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鏤花木門上刻一幅神女赴宴圖,卻沒有仙氣縹緲的美感,十二位可以看清面容的仙女都有一雙無瞳的狹長美目,詭異妖冶,再遠一些的人便只剩了個輪廓。
京半月站在門前,垂著眼,右手食指壓住下唇,眼底沉沉一片。
守門的侍者一左一右跪在地上,驚懼得渾身發抖,顫聲喚道:“京先生……”
木門無聲泄開一條縫,逃出青煙幾縷,撲到地上消散無影。
少女探出腦袋,望見京半月,烏發間雪白蓬松的尖耳猛彈了一下,奇怪地“咦”了一聲,邊拉開門邊軟聲道:“先生怎么也來啦?姐姐和城主正缺人玩呢……”
京半月跨過門檻,木門緩緩合上,里面傳出的女子嬌笑也漸漸被隔絕在內:“這尊大佛我們可請不動……”
門外的侍者兩肩猛地落下,背脊已經爬滿冷汗。
屋內焚了香,味道清透優雅,同里頭怪異華麗的裝飾截然不同,柳木圓桌兩側各坐一人,正玩牌,不是民間流行的葉子戲,看上去倒是新出的玩法。
“這次來的人也忒多,”眠紅手里捏著薄薄的紙牌,往外甩出一溜兒順子的同時還在抱怨,“蜂妖的房間差點不夠用。”
正是紅袖招五樓的姐兒,是個海棠花妖,傾酒花神的石像就是照她的樣子塑的。
她對面的男子絳紫繁衣,面若好女,蛾眉鳳目,若不是有喉結,怕是無人會將這張臉同男子聯系在一起。
奉三居也擒著同樣的紙牌,不過數目少得多,只有五張,他慢悠悠地伸手,丟下四帶一的炸彈定了勝局。
對面的眠紅登時惱了起來,把紙牌一扔,后背摔在椅背上,架著腿沒勁兒地嘆氣:“一個玩不過,一個請不動,我還不如回擷芳宮,還是姑娘家貼心……”
狐耳少女乖巧跪在她腳邊,將頭靠在眠紅膝蓋上,眠紅懶洋洋撫著她的頭發。
京半月坐在圓桌上首,垂眼看著桌上的牌面,畫著一些奇怪的形狀和字符,應當是外頭傳來的。
奉三居抬起臉,蛾眉之間一指長的猙獰疤痕如百足蜈蚣,那是他瞎了的的第三眼,他轉向京半月:“不成親了?”
聲音倒是實打實的沙啞男音,第一回聽只覺得和他面容相沖,全不匹配,那音色壞了美人面,回過味來,卻又讓人覺得多了幾分神秘,心里癢得厲害,這般嗓音若是笑起來,該多勾人。
“怎么不成,人都帶到這里來了,明明可以直接帶進來,非得作弊擠別人的名額,擺明了是不想讓對方知道,先生裝著呢,”眠紅贊道,“那孩子模樣好,我瞧了都喜歡,恨不能帶回來。”
一只矮小的黃鼠狼妖從屋子角落的陰影顯出身形,跪在地上磕頭,先恭敬喚了一句“先生”,又朝著兩頭各道一句“城主”“宮主”。
他咽了咽口水,磕磕絆絆道:“廿……廿三號拍品,西海鮫,吞了……吞了照夜珠,他,他逃走了……”
黃鼠狼努力蜷縮身子,似乎這樣上座之人的怒火就不會將自己的毛燙焦。
所有拍品安置一處,誰能想到那只看上去柔軟無害的鮫人竟然會一口吞下照夜,還打傷看管者逃得無影無蹤。
照夜珠,百花會壓軸的拍品,這鮫人膽子未免太大。
奉三居蹙眉:“鮫族?”
“是呀,劈尾化腿,上岸之后被人拐賣到紅袖招,”眠紅感嘆,“要不怎么說人都是有眼無珠的,我一轉頭就發現樓下站著好大一顆搖錢樹,就是看上去癡癡傻傻,沒想到給我藏了這一手。”
她冷笑一聲:“也不看看這里是哪兒,他真以為自己逃得出去嗎?”
