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心蕩漾
此時雖是酷熱伏天,龍帳里卻十分涼爽。
帳中每張席案兩旁,各自擺放了一只銅盆,盛放著消暑的冰塊。
不多時,宮人送上冰鎮過的西域葡萄酒,入口清冽酸甜,一杯下去讓人頓覺心曠神怡。
只是舉樽飲酒時,關盛晏上挑的眼尾無意瞥見,正上首皇帝岑寂的眼珠間或一轉,掃向下首右側的席案。
那所看的位置……分明是蕭策。
關盛晏不動聲色,緩緩放下酒樽。
適才皇帝給人的感覺,像是想看蕭策,卻又怕被人發現,更怕被蕭策發現。
這種像極了“偷看”的行為,發生在一個可以睥睨天下的帝王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同時又十分微妙。
反觀蕭策,面對眾人投去的或探究或打量的目光,自始至終正襟端坐著。
察覺到她的視線,才抬眼回望,對她笑了笑。
關盛晏不是沒見過他溫柔笑起來的模樣,只是此時她爹關朔就坐在一旁,竟讓她有些不敢看他唇角的笑意。
關盛晏偏過臉去,端起琉璃樽抿了口酒,未施脂粉的臉上,泛起薄薄一層酒醉似的酡紅。
此時她才發現,除了蕭策,帳中并不見其他皇子。
問起緣由,關朔道:“這次參加比試的幾位殿下,太子、昱王幾人,此時正于偏帳換衣準備。”
幾人?除了蕭桓蕭衡還有別人?
關朔:“你弟弟盛祁也混在其中湊熱鬧!”
哦,這個可以忽略不計。
酒不過三巡,已換好勁裝的蕭桓等人入帳。
幾人腰間手腕皆束銀封,長發一絲不茍扣在銀冠里。與往日雍容華貴的錦袍華服相比,此時這身打扮襯得幾人身修體長、英姿颯爽。
與性情張揚、眉眼恣意笑著的蕭桓不同,昱王蕭衡看上去則謙恭溫潤,像是個從書香墨韻里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除了關盛祁,另外還有兩個十三四歲的皇子。這兩位關盛晏之前只在冊封那天見過一次,并無交集。
不過看著二人青澀稚嫩的臉,關盛晏實在不解,皇帝有必要把這么小的孩子拉出來禍害么。
幸虧她不是變態。
關盛晏看這幾人的功夫,對面端著酒樽的蕭策,也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關盛晏眉頭蹙了下,以眼神問:怎么了?
蕭策被酒水浸潤的嘴唇無聲開合了下。
他說的是:好看么?
什么好看么——關盛晏眉頭皺得更緊。
蕭策嘴唇又動了下:比我體面是么?
關盛晏:“……”
關盛晏:“莫名其妙。”
最后一句,她忍不住嘀咕出了聲。
不知蕭策突然抽什么風,關盛晏隨手捏了顆葡萄送進嘴里,汁水爆開,嘗到絲絲縷縷的酸意,忽然后知后覺。
剛才他那是吃醋了嗎?
真是……小氣。
那顆葡萄好像只是入口酸,此時鮮果特有的馨香彌漫于唇齒。關盛晏低頭抿了下唇,好甜。
二人這番隱晦的互動只在眨眼之間,此時蕭桓幾個俊俏的皇子站了一溜,實在惹眼,眾人也都沒注意兩人之間的眉來眼去。
只有眉毛恨不得皺成一團的鎮北大將軍關朔,板著臉將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不由咬緊了腮幫子。
不是說好了只是一場交易么,這怎么看都像他家白菜被豬拱了。
太子昱王等人參拜過皇帝后,也都注意到了蕭策,其中尤屬太子蕭桓反應最大。
其他幾人大都只是好奇地暗自打量,只有蕭桓,抬腿就要沖上去打招呼,卻被趙極掩唇咳了聲,攔下了。
此時帳外又走進一人,聲音洪亮如雷:“回皇上,此次從武舉中脫穎而出的十人,俱已在場中準備妥當。”
這人聲音極為耳熟,關盛晏抬頭一看,竟然是郭琮?
