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果叼著根從廚房順來的胡蘿卜，邊走邊咬得咔嚓作響，進門后趕忙關上門，以防暑熱入侵。

        姜瀅穿著輕薄的單裙，趴在臨窗的榻上自個兒下棋，腿邊擺著一個大冰盆。

        “姑娘又貪涼！回頭小日子來了可別嚷著痛啊！”

        姜瀅抬頭瞪了她一眼，順手從她撂下的托盤里捏了顆話梅，放進嘴里含糊不清道：“肚子痛時再用湯婆子騰著就是了！”

        反正至多也只疼三四日，總比她挨整月的熱強。

        “誒！今日蜜腌梅子挺好吃的！你嘗嘗！”

        紅果捏起一塊吃了，笑得眼睛都瞇成彎月。“這是三公子捎回來的！廚房的尤媽媽特意用冰鎮了一下，果然好吃許多！”

        承泰表哥買的？

        姜瀅哦了聲，重新把目光落回棋盤上，邊吃邊下棋。

        “姑娘！我覺得三公子真不錯！性格開朗熱情，又細致周到，總能記得姑娘喜好，無論去哪都想著跟您捎些零嘴回來。”

        “唔，是挺好！”

        姜瀅應的漫不經心。

        紅果不由疑惑：“姑娘怎么這么淡淡的，一點也不感動的樣子？”

        感動嗎？姜瀅捏著梅子細細想了瞬，得出的結論是肯定的。

        自然是感動的！這樣被人記掛照拂，自然是熨帖的，但再多的情緒卻也是沒有的。

        她眼珠轉了轉，忽然坐起來燦笑看著紅果。

        “你去廚房叫尤媽媽刨冰做碗冰酪，送到三表哥那兒去……若有機會，就往他丫鬟們的住處轉一圈，閑談幾句再回來。”

        紅果頭腦簡單，最大的好處就是聽話，姜瀅指東她絕不往西。

        雖然摸不著頭腦，卻忙不迭地去辦了。

        半個時辰后紅果曬得臉通紅回來，進門就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姑娘猜我看到什么了？”

        姜瀅凝思片刻，把手中黑子穩穩落下后，才轉頭看著她篤定道：“蜜漬梅子。”

        “姑娘怎么知道？！”

        姜瀅但笑不語。

        “我去時三公子正午歇，幾個姐姐們都在房內閑坐，見我去了就熱情地邀我翻繩兒，還不住地給我塞零嘴兒……我一瞧，可不就是送到咱們這兒的那梅子嘛！”

        “大家都有的東西，我一個人感動得什么似的，也太沒意思了。”姜瀅把空了的盤子往旁邊推推，繼續下棋。

        紅果擰著眉想了好一會兒，才有些憂郁地開口。

        “三公子人好是好，可壞也就壞在對人太好了！”

        “這沒什么！對人好總不是缺點！至多……”姜瀅滯了下，眸中泛起點點嘲諷笑意，余下的話便不想再說了。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做什么早早給自己添煩惱！無趣得很！

        等杏仁帶著丫鬟們來傳菜時，姜瀅一盤棋已接近尾聲。

        “姑娘凈手用飯嗎？”

        姜瀅應了聲，懶洋洋下地洗手凈面，上桌后卻只每樣菜動了兩口，米飯也只吃了一碗底兒。

        杏仁有些擔憂：“一到夏日姑娘就胃口不佳，已經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怕對身體不好呢！”

        “沒事兒！”

        姜瀅站起來繞著桌邊走了兩圈，打著呵欠就往床上鉆。

        “我睡會兒！你們也自去歇著吧！”

        杏仁和紅果對視一眼，帶著小丫鬟們收拾干凈才退出去。

        姜瀅昨夜被顧承玥拉去后院池塘摸魚，雖半條也沒摸到，但站在水里清涼舒適的很，不自覺地就玩到了后半夜。

        直睡到暮色西沉，她才揉著發脹的頭起床，穿戴齊整后出門。

        今日是顧承玥生辰，約好了要去后山吃野味的。

        如今正值炎夏，好動的公子們都不愿騎馬打獵，只叫護衛們去山里獵了些野味，再由廚房拾掇干凈。

        姜瀅到時林邊陰涼地已籠起三處炭火，各有小廝在旁邊烤，肉香飄出好遠。

        樹蔭下卻只有云延芷在。

        “其他人呢？”

        云延芷拍拍身側給她預留的小札子，笑瞇瞇道：“他們閑不住，明明說了不去狩獵，結果又都到林子里玩去了！雞腿才烤好，快來嘗嘗！”

        烤得金黃油潤的雞腿泛著光澤，接過來就往鼻翼間鉆香氣。

        姜瀅頓覺腹內空空，沒一會兒就吃完整個雞腿。

        隨著日光西斜，林中吹來的風終于不再灼熱，透出些淡淡的清涼。

        姜瀅終于坐不住了，拉著云延芷起身。“咱們也去逛逛！”

