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赴宴
當天晚上關盛晏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干脆爬起來躍上屋頂,坐在屋脊上吹了半晚蓮香浮動的夜風。
鎮北將軍府之前曾是鄴城一位富賈的宅院,朝廷買下來后,覺得院中婉約的布局不適合武將,遂將宅院大刀闊斧地修整一番。如今院里曾有的石橋流水、軒榭亭臺俱已不見,只剩西廂后的一方蓮池。
直到后半夜,關盛晏才稍有睡意,回到房間睡下,沒過兩個時辰又從夢里醒來。
光怪陸離的夢境,最終定格在蕭策渾身是血的從尸體堆里爬出來,看著她,對她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笑靨。
關盛晏不知自己為何會夢到這樣的場景,有些心緒不寧,
直到在東廂房見到安然熟睡的蕭策,她才覺自己多此一舉,竟然以為他橫遭不測。
走到床榻前,看到蕭策眼睫翕動,明顯是在裝睡。
關盛晏:“醒了就趕緊爬起來,不然宮里派人來接,我可就自己去了!
蕭策果然就睜開了眼,看到關盛晏與她尋常打扮一般,一身玄色勁裝,墨發高高束成一把,固定在銀質嵌著一顆赤寶的發冠里。
真要說與往日有何不同,也只多了兩道墜著赤珠的長流蘇,從發頂,與幾縷墨發隨意自然地垂墜在肩頭。
蕭策坐在床上,仰臉看她。
關盛晏大抵能猜到此時他心里在想什么。
“怎么?覺得我這身打扮太寒磣,和我一起赴宴,帝師大人覺得丟臉?”
實不相瞞,就連這都已經是她念在宮宴到底是正經隆重的場合,才特意挑了一件衣襟領口以金線繡著幾瓣梅花的。
“郡主誤會了,我并沒有這么覺得!笔挷叩溃骸暗故桥伦约航o郡主丟人。”
關盛晏看向桌上蔣正送來的衣服,翻找出一件荼白色長袍扔給他。
“那就別磨蹭了,把自己收拾得體面點,我在外面等你!
大概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收拾妥當的蕭策從屋里出來。
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荼白的顏色在晨曦下泠冽耀眼。衣襟交疊貼合著胸腹,領口被他拉的很高,遮著包扎傷口的白紗。
走到關盛晏跟前,蕭策伸展了下手臂。
“夠體面么?”
從他領口收回視線,關盛晏偏臉看向別處,丟下一句:“就勉勉強強吧”,轉身便朝外走去。
蕭策邁開長腿追上,“郡主口是心非!
淳德派來的馬車十分寬敞,不僅置了桌案,還擺放了精致的點心。
適才上車時看到送她出府的蔣正,關盛晏想起昨晚之事。
坐在左邊的蕭策自上車后就神色倦怠,雖正襟危坐,卻半斂著眼皮。
關盛晏戳他胳膊一下,“你和蔣正是何時認識的?還是他根本不是蔣正,已被你換了?”
蕭策烏黑的眼珠動了下,像是大夢初醒,聲音有些低啞:“與他認識的不是我,是我祖父。當年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時,我祖父曾從戎人手里救過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半年前我在燕塞找到他,讓他跟隨關將軍回鄴城!
難怪蔣正甘愿背井離鄉,不遠萬里跟他們一同回鄴城,原來是一早就得了蕭策的授意。
又聽他說:“蔣正肯聽我差遣,只是為報我祖父當年的救命之恩,對郡主與關將軍的衷心并不假。此人郡主大可放心。”
雖是如此,關盛晏卻心有芥蒂,為此感到不舒服。
兩人一時無話,關盛晏挑起簾子看向窗外。
再回過頭時,蕭策已倚靠在另一邊的車壁上,閉著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馬車駛進宮門,臨近下車時才醒。
關盛晏看他起身都有些虛浮不穩,問他:“昨晚沒睡覺?”
