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明半
瘋人巷小院里。
“這姑娘不會傻了吧?”樹子看著坐在院中丟了魂一樣的厭司似,疑問出聲。
明遲臉上有些滄桑,眼白里布了幾根紅血絲,往日梳得整齊的頭發有些松亂,聽見樹子的話他眼睛看向那背影,心中一疼,后瞪了樹子一眼:“你傻了她都不會傻。”
樹子撓著頭,蹲在明遲旁邊輕聲說:“她這一句話不說天天傻坐著,整整十天了,我瞧著有些玄乎啊,受了這么大的打擊,不傻也瘋了。”
明遲想給這嘴欠的來一拳,最后還是算了,晦人這個樣他都覺人已癡傻了,“快回家吧,明天記得讓云音過來一趟。”
樹子應了一聲便離開這地。
這院因為人住得少略些蕭條,春發的季節雜草頗多,院墻都冒了枝丫,厭司似坐在一口枯井上,癡呆呆的,不聲不吭,小籽卷縮在草中,一雙眼睛憂郁盯著她。明遲走近,蹲在她面前,神色有些黯淡,不過很快他勉強扯出一笑輕聲道:“晦人天快暗了,我們進去好不好?”
厭司似瞳孔動了一下,弱不禁風的身體巋然不動。
“不要這樣好嗎?晦人,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再這樣了,彌補不了什么也挽救不了什么。奶奶,嬤嬤還有新煙我已經把她們葬在了茶山上,我知道你傷心,可是傷心就是徒白傷己身啊。”明遲抓著她的手臂有些悲憤與無奈。
明遲找到晦人時,奶奶已經死了,晦人滿身是血,雜草里一具尸體面目全非,他身上的血肉濺滿四周。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心情,難以言語,也言語不出,最敬愛的奶奶,直板板躺在草里,血流淌在地上,最心愛的女子,衣裳破爛不堪,難以遮擋身體,眼眸通紅像是只食肉的狼,可卷曲著身體又像是奄奄一息的貓。
他的心好似突然被人徒手挖了出來,腳綁了鉛石挪都挪不動。他閉了閉眼睛,把人帶回了家。
家里被損壞了不少,他把奶奶與嬤嬤的尸體放在中堂。
可是晦人已經神志不清了,發著高燒,一手握著冰錐一樣的匕首,一手還緊握著血漿與肉醬鑲嵌的石頭,死都不肯放開。
夜晚,破爛只能半掩的門被撞開,原來是小籽,它通身的白色毛發被血染成了紅色,緊接著,樹子帶了一具尸體過來。
“遲子,你家這是怎么了?”樹子驚嚇到了,放下那具尸體,瞧去竟然是新煙。
明遲流不出眼淚,傷心全悶在胸膛,發泄不出,看著樹子他不知道怎么說最后嘶啞開口問:“在哪找到的?”
樹子看著這屋不是尸體就是血,要不就是碎一地的家具,被削斷的花草樹木,他難受不已一時開口有些失聲:“不是我們找到的,是這家伙用口咬著衣服拖到了村頭,我恰巧看見了,人已經死好久了。”
明遲靠著墻緩緩倒下,頭埋得很低,無力道:“明天幫我買三幅棺材吧。”
樹子默默點頭答應。
小籽早已筋疲力盡,它找到厭司似在地上隨便尋了塊地爬下喘了會兒氣,閉上了眼睛休息。
豎日,明遲與樹子兩人齊力把三人安葬在茶山上,新豎的山包,令人無比沉重。
明遲看著奶奶的墳,紅眼流淚,跪在墳前磕著頭。
對不起奶奶就這么草草葬了你,等我安頓好了,我便把你的墳遷到爺爺旁邊去,不孝孫,罪該萬死,保護不了你。
臨走時,朝木嬤嬤也磕了一頭。
回到破爛的家中,晦人依舊昏迷不醒,高燒不退。明遲給人加了層男裝,帶入了城,兩人在瘋人巷小院住下。
樹子喊了云音來幫忙,晦人一身血跡與傷需要清理,讓云音來好幫忙洗浴上藥。
晦人高燒五天,死命灌下藥才讓高燒退去,清醒過了時,嗓子被燒壞了聲音發不出來。
醒來一直到現在就像是具軀殼,眼睛呆呆,神情有些癡傻,不吃不喝不哭不吭不理不睬,安靜得像一潭死水。
有時候夜晚站在房間里,一身白衣像個黑暗中索命的女鬼一樣,眼神冰霜冷厲。
白天要么坐在石階上,盯著前方,要么就做在枯井上,像老嫗一樣滄桑凄涼,手中還握著那像可作發飾的匕首。明遲與小籽一步都不敢離開,生怕人出什么事。
夜色暗了下來,明遲盯著她臉,輕聲哄道:“我知道你說不了話,我說什么你搖頭點頭也行啊。夜風冷,回屋好不好?”