他還敢回來?
關盛晏正欲起身,就陵縣之事與郭琮對質,蕭策卻借放酒樽的動作壓了壓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今日宮宴,確實不宜橫生枝節。
關盛晏看他幾眼,重新安坐回去。
郭琮轉身退出帳外,看到她時,非但面無慌張,反而憨實笑著咧了咧嘴。
關盛晏:?
“既然都已準備妥當,眾位愛卿就隨朕移步帳外,觀賞比試吧。”
這時上首的皇帝率先站起身,又格外提到了她:“天狼,比試之事,淳德都已與你說過了吧。這次宮宴你是主角,就坐在朕旁邊吧。”
關盛晏抱拳:“多謝皇上厚愛。”
此時眾臣也都站了起來,紛紛跟在皇帝身后朝帳外走去。
透過眾人華服衣袂晃動的縫隙,關盛晏看到,蕭策像被遺忘一樣獨自坐在那里,端著酒樽慢慢抿了一口。
“皇上。”
關盛晏突然叫道,眾人又回過頭來。
皇帝背著手,踱步轉身,似乎已猜到她想干什么,看過來的眼神有些冷。
關盛晏狀若未察,還是說道:“回皇上,臣之前已說過與蕭策殿下兩情相悅,愿嫁給殿下為妻。如今皇上為臣擺擂招親,臣不敢因傾慕蕭策殿下的私心,而違拒圣眷隆恩。但還請皇上給蕭策殿下一個機會,也給臣一個,與所愛之人終成眷屬的機會。”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竟有女子當眾說這樣的話。
一時之間,投到關盛晏身上的目光,有欽佩的,有鄙夷的,更有覺得她膽大包天的。
皇帝面色沉靜,分不清喜怒,眼光沉沉看了她良久,才道:“你要如何?”
關盛晏道:“讓蕭策殿下參加此次比試。”
皇上:“若他輸了,又當如何?”
關盛晏:“無論最后是何結果,臣都接受。”
皇帝神色依舊毫無波瀾,稍一偏轉了下身軀,看了眼一旁的蕭策。
“那就看看他的本事吧。”皇帝回身,朝帳外踱去,也不知是對誰說,只撇下這么一句。
關朔面色凝重地看她幾眼后,像是嘆了口氣,跟著一眾臣子走到帳外。
蕭策起身走到她跟前,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眼神看起來有些微醺的迷離。
“郡主剛才說那番話的時候,好威武。聽得我,春心蕩漾,只想托付終身。”
都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看來不只是微醺,是酩酊大醉。
關盛晏伸出手,在他左耳捏了下。
這一捏帶著幾分力道,蕭策吃痛地蹙了下眉。
關盛晏:“疼么?清醒了沒?騎馬不喝酒知道么?”
