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二日果然下起了雨,雨勢不大,卻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
老夫人免了眾人的請安,馮若南也難得可以睡個懶覺。
辰正時刻,與玉樹在院里用完了早食,韓氏便讓人送了一把新的琴來,出了幾句表達關心的話,再無其他。
如此,她的琴被毀一事便是在明面上翻篇了。
馮家人自然不在乎一把琴,馮老夫人是不關心,馮道宏是不在意,而馮道義卻有些不滿意。
他之所以愿意看重馮若南,給她嫡女身份、送她去周相公的私塾,便是看中了她這個人,從日常相處和可心的匯報來看,他這個侄女雖然與同齡的女郎們一樣,一樣的愛漂亮,一樣的討好長輩,一樣的會為了大人眼中的小事斤斤計較,但是她又有著讓他看中的點,比如足夠美麗,有些小聰明,會審時度勢,又有自己的想法主張。
馮道義想,若是打磨一番,或許能將她派上大用場,可在她對毀琴一事的處理上卻讓他遲疑了。
聰明人都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懂得適可而止,更多的是蹬鼻子上臉。
貪婪是人的本性。
因此對于欺侮自己的人應當狠狠打擊,決不姑息,否則他們就會變本加厲。你若是忍讓,他們不會覺得是你寬容大度想要息事寧人,而是覺得自己贏了。
狠狠教訓了自己討厭的人,讓他永遠只能在自己腳下不就是贏了嗎。
可馮若南不僅沒有繼續追究此事,還就這般輕輕放過了可情,連追問都這般草率,可見不放在心上。
若今后,即便真的能靠美貌將她推上高位,沒點手段,只會耍幾分小聰明,終究不會長久,只怕還會帶累他們馮家。
可除了她,馮家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罷了,他想,反正還有段時間,便再觀察一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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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持續到下午才滴滴答答的漸漸停了。
在馮家虛耗了一日,養足了精神,入夜不久,馮若南的小院早早便熄燈了。
這時仆婦們正用著或是已用完了暮食,三三兩兩的聚到一起吃酒打牌,談論著主家今日又有什么事發生,無人發現兩個黑衣女郎經過。
夜色籠罩了她們的身影,而她們也不需要走很遠。
嵐湘苑一旁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便是圍墻,圍墻外面是一個小胡同,鮮少有人從這邊行走。
只見玉樹的身子靈活的像貓一般,借著假山的遮擋,從兩塊石頭上借力,向上一躍,雙手抓住墻沿,身子便到了墻上。
她嘻嘻笑著向馮若南伸出手,馮若南便踩著兩塊石頭,借著她手的力道也抓住了墻沿,又是一躍,二人便悄無聲息的出了馮府。
不久后,一個小丫頭悄悄進入了嵐湘苑,穿著馮若南的衣服躺到了她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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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后的定京是另一番景象,車水馬龍在亭臺樓閣中光影下顯得更加熠熠生輝,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酒樓茶館,聲色犬馬,好不熱鬧。
路上積蓄了幾灘水洼,被馬車的輪子碾過,行人紛紛躲避,馬車上的人卻毫不在意外面,蹄蹄嗒嗒的向前行去,車箱上掛著的兩只青銅掛件也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有人認出了那馬車的主人,低低嘆道:“青銅寶鐸,這是祝家的馬車。”
馮若南和玉樹隱在人群后方,也順著人群的驚嘆看去,卻只能看到那馬車向左拐彎,轉眼沒了蹤跡。
旁邊人還在各自討論,雖壓低了聲音,卻還是可以讓四周的人都能聽到:“聽聞前段日子祝家又有人從西靖前來,想將祝大人重歸族譜,結果連門都沒進去呢。”
“這些年年年如此,那西靖祝家竟還不死心,要我是祝大人,定饒不了他們。”
有人呸了一聲,眾人紛紛應和:“是啊,危難時將祝大人逐走,現在看人家風光了,又巴巴地上來認親,真是好不要臉。”
“不過祝大人也真是頭一個。要說前朝時候,那樞密使可是宦官做的官,如今倒是沒這規矩了。”
“不過祝大人也是至今未曾娶妻呢,也不知是不是……”那人嘿嘿一笑,其他人便明白他的意思,畢竟已不是頭一回有人這么臆測了,覺得祝堯澤能坐上樞密使的位置,八成也是不能人道的。
