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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情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了山頭,月色如水,將它俯瞰著的一切事物都鍍上了一層皎潔的冷光。一閃一閃的星星密密地包圍著此刻坐在屋檐上,看著離天幕極近的一對小兒女。

        殷梳握著一壺陳年的花雕,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喂,你上來干什么?你不是要走嗎,要走可得抓緊,一會天色更暗了路都看不清了,可就耽誤你的行程了。”

        須縱酒雙手合在一起靠在膝頭,垂著臉聲音有些悶悶的:“殷姑娘這話是要趕我走,我才不走。”

        殷梳扭過頭看著他,她烏溜溜的眼眸里盛滿了天真和實打實的困惑不解,好像真的很好奇地開口問道:“你這人好奇怪,剛剛是你自己說要走的,現在怎么又不走了。”

        殷梳見須縱酒又不說話了,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手臂懟了他一下,把手里的另一壺花雕遞給了他:“給你,一起喝點吧。”

        須縱酒乖乖地接了過來,他看了眼殷梳,對方一臉胸懷寬廣不與他計較的表情。他拿著花雕在手里掂了掂,擰開壺嘴很是秀氣地小抿了一口。

        然后他又聽到一旁殷梳小聲嘟囔:“還行俠仗義當大俠呢,扭扭捏捏的酒都不會喝。”

        須縱酒也不接話,他低著頭盯著手上的酒壇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梳又瞄了他一眼,他平素束得整整齊齊的頭發此刻搭了幾綹在臉邊,給他清俊的臉又添了幾分秀氣。月光照映在他身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是一個格外乖巧的坐姿,活生生是一副被訓話委委屈屈不敢回嘴的樣子。

        哼,騙子,還會用外表騙人,殷梳心想。

        于是她用鼻子哼了一聲,酸酸地開口:“還拿腔拿調的,還什么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咋一聽還以為你有什么酸楚冤屈,有什么深仇大恨等著你去報呢……”

        感受到身旁的人好像微微抖了一下,殷梳轉過身,好奇地湊了上去:“真的有嗎?”

        須縱酒依舊是坐得筆直的,他垂著頭,但感覺到脖頸那傳來少女吹過來的熱氣。

        他也轉過頭去,看到他轉了過來,殷梳縮了縮脖子,有些討好地捏了捏他的手臂,朝他露出個嬌憨憨的笑。

        眼前這個人,是從他有記憶起靠他最近的一個人,如此溫暖熱烈,即使……他也不想離開。

        深仇大恨嗎?須縱酒瞇起眼,慢慢地陷入了回憶,的確是有的。

        三年前他途徑臨安,無意中結識了殷莫辭。少年盟主,武藝超群,英氣恣意,唯一的缺點就是——

        姓殷。

        那個他自小被耳提面命要遠離的姓氏。

        他自幼被常樂宗收養,但是又敏銳地清楚自己從來都不是真正的須家人。他愈長大,卻愈看不清自己的真正身世。

        無論是須丘山、白夢筠,還有他的已故的師父,都反復對他提及不下百遍:“斂懷,殷氏一族,可能就是導致你父母身亡的兇手。”

        言之鑿鑿,但當年之事來龍去脈,竟無卷宗可查,也無人能完整的說清楚。

        生死之事,怎能寄于“可能”二字。

        他心存疑竇,無法全信。

        常樂宗待他親近,須氏兄弟對他也是真心愛護,但他發現,師叔的妻子白夢筠卻對他有天然的敵意。

        起初白夢筠也和其它長輩一般,對他和顏悅色、噓寒問暖。但小孩子最是心思澄澈,白夢筠慈眉善目下那無法掩飾的厭惡甚至憎恨在他眼里根本無處遁形。

        白夢筠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便在他面前不再過多矯飾對他的嫌惡,但在須丘山面前仍扮作一位慈愛的姨母,言語之間對他關懷備至,談及他的父母之仇也是憤憤。

        她如此偽善,但須丘山愛她之甚,信她至深。

        白夢筠膝下無子,所謂故人遺孤占了少宗主的位置,惹她不喜,也是常情。他能理解,便不深究。

        養父逝去后,他為避免性情溫和的叔父將來為難,便以歷練為由離開了常樂宗,剛好也可親身調查父母死亡真相。

        但他越是調查,越深陷當年之事的撲朔迷離中,千頭萬緒難辨真假。

        這個時候他竟遇到了殷氏的后人,殷莫辭。

        他也想過,或許他假意和他相交便可以在這個殷氏后人身上窺見真相之二一。

        但他也清晰地清楚,也有那么一絲可能,這個和他一樣有著仗劍天涯夢想的殷氏后人,也是一個和他一樣被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可憐人。