玉耳正趴在眠紅膝蓋上發呆,突然覺得腦袋頂被拍了拍,立馬會意,一骨碌爬起來,將木門推開,外頭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清,恍若一堵黑墻。
奉三居袖中抖出一把折扇,扇骨烏黑似鐵,扇面漆黑,用朱筆畫著紅梅。
細瞧之下才能發現那紅梅分明是一張張猙獰獸面,如虎似貓,他掩面搖扇,獸面交錯游出,如群蛇曳尾,鉆進門外黑暗。
扇面上紅梅依次歸位,最后三具獸面捆著一個青年回到房中,花齊,扇合。
狼狽趴在地上那人,一頭如雪白發,下半身竟是三米長的魚尾,銀輝爍爍,仿佛動彈一下就能憑空卷出浪花。
他抬起頭,連睫毛都是潔白,眼中兩點金瞳泛著光,他冷冷掃視場內妖物,眼神凌冽。
玉耳被那雙金瞳看得不舒服,眠紅也感到背脊一陣陣本能的顫栗,頓時大感驚奇。
她撫摸玉耳發頂安撫片刻,然后起身蹲到洛水面前,一把抓住對方的長發,迫使他抬起頭,細細打量起來:“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纖纖玉手上染了丹蔻的指甲瘋長,刺向金瞳。
剜下來,就是辟邪鎮妖的寶貝。
“眠紅。”
尖指離金瞳毫厘。
奉三居攏起袖子:“鮫族睚眥必報,終歸是個麻煩,讓他將東西還了,然后放了吧。”
眠紅無不遺憾地想,百花會可從來沒干過放生的事兒,更何況還是一只鮫人,這得虧多少靈石,但她還是乖乖照做,一手掐開他嘴巴,用食指壓住對方舌苔,另一手化為細細枝條,從鮫人口中伸了進去。
洛水痛極,脖頸拉扯出優美的弧度,發出海妖般凄厲的尖嘯,如浪摧山。
玉耳默默將耳朵壓在頭頂。
屋子里的黃鼠狼早在鮫人痛嚎的時候就被那聲音激得昏了過去,陰影里跑出另外幾只小妖,不僅要把昏過去的同伴拖下去,還要把洛水也抬下去。
不論是鮫人進來,還是奉三居找照夜珠,京半月都無聲無息地端坐在上首,手里捏著持珠也不捻動,目光好似在數著紙牌上的紅心,這會兒卻突然開了口:“賣了。”
洛水猛地抬頭,恨恨地盯住那黑衣男子,對方卻還是那副樣子,仿佛燈芯鎮妖的光不會影響他似的。
鮫人口中發出低吟,空靈優美如上古經詩被娓娓而念,沒人能聽懂那些老的不能再老的語言,除了京半月。
鮫人在詛咒他。
開膛肚破,血肉潰爛,尸骨無存,魂飛魄散。
這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奉三居有些好奇地看向京半月,一條魚怎么惹他了?
鮫人被拖去了賣場,而眼下已經快到開場的時間。
眠紅揉揉玉耳的頭發,說道:“去吧。”
“競的拍品是結束后去領嗎?”寧虞盤腿坐在地上,挑揀藤桌上涂了彩漆的原石放在面前,拼著圖案。
他從飲了花蜜那一刻開始,就懷疑百花會后頭管家的是妖族,一張同花神石像一模一樣的臉在紅袖招那場慌亂追逐中曾從他眼前一晃而過,而此刻的房間更是映證了他的猜想。
古色古香的屋子,木桌上三個銅架,每個架子都用細細兩桿銅絲支撐著不同色的漆石。
右手一扇落地六角窗,透過窗戶可以看見無數同樣的六角形窗口,黑黢黢地排列在一起,呈蜂窩狀環繞著中間一架纏繞花枝的秋千。
靠近床邊有一個半人高的蛙妖,嘴巴大張,眼珠不斷轉動著,將漆石投入它口中,它會幫買家報價。
“若是競拍成功,拍品會即刻送至房間,若是想結束后一并領取也可以,全憑客人的意思。”
侍者是一只綿羊妖,還是只小羊羔,年紀尚小,這會兒好奇地蹲在寧虞面前,歪著腦袋看他擺弄石頭,發頂耳朵從鬈發里露出一半,時不時動彈一下。
用來競價的漆石被擺成一只小羊笑臉,脖子上還掛了個鈴鐺,傻氣又可愛,是寧虞跟玩家學來的卡通簡筆畫。
他朝著石頭吹一口氣,小羊笑臉繞著侍者轉了一圈,寧虞笑道:“是不是很可愛?”
