這時的皖系,肯定要抓住所有可能的救命稻草。
曹汝霖又說:“李諭在學界和工商界都有強大影響力,總理可以派一名心腹去他那里探探口風。”
段祺瑞點頭說:“確應如此。”
——
東廠胡同。
徐樹錚敲響了李諭家的大門。
“徐將軍怎么穿了便裝?”李諭問。
徐樹錚呵呵笑道:“穿戎裝太過招搖。”
李諭讓王伯端上茶,然后問:“徐將軍所來何事?”
徐樹錚說:“我這人不擅長繞圈子,今天來,是段總理讓我問問,學生和工商界還有沒有什么……什么不滿的意見。”
李諭笑道:“我可代表不了學生和工商界。”
徐樹錚說:“但以院士先生的影響力,一呼百應,學界與工商界必然賣您面子。”
<div class="contentadv"> “那就不好說了,”李諭頓了頓,“天意難違。”
徐樹錚立刻說:“院士先生,您難道真要看著局勢江河日下?”
李諭并不想管他們會不會倒臺,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你們不是還有一張王牌?”
“什么王牌?”徐樹錚問。
“外蒙呀,”李諭說,“你們編練了四萬參戰軍,現在各方要求你們裁撤,既然不想裁撤,就先找個地方發泄發泄。現在的外蒙,別說四萬軍隊,就算只有四千,他們也擋不住。”
徐樹錚思忖片刻,說:“外蒙……要等一個機會。”
李諭好整以暇地說:“很快就會來了。”
徐樹錚問道:“院士先生為什么如此肯定?”
李諭笑道:“連美聯社那邊都有了消息,他們如今非常關注蘇俄,風吹草動的消息都會探尋到。”
“此話當真?”徐樹錚再次確定了一下。
“我從不吹牛,你不相信就聯系一下美國公使館求證。”李諭說。
徐樹錚當即起身:“我現在就回總理那!”
李諭拱手道:“祝徐將軍馬到成功。”
徐樹錚收復外蒙,是民國一件很值得稱道的勝利。
過程其實蠻順的,幾個月后,外蒙一些高層主動向北洋政府示好,說他們受夠了俄國欺負,非常羨慕內蒙得到的各種優待;要是北洋政府可以承攬下他們的債務,并且給王公和喇嘛們支付俸祿,他們就愿意放棄獨立。
北洋政府當然答應,一年不過一百萬銀圓而已。
只是后來外蒙議會又否決了議案,北洋政府立馬命令徐樹錚揮師北上。
這一批參戰軍訓練得兵強馬壯,一路上的蒙古哨卡基本不敢抵抗。唯一阻攔的是蒙古原俄國顧問領導的白俄軍隊,不過他們也無法阻擋徐樹錚軍隊的前進。此時俄國畢竟內亂重重,來不及對此作出反應,只能坐視中國的軍隊占領外蒙各要點。
外蒙的回歸,讓民國版圖達到了辛亥革命以來的最大值。至于之后再次脫離,就是另一碼事了。
——
送走徐樹錚后,李諭便來到北大,正巧魯迅過來找《新青年》投稿,兩人便隨便聊了幾句。
魯迅說:“五四剛發起時,我在家中讀書,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種田地,好在學生竟真的救了國。”
李諭說:“學生們也是書生,雖然不少學生有些自負,天天吵著‘要帶領群眾救中國’,但自古以來不就有書生救國的情節嗎,可以理解。”
魯迅感慨道:“書生救國?想想被罷免的曹、陸、章幾人,也算當初一起留日的同志,這些昔日的風云人物,如今都怎么了?為何改革者到了后來往往再度成為改革的對象?今日的賣國賊,不就是昨日東京的熱血青年嗎?”
李諭說:“因為革命還沒有結束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是啊,還沒結束,”魯迅嘆道,“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隸;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隸的騙,變成他們的奴隸了。
“最初的革命是排滿,容易做到,其次的改革是要國民改革自己的壞根性,于是就不肯了。所以此后最要緊的是改革國民性,否則,無論是專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雖換,貨色照舊,全不行的。”
李諭表示贊同:“未來更加迫切的就是思想革命,要靠德先生與賽先生,沒什么別的辦法。”
胡適和蔣夢麟這時突然過來,對李諭急切地說:“糟了!蔡校長辭職走了!”
“走了?”李諭訝道,“為什么?”
“我們也不知道,”蔣夢麟說,“校長只留下一句話。”
“什么?”李諭問。
蔣夢麟拿出報紙,指著上面蔡元培的一句話:“我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汽可小休。”
李諭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蔣夢麟和胡適搖頭道:“我們也不明白。”
李諭問向魯迅:“周先生,你知道怎么解釋嗎?”
魯迅看了一眼,旋即也搖了搖頭:“蔡校長是前清進士,學問比我好得多,這句我不知道出自哪里。”
“我就說你們還是不懂吧!”辜鴻銘拄著文明杖走過來,哼了一聲說,“新文化,哼,新文化!老祖宗的東西都看不懂了,還在這講新文化?”
胡適也顧不上和他頂嘴,用懇求的語氣問道:“辜先生,辜教授,您知道蔡校長的意思?”
辜鴻銘得意地坐了下來,拿起報紙說:“你們聽好了,這句‘殺君馬者道旁兒’出自東漢泰山太守應劭所著之《風俗通義》,意思是一匹好馬在周邊人不停地喝彩激勵之下,越跑越快無法控制,最終累死在路邊;至于‘民亦勞止,汽可小休’,則取自《毛詩·大雅·民勞》。以之判斷,蔡校長是想表達自己就是那匹馬,雖然贏得無數掌聲,不過已身心疲憊即將致命。”
“原來如此,”胡適恍然,“辜教授不愧博學古今。”
辜鴻銘滿意地說:“你們要記住,舊文化也是文化。”
蔣夢麟說:“蔡校長難道是因為這一個多月的事情,感到了不堪重負?”
李諭說:“蔡校長一向支持學生運動,或許是感覺到了事態不可控。不管怎樣,咱們趕緊聯合教師們,發電報把他請回來。”
蔡元培確實感到了一些有心無力。
五四勝利之后,很多學生過分擴張了要求,要求擁有決定聘請或解聘教員的權力,一旦所求不順,動輒搬出罷課鬧事相要挾;教師要是在紀律或考試上要求嚴格一點,即馬上遭罷課反對。
罷課似乎成了學生手中威脅校方與教師的法寶。動機變得越來越復雜,一系列極其過分的要求也隨即提出,如要求學校發放春假津貼以補貼旅行費用,學生的活動經費也要學校補貼,免費發給講義等等。
當“街頭政治”成為流行,熱情越來越多替代理性時,民主的方式、法治的框架,都已被拋到腦后。
沒有蔡元培,還真不好管教,必須讓他回來約束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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