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荀
北漠的夏、秋兩季一如既是,氣溫只高不減,黎城附近狼煙四起,我坐在左街巷口似乎能聽到兵器“喀”的摩擦聲,附近的部落定是又因為何事兩方交起手來,我所踩的地方卻因為有紅藍條幅的王旗才得已保全。
還有四月,我便要離開遠在邊陲的要塞,自那次林場一見小荀再沒出現,我勸著自己,他應該隨軍出征去了,可隨之而來賣糖人的老爺爺也不見蹤影,駐扎在外的王師悉數留守,而近期并無戰事,我隱隱約約覺得不對起來,卻又不知從何想起。
“蕭姑娘,末將終于找到你了。”常深從街口過來,可能是因為走得急促,到了面前都還在喘氣,棉落見狀,三兩口吃掉冰糖葫蘆,跟著我起身,“慢些吃,沒人說你。”我看著腮幫子鼓起的棉落,笑道。
“常將軍。”我輕聲道。
待常深緩過氣來,“將軍差我過來尋姑娘,說是南蕭送了生辰禮來。”
“王爺回來了?”我壓著興奮,問道。
“是。”常深見我臉上有了笑容,也應聲回答。
左街離將軍府并不遠,待我小跑回去的時候,老遠就看到守城將軍面色蒼肅守在書房前,待我上前,便聽得書房里傳出斥責的聲音。
棉落本想拉我去看堆在正廳的賀禮,見我實在沒反應,也跟著我候著,直到房里退出一位身著黑袍銀甲的男子,衣袍的尾角處還沾染鮮血,不難看出從戰場下來不久,他拿著劍向徐白楓和隨后而來的常深微微點頭,就快步離開。
也就開門這一會兒的功夫,模糊的聲音突然清晰,直灌入左耳,“何錯之有?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沒及時趕到,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你!”
“陳仟行,你腦子里除了邀功還有什么,窮寇莫追這個道理連個孩子都知道,你就那么想執權臨戰?”
“王兄,小荀死了,我也很難過”陳仟行白了臉,太后的逼迫、南蕭公主的突來、暫無兵權、戰功的自己,他想護北漾府卻無可奈何,現下突遇治顏一部,太想立功,殊不知此舉會害死將士。
“徐將軍。”我愣了一小會兒,幸得徐白楓及時拉住才未倒下,“小荀”我不敢去想這若是真的又當如何,只是攥著手里為小荀做的生辰禮,抬眼顫道。
“姑娘。”他欲說無果的神色落到眼里,我看了看身后離得有些遠的棉落,又看了看常將軍,終是泄了氣:“我自己問。”棉落想跟著我進去,被我勸下來。
徐將軍不敢攔,只能看著我進去,只因陳瑾之吩咐他們尋我回來。
來將軍府半年多,還未進過這間屋子,從門外看來這兒與其它房間相差不大,進來了才驚訝,門欄側處隔出兩間房間,一扇門緊閉,另一扇半開,沒等我走上前,半開的木門從內敞開。
陳仟行拖著身子從門內出來,幾日沒見,他俊逸非凡的氣質悄然抹滅,整個人一片死氣,進來時我還在想如何質他,現如今看到他這副樣子,竟失聲未動。
他似乎沒看見我,低垂著眼踱步離開,我站在門外,手指緊緊的摳著門縫,“來了?”陳瑾之對上我的眼神,“南蕭送了賀禮過來,得空了去看看。”他聲線平緩,全然沒有剛才怒聲責罵的語氣,就好像那只是錯覺。
我停下腳步,并未踏進房內,他似有察覺,輕嘆著開口:“小荀沒了。”
“南熹?”陳瑾之起身向前,他還記得初見她時身高還不達胸口,模樣也稚嫩清麗,這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便亦過當初。
“王爺。”我手腳冰涼,眼睛澀得厲害,“死在何處,為何下殤?”最后這句我緊了好久,才鼓著勇氣說出來,卻怕聽到令我心顫的回答,又急忙垂下眼。
“林場突襲,命喪彼地,驍勇善戰,死傷數人。”說到這里,平緩的聲調低沉下來,言盡于此,我再也忍不住了,聚在眼眶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倉促離開,剛踏出房門,棉落急著眼迎上來:“姑娘,姑娘這是怎么了。”她甚是不知為何我進去一會兒,出去就成了這樣,她也不知跟我身后半年的孩子命喪林場。
“馬,牽馬來。”我聲音冷靜得厲害,臉上掛著的淚被我輕輕拂去,我想起他不論得了什么東西都拿來分我一份,想起我一句“小將軍”就讓他紅著臉搖頭,想起護我在身后那抹決絕,還有隨軍出征那句“為國戰死,甘之如始。”
身側的兩位將軍都陷入兩難,他們若是牽了馬,萬一出城有什么事,他倆也擔不起,“姑娘,此事距今不久,末將怕治顏”徐白楓欲勸說幾句,想打消她的念頭,身后傳來聲響。
“去牽!”陳瑾之站在臺階上,身著黑甲,神情淡意,看不出有何情緒,可就是將兩人垂下的身子瞬間回直。