侍者驚訝地點點頭,小心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圍成鈴鐺狀的一圈黃色石頭,沒想到真的聽見叮鈴的清脆聲響,他一連碰了好幾下。
石頭怎么會發出聲音,是客人的法術嗎?
寧虞忍俊不禁:“這么喜歡?”
他把背在身后搖的銀鈴塞進侍者手里,小妖卻不敢收,推了兩下,稚氣的臉上卻掩不住喜愛和遺憾。
“不白送你,”寧虞晃了晃鈴鐺,“作為交換,你告訴我其他出口。”
侍者咬著手指,猶豫半天才開口:“窗戶外頭,一直朝下,就是出口。”
他猶豫并不是因為這是什么不能回答的問題,而是他有些記不清,蜂巢的出口是上面還是下面,他記得一個通向外界,一個通向主屋,主屋都是些大妖,聽玉耳姐姐說,今天瀧香城城主也來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朝下就能出去……
應該吧?
屋外陡然升起亮光,寧虞偏頭朝外看去,流螢織成一條星河從上下兩端涌進來,環繞中間的千秋,變成一個爍爍光球。
拍賣會開始了。
光球四散,露出秋千上的惑人男狐,寧虞望向他的面容,只覺得有一瞬間的心蕩神馳,狐族惑心可不是浪得虛名。
他眨了眨眼,再凝神去瞧,這才看清幻術背后那張清純面容,杏眼淡眉的少女。
千面狐妖,不是尋常妖物。
自從被一只貓煞統領以后,妖域就以主城瀧香城為統率,劃分為六宮十八城,每宮各司掌三座城池。
正道修士頭疼多年的妖亂竟然自行平息了,還沒歡欣鼓舞多久,就發現瀧香十八城從蒼洲東海海外連妖帶城消失了個干凈,只剩下東海的海族。
據妖域的玩家說,妖域是遁世休養生息,出入還是可以的,就是嚴格受控,一來是防止族中弒殺好斗之徒,為禍人間,二來是怕世人青白不分,胡亂屠戮妖族。
千面狐妖一族看重血脈,隨著妖域舉族隱世,不可能遺落族人在外,這少女就是從瀧香十八城來的。
玉耳開口,聲音雌雄莫辨,也不說廢話,介紹起了第一件拍品。
開場就是一截鎮堂木,財大氣粗連寧虞都愣了。
鎮堂木是佛木,并不僅僅是鎮壓妖邪,甚至能送怨靈往生,度化惡鬼,需要道法高深的佛修一萬眾,日日誦經說法,如此說上三十三年,才成一寸,稀罕金貴。
蒼洲只有一丈山的佛門內有此木,佛修佩戴可洗滌靈臺,凈心守道,若是到了一定境界,吟誦念經時甚至能聽見木中眾僧和聲,于修行百益。
房間正中,虛空之處,出現鎮堂木的幻影,寧虞抬手量了量,瞬間心癢癢了!
百花會這截,足足有三寸半,說一句百年佛木都不為過。
而這一截鎮堂木拍出了三千靈珠的價格,折合靈石三千萬。
接下來的拍品,奇珍異寶,樣樣不輸佛木。
寧虞全過程:吃驚,瞳孔地震,持續地震,麻木……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他干脆把整個百花會給打劫了,然后一夜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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