蕭策但笑不語,目光垂下,落到她微有熱意的臉上:“關盛晏,你臉紅了。”
關盛晏愣住。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蕭策叫她的名字。
他平日的嗓音很清,此時卻顯得低醇,她的名字從他嘴里念出來時,末字尾音帶著未盡的氣息拖緩拉長,還挺好聽的。
蕭策:“現在耳朵脖子也紅了。”
關盛晏:“……”
關盛晏:“再墨跡,我就要被別人贏走了。”
這句話似有神效,蕭策幾乎是在一瞬之間收斂了眉間柔意。
蕭策:“不會的。”
高臺上除了支起的龍帳,還有撐起的華蓋翠幔,遮擋著烈日陽光。
關盛晏走到臨近皇帝的華蓋下坐了,在此位置,可以將寬闊的馬場盡收眼底。
雖然早已與幾位皇子和十位青年才俊講過比試規則,但此時為示公正,郭琮還是將比試規則當眾大聲宣讀。
加上蕭策,此次參加比試的共有一十六人,八人一隊,每人三箭,既看速度,又看準度。
只有在騎射中贏得隊里前三,方能參加最后的比武。
十六人以抽簽分為兩隊,關盛晏不知具體是如何抽的,但郭琮上來報時,蕭策所在的隊里,除了關盛祁,其他六人皆是從武舉中選拔|出來的。
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鬼才信。
南齊的貴族子弟雖也自小練習騎射,然更多的只是以此搏個六藝精通的美名,自然比不得指望著憑此平步青云的練家子。
關盛祁是她的親弟弟,此次來就為湊個熱鬧,真要被比下去也不覺有甚。何況關盛祁出身將門,真要比試,并不見得會輸。
讓六個武舉出身的與蕭策一隊,擺明了是想在騎射一關就把他踢出局。
關盛晏偏頭看了眼皇帝,皇帝不說話,一旁的太監淳德倒是話多。
“哎呦,蕭策殿下這手氣也太黑了,怕是上來就要被比下去了!真是可惜了!”
關盛晏懶得看他故作姿態,只盯著馬場上握著長弓的蕭策,“淳德公公,話說太早,會被打臉的。”
此時馬場上,后上場的蕭策撫著馬脖子雪白的鬃毛,似是正在與它熟絡。
為公平起見,此次比試所用的馬皆是宮里統一飼養的,品種相同,個頭也差不太多。
關盛祁此次參加這次比試,本來只是玩玩。現在和蕭策分到一隊后,忽然起了認真的心思。
牽著馬走到蕭策身旁,關盛祁也不掩飾自己的用意,道:“我是不會讓你娶我姐的,一定把你比下去!”
蕭策順著鬃毛的手未停,說出來的話簡直把關盛祁噎死:“那就換你姐娶我好了。”
末了還言辭懇切地加了句:“盛祁,一會兒好好表現,讓他們見識下咱們關家男人的雄風。”
“呸……誰、誰允許你當關家男人了,臭不要臉!”關盛祁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此時被他噎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時一聲鞭響,先上場的八人紛紛揮鞭抽馬,頓時如八支離弦的箭竄飛出去。
關盛祁被場上的戰況吸引,懶得再理會蕭策,站在邊上搜尋著好兄弟蕭桓的身影。
眼見蕭桓第四,當馬跑到這邊時,他恨不得沖上去替他抽馬屁股。
可即使不能上前幫忙,關盛祁手里也沒閑著,雖然沒騎馬,鞭子卻一下一下凌空狠抽。
蕭策聽著一聲聲的破空鞭響,看著關盛祁咬牙跺腳的急樣兒,忍不住失笑一聲:“若像你這樣抽,馬屁股已經開花了。”
“要你管?!”
關盛祁根本沒空看蕭策,只盯著蕭桓。
好在臨近終點,原本排名第三的一個武舉子弟突然慢了下來,蕭桓呵馬一聲,沖到第三過了終點。
“好!”關盛祁忍不住叫道。
然除了看誰先過終點,還要看三箭是否命中。
郭琮查看過后,第一隊最終結果,蕭衡、蕭桓,還有一個名叫上官度的武舉子弟,獲得最終比武的資格。
這時松口氣的關盛祁才回頭看蕭策,卻見他對場上戰況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故作輕松!等著瞧吧,看我怎么把你比下去!”關盛祁哼了一聲,牽著馬上場。
高臺上,關盛晏看見馬場上蕭策一手牽馬,一手挽弓,走到與她視線平行的正前方時,朝她這里望了眼。
很快幾人便被帶到起點。
她看著蕭策翻身上馬,眼見郭琮就要發號施令,這時剛比試完的昱王蕭衡,卻走上高臺,站到了她面前。
“郡主好久不見。”
縱是蕭衡此時溫潤有禮,可突然被擋住視線的關盛晏卻有些煩他。
難道皇帝的這些兒子打招呼的方式,都這么老套么?除了好久不見,就是許久不見。
哦,有一個不一樣的。蕭策打招呼,上來就是你是不是對我一見如故,一見鐘情。
這時鞭聲已響,關盛祁一馬當先沖出去。
其他武舉子弟也不甘落后,雖然此次就算他們能贏,也娶不到天狼郡主。可這樣能在皇上面前露臉的機會卻不多,萬一就此飛黃騰達了呢。
如此想著,胸腔里的心已然沸騰起來,馬鞭抽得震天響,好像前方的終點并不是終點,而是他們平步青云的起點。
可縱是如此,關盛祁依舊領先,他拉弓搭箭,率先一箭命中把心。
看到落在最后的蕭策時,關盛祁忍不住“嘁”了一聲,就這也上來丟人?