夜風吹著野草,沙沙連聲,可這人像死尸一樣一聲不吭。
“你還要這樣到什么時候?把自己也整死?你這條命是用三個人的命換來的,你不配死你懂嗎?她們用命在告訴你,你必須活著,而且更不想看你這樣。我知道你自己心里都明白,你再清醒點好嗎?我知道你疼,你恨,你無奈,你痛心,你無可奈何,更是后悔,可現在已是如今這樣的殘局了,你的一切情緒對抗不了什么。你,必需要清醒著,面前還有路要走啊,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呆傻著嗎?”明遲艱難哽咽著。
厭司似突然笑了,無聲凄涼地笑,一雙眼睛紅了起來,流不出淚,施施晃晃地看向明遲,眼中的情緒有懊惱有悵然有愧疚,毫無血色的唇瓣開啟,艱難吐聲,不過聲音啞低極了幾乎無音:“對…不…起…”
明遲有些驚訝,她能開口說話了,隨后神情又黯然下來,“我知道,奶奶的事我不怪你的,我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不早些回來,恨自己保護不了你們。”
厭司似閉著眼睛搖頭,心中像是下了幾十年雪了,真的好累啊,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也化為云煙或者是要化為塵土了。
她明明才十七歲,卻像似活夠幾十載已嘗遍了這世間風霜變遷,滄桑磨難。
如今心如枯木,思如燃盡的香煙。一草一木皆有情,唯獨天不容,她無舟可渡河,無明可照塵。
她緩緩起身,步子踉蹌向屋中挪去,聲音極低嘶啞難聽卻念得凄涼:“生事無可心欲碎,何時世情盡付東流水?”
小籽安靜跟在她身后,十分安靜,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并不開心。
這院有個鐵灶,明遲把今日白天吃的剩飯熱了一下,端進屋,只見那人坐在床上,手里摸著他從火里拿出來的包袱。里面的東西完好無缺,晦人每日要拿出來湎懷。
“吃點東西吧。”這屋子小,桌子離床不遠,明遲把飯菜放在桌上。
厭司似喉間生痛,嗓子因為高燒繼而發不出聲,今日說了幾句話便疼痛不已。
包袱里面有筆墨,她拿出,想寫字給明遲看。
明遲瞥了一眼她,也知她的舉意,把飯菜移開。
厭司似鋪紙,動筆寫下,“我不能在藜城待著了,人跡已露,危險速來,離開這里方可保身。”
明遲讀書不多,但奶奶教了些,好歹還認識字,“我知道,等你傷好了,我們就離開。”
“你跟著我危險。”她急速寫道。
“沒有我你也走不遠多久,更會危險,你知道嗎?”明遲有些怒,他知道,這是要讓他與她撇清關系。
厭司似不作表情,筆停頓在紙上,她已害得他家破人亡,不能讓他跟著自己受到危險與波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擺脫我,你休想!”明遲見她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并非擺脫,實在心愧,受我之難,害你如此,此生難還。”她揮筆寫下。
“不要你還,讓我跟著你吧,嬤嬤臨死前把那把劍給我了,她囑咐我要保護你,我會執劍護你周全的,你相信我。”明遲冷靜道。
厭司似放下筆,依舊臉色無情,眼中無緒,轉身上床不再理會他。
明遲替他收好了筆墨,飯菜移來,“多少吃點,你身子你自己知道,不吃東西會受不了的。”
話落下,人出了屋子去了另一間,幾張長凳拼接而成床,鋪了層棉被在上面,他晚上就睡這里。
夜涼寂,厭司似在床上靜坐許久。
她在想自己的何去何從,北上不可,南方更是待不得,東臨的是海,所以只得西行。
西面多山川高地,西南人煙稀少,少數民族居多,又鄰近他國。
都不是好去的地方。
如墨的夜色,沒有月亮,沒有星辰。
厭司似提著包袱,收了氣息,又輕又慢走出了屋子,憑著這幾日的記憶走到院道上,小籽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看著她,邁著四肢跟著,很識相地沒有出聲。
她知道明遲耳聰目明,不敢輕易發出聲響。花了半刻才到院門,摸上門閂,后背響起聲音,那聲音失望又有幾分傷心:“你想一個人走?”