        于是他不想卑劣的接近利用,但是也做不到寬大地真正忘隙結交。

        就這樣吧,他想。

        或許有一天驅散層層迷霧,他終于可以放下芥蒂和殷莫辭把酒言歡,但也有可能是終究還是要與他刀劍相向。

        所以在一切都還未查明之前,必要之時他可以暫時放下個人的恩恩怨怨,和殷莫辭合作維持武林的太平。三年前便是如此,三年后他理應也可以——

        但是出現了變數。

        出現了一個人,一個也是殷家的人。他分明是獨行于江湖的姿態,但有太多他無知無覺的片刻,春雨般潤物細無聲一般侵蝕了他的防線。

        當他驟然察覺時,已經成為比世上的所有人都離他更近的人。

        “為什么?”明明只抿了一口酒,但須縱酒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醉了,他凝視著殷梳竟問了出口。

        “什么為什么?”殷梳已經幾乎半靠在他身上,才聽清了他的囁喏。

        她疑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誤以為須縱酒還在說要離開的事情,她便豎起眉毛嗔怒道:“是你自己說要走,怎么還問我為什么?我哪知道……”

        須縱酒聽著她這冒著傻氣的話,伸手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頭頂。

        他生來內斂自持,自小寄人籬下更是讓他變得沉默老成。

        而眼下這個姑娘,自遇到的那一刻起,就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嬉笑怒罵應有的真實。

        她眉眼活潑又生動,性情天真又驕縱,能牽引起他從未有過的思緒,也能讓他的心神變得難控。她的身份讓他訓誡自己該嚴守分寸,但又不得不貪戀向往她的明朗熱烈。

        她像是一把火,能燒凈這么多年他禹禹前行的寂寞。

        “斂懷啊……”姑娘溫暖的身體又靠近了他,火舌舔舐著他的耳廓,但他不由自主地也迎了過去。

        “你到底還走不走?”她故意咬牙切齒地,顯得更加可愛了。

        “不走了。”他淡淡地開口。

        “真的?”她的聲音有著不可置信的驚喜。

        “當然是真的。”須縱酒直直地看著她,露出了一個前所未有輕松的笑容。

        反正他也試過負隅頑抗,但不還是一樣的結局。

        接受吧,坦然面對吧,他想,或許也不太壞。

        “太好啦!”殷梳雖然已經料到了他不會走了,但聽他親口說還是喜出望外,一頭扎進了他懷里并打了個酒嗝。

        須縱酒始料未及,渾身都僵硬了。待他聞到殷梳身上的酒氣才驚覺,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的小克星竟然已經把一壺酒都喝掉了。

        須縱酒好氣又好笑,他伸手要把殷梳扶起來:“你醉了。”

        殷梳沒有理他,反而順手抱著他的手臂,頭拱了拱在他懷里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

        須縱酒臉頰通紅,他的雙手懸在半空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抬起頭看向夜空,看著溫柔月色。

        他能分毫不差地記得,這是他這一生第三次抱著一個姑娘,而前兩次也都是這個姑娘。

        第一次是在酒樓的時候,他帶她吃蟹黃包。那時他初見一抹亮色,但惶恐于她忽然的暈厥,一心只想著要趕緊帶她回盟主府。

        第二次是他們一起在米鋪遭遇伏擊,他背著她應敵,勉強也能算心無旁騖。

        而現在他是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感受到懷中柔軟的身體,他雙手還僵硬在空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里全都是汗水。

        他下頜頂著殷梳的頭頂,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慢慢地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背上。

        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安寧與美好,只不過——

        殷梳突然抬起頭,直盯著他和他確認:“那你可要說好了,你要一直陪著我。”

        只不過他低著頭,在她清澈的眼睛里找著自己的影子。

        只不過他大概明白,她嘴里的“陪著我”,就只是字面上的“陪著我”的意思。

        她曾經過的歲月或許也有過孤獨,所以時刻想著要有個玩伴,攥著一個人的袖子就習慣了懶得松開。

        她看著他的眼神,和看著殷莫辭的眼神沒有什么分別。他和殷莫辭一樣,在她心中都是照顧她的,可以讓她信賴的兄長角色。

        他這樣清楚明白地想著,嘴角卻溫柔地上勾,應允道:“好的。”

        她的杏子眼晶亮亮地,得到了他的承諾,又把頭埋了回去,嘴里嘟囔著:“那可說好了,你就在臨安這里行俠仗義就好了。之后等摧心肝的事情了了,我們也可以一起去別的地方……”

        真好,須縱酒閉上了眼睛。他感覺今夜月色溫柔,風也溫柔。而他一直以來一成不變的人生,也終于被注入了新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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