        這片山歸顧家所有，山腳下都圈著圍欄，且有人巡視看護，沒有什么大型食肉動物，也沒什么閑雜人等，不必擔憂安全。

        但負責看顧這群小祖宗的管事還是十分在意，特意派了兩三個護衛跟著兩位姑娘。

        走了沒一會兒，云延芷就按捺不住要去尋姜淮他們。

        對于她對自家哥哥的心思，姜瀅看在眼里卻從不插手，只作壁上觀。此時也只是默默跟著，邊走邊看風景。

        想找自己人很容易，護衛掏發出信號沒多久，就有同樣的青煙從西北方上空升起。

        騎馬行了大約一刻鐘后，兩方人在林深處匯合。

        陸簡手里提著三只稚雞、兩只野兔，收獲頗豐。

        “哇！姜淮哥哥好厲害！”云延芷滿目星光，躍下馬湊到姜淮身邊。

        姜淮淡淡頷首，把手中弓箭交給身后小廝，擦著手往姜瀅的方向走。

        “這里都是些小的動物，拿來練騎射不錯！不過林中藤蔓叢生，騎馬時當心些！”

        姜瀅笑著應了聲，從杏仁手里接過自己的弓和箭袋，催馬離開時余光掃過沈知許，不自覺地在他左肩處停了瞬。

        他衣裳覆蓋的地方，應該有處不大的疤痕吧？

        姜淳策馬跟上來與她并騎。“我去保護姐姐！”

        他這兩年身量抽高，五官不再稚嫩，嗓音也帶著些初成少年的嘶啞。

        幼時扒著她腿彎嬌笑的羞怯孩童已經長大，變得溫潤清俊，如一叢青竹般雅致。

        走出一段距離，姜淳才笑著調侃了句。“姐姐！我可還記得當初你那一箭呢！聽說知許哥肩頭現在還留著疤痕呢！”

        果然有疤！姜瀅目光凝了下，才饒有興致地轉頭看他。“你與他倒要好的很！”

        從姜淳的言行舉止她能感覺到，他對于沈知許贊賞又崇敬，親近熱絡的樣子比起親哥哥姜淮都不差。

        姜淳羞澀笑起來，“知許哥對我很好！初到顧府大哥哥很照拂我，知許哥常跟大哥在一處，自然也對我很照拂，會指導我功課、還會教我騎馬射箭，他……我覺得知許哥和大哥哥差不多！”

        言下之意，就是比起親哥哥都不差的。

        沈知許其人，姜瀅其實很看不透。

        雖說她原本也不是多會揣摩人心的，但所遇之人大多摯誠，不難揣測。

        只有沈知許，他似乎永遠淡泊優雅，明明文采武藝都是上乘，卻既無科舉之意、也無從軍意志，光芒不及姜淮耀眼。

        而且，他這時遠時近的態度也怪異得很。

        之前種種絕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已明確地察覺到兩人關系漸近，私下里遇見都能說笑兩句了，轉頭他又疏離退避，遠遠避開。

        “瀅妹妹！”

        姜瀅回頭，看到逆光而來的顧承泰后，淺淺一笑。

        “表哥！”

        顧承泰燦縱馬行至姜瀅左側，馬鞭指向東側。“那邊兒有幾窟兔子，我帶你去獵！”

        “好！”

        等三人徹底消失在視線，凌肅才撇撇嘴收回視線，和另一個小廝收拾腳邊的野物。

        “三公子真會哄人！”

        馬上的沈知許垂眸瞥他一眼。

        凌肅恍如未覺，繼續小聲嘟噥：“這樣好的天，一起騎騎馬獵獵兔子多好！”

        沈知許懶理他，旁邊姜淮卻是聽見了，笑意森然地問：“不然，你也跟去騎騎馬獵獵兔子？”

        凌肅只覺周身吹來的風都透著寒意，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悶頭收拾獵物去了。

        相識多年，姜大公子的性情他再清楚不過，說一句陰狠都是褒獎了，他可不想觸霉頭。畢竟比起主子的終身大事，還是自個兒的小命更珍貴些。

        東邊兒山坡上果然野兔泛濫，一個時辰后三人出林子時，護衛們的馬上都掛滿了野兔，白的、灰的、黑的毛色各異。

        姜瀅活泛開了筋骨，身上汗津津卻不覺膩煩，下馬后連蹦帶跳地坐到云延芷、顧承玥中間，興奮地說起話來。

        “三哥哥帶我們去的那地方簡直就是兔子山，才用煙熏了一小會兒，那些兔子就跟秋后的螞蚱一樣四處亂蹦，險些驚了我的馬……三哥哥可真厲害，一箭一個對穿……不過我也很厲害，射中了好幾只呢！”

        見她興奮得語速極快，姜淮趕忙拿起腳邊水袋遞過去。

        姜瀅接過喝了兩口，放下后擦著嘴角又笑。

        “三哥哥說了，今年秋獵時再帶我去旁的山，獵更大的獵物。”

        顧承泰和很多勛貴子弟一樣會吃會玩，又細致周到會照顧人，真心想對誰好更是挖空心思，跟他在一塊難有不開心的。

        姜淮也跟著笑。“他鬼主意多，新奇的玩處也多，你喜歡就跟著去！”

        沈知許撅斷一根粗枝添進火堆，火光映襯下的臉頰泛著紅潤，長睫半覆瞧不出眸中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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