“是。”
常深明了于心,從馬廄牽了匹溫順的良馬,“姑娘,馬來了。”他將韁繩遞到她面前,等她握住,然后退開。
我攥著韁繩,縱身上馬,沒等馬蹄行至幾步,我便從馬身摔了下來,“姑娘!”棉落急忙沖上來,扶著我起來,“沒事。”我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在棉落的哽咽聲中再次摔下:“姑娘這是怎么了?”我搖了搖頭,不再說話,有些事只能我自己想通。
我不會馭馬,但也想去看看小荀,他才九歲,還未成為大將軍,還未吃過我親手做的糍團,還未親眼見著幽州和平,也難怪那日過后,林場的周圍便被圍了,我還以為是陳仟行失足墜落獵井后,要膳修便封了。
“上來。”我聽不得所有聲音,可唯獨他似能讓我冷靜一些,喧鬧的長街前只有將府冷亭若世,他伸出手,將我拉上馬,待我坐穩:“拉住衣袖。”
聽得秋聲遍地落,再無街口那抹紅。
我緊著衣袖,垂下的腦袋抵住他的后背,啞然:“當時同意去林場的不是陳仟行,真要追究起來,害死他們的是我。”
常深帶著一隊兵卒遠遠的跟在身后,這里是淮西方向的林場,換作以前他們是不會隨行,可這次在離王師這么近的地方,死傷百余士兵,別說知曉實情的將士,就是連他都氣惱不已。
因為兩國關系,陳瑾之只得生生咽下了這等憋屈的禍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誰的錯,可攔下此事,一個一個親自上門道歉的是他,掐掉消息不讓任何人知道的還是他,這還是出了意外后他第一次露面,說不擔心是假的。
遠處林場青煙寥寥,就像巨大的織網籠罩整片胡楊林,直至行到眼前才看清是何景象,七八人跪在林場各處,有的笑容滿面、有的無聲凝視、有的埋頭未起,可我知道那是死去士卒的家人。
接到命令戍守在林場附近的小部分士兵起初并沒有看到誰人過來,陳瑾之馭馬穩急等他們看到的時候,人已經在面前,“將軍。”守在四方的巡防營士兵跪地抱拳。
“你先去。”他臉上沒有任何神色,低頭支我進去,我點了點頭,踏進幾日前還來過的地方。
荒漠無止的原野散發著密切神秘的危途,我輕輕踩在綠草上,周圍還伴著嗚咽的哭聲,也只一會兒,就有士兵帶著離開,不知不覺,我便來到當時小荀護著我的地方,那是個平高坡,離林場出口不遠,若是他帶我離開的時候不回頭是不是結局又會不一樣。
我撩開衣袍,俯身坐下,看著因為鮮血被染紅的樹身,環顧四周,竟有不少于十棵樹身亦如此,這一意料之外的戰爭到底多少條性命交代于此?我不敢去想。
落日下的林場有風吹過,我抱膝顫著身子哭了很久,卻被吹到身前的青色絲帶吸引,沾染灰塵的絲帶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可那獨特的系法讓我認出這條屬于小荀的,是他唯一一樣留下來的東西,也許倒下的那刻,他是笑著的,這就夠了不是嗎?
我紅著眼掠過狹窄的天空,這里的危險超乎我的想象,因為有南蕭的底牌、輕騎的護佑、王爺的首肯,我才得以存活在這殘忍冰冷的幽州。
“騎兵副將李策自領軍罰,其一擅自放百姓進林場祭拜,其二治顏族人突圍時,卑職在淮西值守,未來及支援。”
陳瑾之收回眼,眸光淡去:“你們何錯之有?”看了眼跪在面前的眾士,目光停留在李策身上:“與你們無關,都起來,本將軍不喜歡動不動就跪,特別是你,李副將。”
“是,將軍。”
等四下無人,常深走到他身邊,頜首道:“將軍懷疑是李策?”
“讓人留意著,與他有關和接觸的人和事都需報備。”這次林場一事,連他都是小荀過來告知才知道的,李策又是如何得知這次是治顏的人,種種跡象表明這次治顏部突圍林場是王師內部有細作。
“是。”常深把剛才得知的消息說給他聽:“將軍讓跟去的士兵來報,蕭姑娘,暈過去了。”
陳瑾之轉頭就進了林間,等常深反應過來,跟上去的時候,他已經把人放到背上大步往回走,“將軍,標下來吧。”常深伸出手,想接過背上的人,“不用。”他說。
自古將軍未騎馬而行,身后的所有人便應如此,就有了城墻上的徐白楓怔愣著看著他們的將軍步行一柱香的時間背人回府,而他的身后跟著數十兵卒。
“這是”徐白楓等人進了將軍府,才問道。
“愧疚,愧對死去的士兵,愧對士兵的家人,愧對蕭姑娘,總而言之,這擔子太重,像把鐐銬無余。”常深拍了拍徐白楓的肩膀,頓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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