然等他射完三箭后,再回頭時卻不見被遙遙甩在后面的蕭策。
他驚奇,忍不住扭轉腰身,更加用力的朝后看,正見蕭策弓彎如月,嗖然一箭射出。
先前七人但凡命中靶心的箭支,包括他的在內,俱被這一箭射落在地。
看到靶心只剩下箭身上刻著蕭策名字的箭,關盛祁才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落后一步,等其他人箭射完了,才出手后發制人。
不僅后發制人,他還要后來居上?!
關盛祁看到蕭策又如法炮制兩箭后,連追四人,只要再趕超一人,他就能躋身前三。
這……這是什么情況?
關盛祁不解,他也沒見蕭策呵馬狠抽,怎么他的馬就跑出了四蹄踏雪的感覺?
正想著,關盛祁突然感覺一陣勁風刮過,已在身前的蕭策略一回眸,對他笑:
“姐夫我就先行一步了。”
太過分了!
只顧著琢磨他是怎么超了別人,現在竟然連他都被蕭策超了。
當下關盛祁勝欲暴漲,雙腿一夾馬腹,奮起直追。
高臺上,關盛晏終于把蕭衡敷衍走了。
此時馬場上,蕭策荼白的衣衫似乎與馬融為一體,如燕塞的寒風裹著雪沫從荒原上凜冽而過。
一馬當先沖過終點后,蕭策拉韁住馬,疾馳的駿馬前蹄猛抬,嘶鳴一聲后逐步遲緩下來。
她望著蕭策清峻挺拔的脊背,見他信馬由韁悠然走了幾步后,忽然調轉方向,朝她所在的高臺駕來。
最終緩緩停在,她一俯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對視著那雙沉靜的眼,關盛晏垂眸笑了下。
一旁的蕭衡把這一幕看在眼中,目光逐漸變得晦澀。原來女兒家的低頭淺笑,也可以出現在關盛晏的臉上。只是,不是對著他。
這時高臺上所有人都被蕭策的表現震驚當場,皇帝的目光更是讓人難以揣測。
啪、啪。
淳德左右打了自己兩巴掌,嘀咕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關盛晏冷笑:“公公是在做夢,再用力點就能把自己打醒了。或者,需要幫忙么?”
看關盛晏擼了下袖子,淳德嘶了一聲連連擺手:“老奴謝郡主好意,只是這個…這個還是不必了吧……”
另一邊高臺下的馬場上,關盛祁跳下馬,氣喘吁吁地走到蕭策面前。
“你這家伙,不是受了內傷么?這下又不傷了!”
蕭策捂著胸口:“是受了內傷,可為了有資格進你們關家的門,這點小傷不值一提。”
關盛祁翻個大大的白眼,也懶得和他計較這件事。
走到他的馬旁,圍著轉了一圈后,關盛祁好奇道:“為什么你的馬可以跑得這么快?”
“唔,或許是我在上場前和它商量,只要它讓我娶到媳婦,回頭我也給他它娶個漂亮媳婦。”
關盛祁:?
還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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