蕭策:“睡了。很晚。”
“為什么很晚?”
“因為郡主睡的很晚!
昨夜夜深人靜,流螢正濃時,有人獨坐屋脊吹了半晚的夜風,有人就在東廂花枝纏蔓的垂花拱門下,看了半晚西廂翹如雀翼的屋脊。
關盛晏挑著車簾的動作凝滯了片刻,看他良久才轉身跳下馬車,伸出手——
“下來吧!
蕭策笑了笑,臉上倦乏的神色掃去大半。
搭上關盛晏的手時,溫熱的感覺像是四月里春暉,暖得他腐朽已久的枯骨,似乎都要煥發出破土重生的新機。
這一幕落在淳德眼里,簡直扎眼的不行。
他忍不住上前破壞這春意盎然的一幕。
“郡主,眼見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快些去西苑馬場吧!
將蕭策穩穩扶下馬車后,關盛晏才轉身道:“不是參加宮宴么,怎么突然去馬場?”
“呦,瞧老奴忙的,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
淳德說:“皇上說郡主與尋常女子不同,這接風洗塵的宴會自然也要不同,正是設在皇宮西苑的馬場。”
關盛晏:“這算什么不同!
淳德諂笑著一張臉,說:“郡主別急,老奴話沒說完呢。皇上聽聞郡主在燕塞時,曾設擂臺比武招親。這不,皇上今日效仿當年,也在馬場設了比試臺,到時諸位適齡皇子上臺比試,勝者便是郡主的夫婿呀!”
關盛晏:“……”
蕭策:“……”
當初燕塞軍營里設擂臺比武,本是為了挑拔將才,只因主考官是關盛晏本人,不知怎得就傳成了她比武招親。
結果本來沒幾個人參加的比試,一時之間燕塞男子趨之若鶩,甚至還有不少北魏和狄戎兩部的人也前來參加。
也是那時,關盛晏與拓跋堯、拓跋弘野相識。
今日馬場比試之事,皇上之前與她說起接風洗塵宮宴時并未提起,看來是臨時做的決定。
讓自己的皇子為了她比武,看起來是給了他們關家天大的面子,實際上卻是皇帝已經反悔讓她自己選。
朝令夕改有損天子威嚴,皇帝就決定以這種方式,一錘定音,誰贏就要把她指給誰。
關盛晏碰了碰蕭策的胳膊:“聽到了沒有,想娶我就得上臺比武,你行不行?”
雖說北魏帝師竹修篁名聲在外,然其人卻極為神秘。世人皆知他輔佐北魏幼帝一朝登基,一味半山寒令人聞之膽寒,至于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雖知蕭策和竹修篁是同一人,可卻不知他武功如何。
蕭策道:“不會讓郡主失望的!
看他這幅胸有成竹的樣子,關盛晏也十分期待他的表現。
可有人卻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
想起剛才一個大男人下馬車還要女人扶,淳德走在前面陰陽怪氣:“蕭策殿下,老奴勸你可莫要逞強。這次馬場比試,可完全是照著江湖規矩來的,到時刀劍無眼傷了殿下,可不要怪老奴沒提醒你!”
蕭策難得開開金口,和宮里人說話:“既是江湖規矩,那就是死傷不論?”
淳德好像沒聽出蕭策話里暗含的挑釁與機鋒,還以為他是怕了。
淳德說:“正是這個道理,所以殿下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要是在場上或傷或死,那可怪不得別人!
看著前頭帶路的淳德,猶然得意地翹著蘭花指指指點點,關盛晏故意落后一步,小聲對蕭策:“你不會動真格的吧?”
蕭策卻不怕淳德聽到:“若是不動真格的,豈非輕視其他幾人?”
淳德只把這話當成笑話,娘唧唧地哼了一聲。
關盛晏替蕭桓幾人捏把汗,偏頭低聲:“別鬧出人命,喜事沾了血不吉利!
