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九月,云延興迎娶姜涵。
二房三兄妹趕回宣平伯府。
數月未見,祖母抱抱這個、摟摟那個,滿臉歡喜。
正式迎親這日,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宗親盡數登門道賀,從未來往過的人家也不少到訪。不僅如此,王宮中主事的越夫人竟也親至,以王爺的名義又添了二十八抬聘禮。
姜家在西京城很是出了場風頭。
姜瀅又一次見識到云家的豪綽,抬抬聘禮綿延出多遠她算不出,只知站在府內最高的樓頂,都看不到盡頭。
驚訝的不只是她,送姜涵出門時,姜沁和姜瀾挽手立在一處,眼睛都要看直了。
這樣風光大嫁的場面,哪個姑娘沒幻想過呢?
新娘子上馬車后,云延興跳下馬,笑容燦爛地湊到姜瀅跟前長輯一禮。“多謝我的大媒人了!”
周遭笑聲四起。
姜瀅也不閃躲,大大方方受了他一禮,笑吟吟地說:“你可得對我大姐姐好點!”
“這是自然!”
姜涵溫婉大氣,行事有章法規矩又不過分古板,云延興無紈绔惡習,雖貪玩卻也上進。姜瀅覺得新婚這兩人定能相敬如賓、白頭到老的。
迎親隊伍臨出發前,又有人跑到姜瀅跟前來。
顧承泰擦著額上細汗,急切道:“等你及笄時我一定送賀禮來!”
“好哇!”姜瀅依舊笑盈盈的。
半月后的農歷八月十六,姜瀅迎來自己十五歲生辰。
及笄禮并不算盛大,遠在遼州的父親日夜兼程趕回,讓她心頭暖融熨帖。
正賓由才名遠播的二舅母季氏擔任,顧承玥則自薦做了贊者。
及笄禮后姜瀅唯一記住的,就是三加三拜的繁瑣流程。
從象征著童年天真爛漫的采衣,到象征著豆蔻少女純真的素雅襦裙,再到典雅端麗的廣袖長裙禮服。
華服加身、釵冠插鬢,在場的人都笑得欣慰,鐵血錚錚的父親甚至還濡濕了眼眶,姜瀅的心卻有些空泛。
這周身沉甸甸的重量好似提醒著她,悠然少艾的時光終將遠去,留下的只余沉重索然。
她站在滿室贊許的目光里,神思恍惚,心中升起一絲茫然和無措。
及笄禮后,父親只住了一晚又匆匆離開,隔日哥哥也護送著季氏母女、云延芷離開。
同行幾日后,季氏母女和云延芷在通往潁縣的岔路分別,姜淮負責送云延芷。
云延芷顯得格外興奮,一直趴在車窗跟姜淮搭話。
“姜淮哥哥,你要不要在云家住一晚再走?”
“不了。”
“那吃了晚飯再走總成吧?”
“好!”姜淮略一猶豫,就答應下來。
顧、云兩家是通家之好,他和云家兄弟們都是至交好友,云家老夫人對他也十分親厚,論情論理都不能過府不入。
云延芷抿唇笑起來,梨渦甜軟。
這段路本不長,但因穿過一片群山,是以頗耗費時間。
云家所在地匪寇恨不能都繞路走,云延芷平日里來往顧家都是只帶著會武的丫鬟,姜淮本是耐不過她再三懇請,本著親戚之誼護送一番,沒想到還真遇上了山匪。
路過一處狹窄山谷,忽然竄出二十幾個黑布遮面的人。雖一身破落的流寇妝扮,但周身肅殺之氣卻難掩,眸中嗜血狠戾也絕非山匪會有。
姜淮下意識地看向身后馬車,下一瞬眸中劃過幾分意外。
原本以為會驚慌尖叫的小姑娘剛跳下車,察覺到他的目光后回以莞爾一笑,然后就被丫鬟護著頭也不回地往身后密林跑去。
陸簡自馬上躍起的瞬間還不忘贊了句,“云二姑娘還挺機靈。”
對方人數眾多且來者不善,姜淮主仆二人若護著她定然受擎肘,此番跑了的確好辦很多。
而且對方明顯是沖著姜淮來的,眼見著倆姑娘逃走,竟只象征性地派了兩個人去追。
秋風瑟瑟,本就蕭索的山中漸漸彌漫起血腥之氣。
姜淮如游龍般周旋于敵人之間,眉目間戾氣濃厚,胳膊上被劃了一刀都不皺下眉頭,反手一劍就抹了那人脖子,眼瞼微紅的模樣真如殺神降生般駭人。
隨著尸體漸多,殷紅的血染紅落葉,順著地上溝壑匯成一淙水流。
對方只剩兩個人時,陸簡的刀架在一人脖頸,揚聲喊了句:“公子!”
姜淮踹飛才被砍下頭顱的軀體,嗜血冷笑。“不留!”
陸簡得令,手起刀落結果了對方性命。
塵埃落定后,云延芷又提著繁復的絹紗長裙,帶著丫鬟顛顛兒跑回來。
尸橫遍野、血水橫流的山谷里,窈窕的姑娘笑意盈盈在尸體間穿梭,饒是提著裙擺仍不可避免地被鮮血浸濕幾處,荼蘼殷紅的血蔓延開來,若一叢叢嬌艷的花開在杏色裙擺。
姜淮隨手扔掉砍出豁口的劍,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人在身前停穩后才輕笑了聲。
“我似乎從沒真正認識你!”