厭司似手一頓,沉默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背后的人瞧不瞧得見。
明遲覺得好氣,走上前把她拉住,隱忍著怒道:“你看得清什么?你連路都看不見,你能去哪里?還有你這副身子,能走得了幾步路?”
厭司似掙扎出手,開著唇一字一字痛苦吐出:“這是我的自由。”
風一過,全是靜寂,黑暗中的兩道身影,一起一伏。
明遲垂著眸微微傷心,“晦人,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
厭司似無奈緊緊闔目,闔上又睜開,她必需走!心中道了句:還是就此別過的好。
明遲看著她移動的腳,郁悶又心急,把人拉回狠狠吻上了那人的唇,動作粗魯又瘋狂。
令人恐懼,厭司似推著人,唇瓣被俯身的人撞得生疼,感覺那人的瘋狂奪掠,有些羞怒,轉而又冷靜下來。
見人沒有掙扎,明遲雖貪戀這柔軟,卻止步了,移開唇,把人抱進了屋,后腳一蹬把門重重關上。
人放在床上,卸下她的包袱放在桌上,自顧睡在她旁邊出聲:“我守著你,看你怎么跑。”
厭司似坐起身有些生氣,想說什么喉嚨又痛又澀,完全發不出聲。
“你走不了的,你欠我的東西可多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離開的。”說完,頓了頓覺得自己有些沖動,軟下聲來:“聽話些晦人,你身上的傷沒好,別讓我擔心。”
是啊,她還欠他很多東西,她什么都還不了,用什么都還不了。
明遲聽著了悉悉索索的聲音,皺眉問:“你干什么?”
“還!”艱難發出的一個音。
周圍漆黑,明遲不知道這人作什么,一手摸了去,觸手柔軟滑嫩,后又像是碰到了什么燙山芋疾速收回了手,怒道:“你瘋了!”
厭司似垂著眸,她早就瘋了。
明遲用被子裹著她,“你是不是腦子燒糊涂了,你是!你是千金小姐!”他不知道怎么說,氣急,一肚子氣,一心窩子的氣,可是面對她,怎么也發不出來,隔著被子把人抱在懷里,極為珍惜道:“永遠不要自輕自己,我是愛你,但我不要這樣的你,千萬別自輕!”
“我是貪饕你的身子,可我更貪饕你的心你的靈魂,你想還我,可否能讓我跟著你保護你,我要的就是這么簡單。”從第一眼看見,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有這么一個美如瑤池仙子靜如瑤池的水的人,他的眼睛便移不開了,連心也是,便是見色起意,他知道自己貪什么,貪她的美色,貪她的身子,更是貪她的心。可是她的眼底冷霜與仇恨讓他心底一顫,她藏得很深,他卻瞧得見,為何這樣的女子有這樣的眼睛,不僅是她失了明,而是遇到了很傷心的事情,莫名令他心疼,莫名的想要知道與靠近。
厭司似干澀許久的眼睛流出一滴淚,她怎么配啊,她不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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