一頓,又道:“也別逞強,若是傷了殘了廢了,我可不伺候你。”
其實關盛晏并不信皇帝真的肯讓自己的皇子,為了一個女子手足相殘。所謂的江湖規矩,或許都只是為了嚇唬蕭策的。
到了馬場后,才知事情遠不止如此。
此次的比試除了擂臺比武,竟然還有賽馬騎射。
最主要的是,參加騎射的不僅有幾個皇子,還有南齊此次武舉選拔出的青年才俊。
然他們更多的只是表演助興,即使贏了也只是得些賞賜。
關盛晏和蕭策進入馬場周圍搭建起的看臺時,才見高臺上還有一眾文武大臣。一下朝,他們就跟隨皇帝挪駕西苑馬場。
淳德帶著她走到最中間,也最為高聳的看臺上,走進高高支起的明黃龍帳里。
皇帝高居上首,左邊一身絳紫官袍的丞相趙極,正拿著此次武舉入圍的花名冊給他過目。
右邊坐著的是年過花甲的安仁公鄭明啟,這位雖說已不在朝為官,然因祖上追隨太|祖皇帝開疆擴土,有從龍之功,乃是世襲的公爵。
鄭明啟嫡子鄭溫元,如今任職兵部侍郎,膝下一女正是如今皇帝的鄭貴妃,亦是昱王蕭衡的生母。
這龍帳里,在座的皆是南齊最頂天的權貴,就連她爹鎮北將軍關朔,也只屈居左側下首第三位。
看到關盛晏和蕭策進來,眾人眼光霎時聚集到這邊,尤其是她身后的蕭策。
在場眾人神色各異,或驚詫,或艷嘆,又或唏噓。
在十數道探究打量的眼光注視下,關盛晏帶著蕭策,走到龍帳中間。
“臣關盛晏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此時此刻看到十年不見的蕭策,最淡定的竟然是他的親生父皇。
上首的皇帝只淡淡掃了他一眼,就像根本沒他這個人一樣,和善笑著讓關盛晏平身。
另一邊作為兒子的蕭策,十年沒見自己的父皇,反應更是冷淡。身如玉樹站在龍帳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皇帝也渾不在意,只對關盛晏道:“先入座吧。”
“謝皇上!
端詳一圈,只見她爹關朔所坐的席案,下首還有一處空位,顯然是給她留的。
只是蕭策就有些尷尬,誰都沒想到他會來。
關盛晏也不好留他一個人站在場中,陪他一同站著。
一時間龍帳里極度尷尬,一絲動靜都聽不到。
最后還是鄭明啟,捋著花白的胡須端詳蕭策片刻,起身向皇上請道:“老臣年邁體衰,如今天一熱更是食欲不振,眼見這滿案珍饈怕要辜負。不若加張坐席,讓蕭策殿下與老臣共用一案。”
安仁公與其子鄭溫元,也正是朝堂上主張從寬優待蕭策的一派。
此時鄭明啟都開口了,皇帝不好不賣他這個面子,遂眼神示意淳德,又加了一張坐墊。
鄭明啟騰出半個席案,邀請蕭策:“若是殿下不嫌棄,自可前來落座!
關盛晏之前也算見識了蕭策在皇帝面前的執拗不馴,此時唯恐他耍脾氣不領情。
正要戳他一下讓他乖乖過去,蕭策竟已主動露出個溫雅周致的笑容,不卑不亢地對安仁公:“多謝鄭公!
看她一眼示意她放心,蕭策走到鄭明啟下首,輕拂衣擺,從容落座。
如此寵辱不驚的姿儀風度,讓帳中權貴皆是一驚。
本以為在敵國做了多年質子,縱有一身傲骨也被磨得一干二凈。
沒想到今日一見,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蕭策依舊還是那個風姿高朗的珪璋太子。
關盛晏也松了一口氣,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原來蕭策只是與皇帝互相看不順眼,其他基本的待人接物還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里,關盛晏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
她怎么感覺……自己對蕭策,像當娘的操心傻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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