云延芷笑意嬌軟,歪著頭俏皮眨眼。“現在了解也不遲呀!”
姜淮靜立凝視她,不知在想什么。
云延芷大方任他打量,手上卻沒閑著。掏出帕子簡單包扎好他血肉翻飛的右臂后,又拿了塊干凈帕子輕輕擦拭他的右手。“你的手這樣纖長好看,臟了可不美!”
姜淮沉默著,任由她忙碌著倒水、擦拭,一點點擦去他手上血跡,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膚。
他自幼鐵石心腸,唯有對妹妹才會有些屬于這個年齡的溫柔。對于云延芷的示好,他一向是漠然以對,從不受任何禮物、吃食,邀約獨行也會斷然拒絕。
無他,只因他太清醒。
母親去世時姜瀅只是懵懂孩童,他卻已七歲多,什么都記得的。
那日她從宮中歸來時臉色慘白,驚慌地把心腹都叫進房中密談,一直忙碌到天色暗下來,才把一雙兒女招到自己房中。
妹妹還小,沒一會就被哄睡了。
母親抱著他坐在床畔,看著兩個孩子的目光滿是眷戀,他敏銳地察覺出異常,卻只當母親是被宮變嚇得狠了,最終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隔日清晨再醒來時,看到的就是母親冰冷的尸體。
闔府混亂時,他抱著哭嚎的妹妹,守著母親的尸體,等軍中的父親趕回來。
母親驟亡,父親滿心悲愴卻無瑕傷懷,反倒去柳姨娘房里搶走了出生僅數月的庶弟,離家幾日后才又抱著襁褓歸來。
嬰童面貌相似尋常人辨不出,但姜淮因喜歡庶弟每日都去看,焉能不發現異常?
后來他就被父親送到寧州外祖家,年幼時他不懂母親為何自戕,夜里偷偷抹眼淚時還會怨怪,后來才漸漸懂了。
母親是為了安新帝的心,為了夫君和孩子能活下來,才選擇犧牲了自己。
父親會把他送到顧家,也是為了托庇于外祖,保他性命無虞。
他一直記著這仇,極其努力的習文習武,就為了有朝一日能為母親報仇。他心中裝的東西太多,早已擱不下尋常的兒女情長,和屬于這個年齡的柔軟悸動。
可這一刻站在尸體和血水中,面前姑娘輕柔的動作,俏皮的笑輕易地就俘獲他的好奇心,忍不住想繼續探究。
“云家的姑娘,都這么英勇無畏嗎?”
云延芷專注地擦干凈他的尾指,才退后一步盈盈望著他,眸光清亮地笑起來。
“云家的姑娘并非英勇無畏,但至少在不能自保的情況下,絕不牽累他人。”
明明這樣嬌俏纖弱的姑娘,說出來的話卻透著決絕。
若方才她和丫鬟不能殺掉那兩個追來的人,那么此刻也就不會站在這里,語笑嫣然了!
——她會了結自己的。
姜淮蹙眉。
“如果是姜瀅在,我會告訴她,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活下來是最重要的!無論是被俘還是被用來當作要挾都好,都沒有性命重要。”
云延芷眸光一顫,緩緩斂起笑意。
“今日只是一伙刺客,至多不過是咱們四人小命都扔在這里,若是一城之戰又當如何?如果被俘,成為敵人擎肘,導致己方戰敗呢?若你是領軍攻城的將領,姜瀅被架在城上,你當如何?”
“退兵!”
“即便因一己之私兵敗,終身背負罵名?”
姜淮冷冷一笑,“沖鋒在前卻沒能安置好緊要之人,讓她有機會落入敵人手里,本就是我的不該!連家人都護不住,又有何臉面談理想抱負?貽誤戰機之罪我自會承擔,但在此之前我會獨自入城換下她。”
“她安全后,我若能孤身逃出自會再去領罰,若不幸喪命也無甚遺憾。若救不出,一起上路也不孤單!”
被他眸中光芒震撼,云延芷撫著心口退后一步,久久說不出話來。
姜淮毫不意外她的驚詫,薄唇輕揚冷嗤了聲:“我從來都不是什么正直大義之人,也不屑于世間的綱常教條,你所渴求的真的是我這樣的人嗎?”
人人都說他冷厲果決,上戰場時殺伐嗜血,下了戰場也冷靜自持,姜家將他視為家族振興的希望、顧家看重教導、就連自家祖母、伯父都對他贊不絕口,說他是百年難遇的將才。
云延芷情竇初開就喜歡他,喜歡他挺拔俊逸的模樣;喜歡他文武全才的卓越;喜歡他冷峻不拈花惹草的個性……但這一刻卻忽然發覺,她癡迷的不僅是他光鮮的外表,甚至對他此刻驚世駭俗的想法都喜歡得緊。
原來,他是這樣的!
這樣重情重義有血有肉!
為了看重之人可以拋卻道德束縛,不顧一切地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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