旁邊有人卻不這么覺得,他反駁道:“爾等休要胡說八道,祝大人分明是被西靖的一位負心女郎傷了心,這才至今未娶的。”
這一說法罕見,于是眾人又紛紛纏著那人詢問他可是有什么依據,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走吧。”馮若南回頭對玉樹說。
二人沿著小巷前行,快到出口時見有輛很是常見的馬車停在路旁。見二人過來,馬車被車夫掀起一簾,二人輕巧上去。
馬車很快停到一個院門外,這是一個兩進院子的后門,院子里的人忙忙碌碌。
通過兩個抄手游廊,跨過一道正中的紅漆雙開大門,便能發現,這其實是塢杏客棧的大堂。其內人往來熙熙,有食客有伙計,飲酒唱和,好不熱鬧。
馮若南則是被人直接引著從院子上了三樓,上次她曾住過的廂房,這間廂房自她來到定京后便不再對客人開放了。
流光早已在此候著了,見她進來,忙又讓人上茶上點心,關心她在馮府如何,還十分夸張的說她瘦了,肯定是在馮家過的不好云云。
其實流光是個很穩重的人,只是在有關她的問題上,總是有些關心過度。
馮若南認認真真的將自己在馮家的瑣碎都答了,一再表明自己并未受委屈,又問起“公子可有來信”,流光這才說起正事。
“公子未曾來信。”她先是答了馮若南的問題,又告訴她這些日子的大事,先撿著最重要的開口,“女郎,老闕王薨了,其余皇子都被圈禁了,眼下只待太子登基。我們的消息最快,但只怕過不了幾日定京該知道的人也該知道了。”
“這么快?怎么回事?”馮若南皺了皺眉,卻沒表現得多么詫異,顯然對此事早便有所預料。
“放出的消息是,老闕王在雨花臺上飲酒過度,誘發丹毒,不幸去世。”這便是另有隱情的意思。
不用流光多說,馮若南早便知道景蕭公子與老闕王不和,這還與她的一位故友——知翊郡主有關。
老闕王當皇帝已有十五年了,作為一個皇帝來說,他做的很是不錯了。
建立闕國,讓闕國變成如今繁盛的樣子,以及保持了這么多年勤政愛民都未曾變過。
可他在這個位置做的也足夠久了。
要知道,得到越多的人,想得到的也越多。
昨日想成為皇帝,今日想做一個明君受百姓愛戴,明日想這樣的日子再久一點。一點一點,漸漸的他變得欲望滿身。
欲望本身并沒什么錯,有時候還會促使人得到許多,但凡事都有度,欲望也該有所得有所失。若是一味的得到,便容易被欲望控制,覺得自己好似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遇到一點阻礙便覺得是天大的事一般,非得立刻不計一切代價解決不可。
老闕王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了大概也會不以為意,馮若南覺得。
那是在三年前發生的事,那時的歸南坊已經打出些名聲去了,闕國的民眾開始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有的人覺得有意思想來試試,有的人走投無路打算順便碰個運氣,有的人覺得怪力亂神,有的人奉若神明,有的人覺得事不關己。
而那個六月,小觀南漸漸有了少女的模樣,一邊跟著先生們學著許多東西,一邊隨著未央他們四處看看,有許多的時間是呆在歸南坊的。她喜歡看那許愿箱里千奇百怪的愿望,這是她除了喜歡晚上看月亮以外的第二件喜歡的事。
前一天剛隨著應辰從附近的一個都郡回到虞城,夜里照舊練了會兒字與琴,第二日她又跑到歸南坊來了。她興致勃勃的翻看著人間的所求,好似超脫了眾生的歡喜,又有些好奇,若這些人當真都能實現愿望,都會再做什么呢。
翻著翻著她發現竟然有一張愿簽是金箔紙做的,還墜著一塊不大的金子,很是稀奇,便拿著去跟公子說:“公子你看,這人的愿望是金子做的呢。”
未央勾唇一笑,伸手接過這個沉甸甸的愿簽。
上面的字龍飛鳳舞,很是漂亮,寫著:“吾愿得所愛,不懼天下任何代價。”
“他的所愛,是某個人嗎?”那時的觀南問向未央。
未央并沒有回答,他總是這樣,喜歡讓她自己多思考幾分,而觀南問他也不是希望從他口中得到回答,而是習慣性的,像是二人的一種互動方式。
果然,很快她又繼續說道:“不過這人的身份應該很高呢,‘吾’應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吧,還說不懼這天下任何代價,感覺不像是來許愿,更像是來立誓的。”
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不斷的分析著這個黃金愿望。
未央想著難得有東西能讓她這般開心,便將那日在歸南坊的人都叫了來,詢問有沒有人記得當日的情景。
果不其然,這個黃金愿望被許多人留意到了,一問便知道。
原來這竟是便服出宮的景蕭公子帶著一位遮面女子所投,二人琴瑟和鳴,投了愿簽后還相視一笑,顯然那女子便是這位景蕭公子的所愛了。
觀南正是少年暮愛的年紀,一時被這么大膽有趣的示愛方式吸引,之后未央也一直命人關注著二人的后續,遣人報給她聽,而她也知道了那遮面女子原來便是有名的知翊郡主。
知翊郡主是如今皇帝唯一堂兄的女兒,雖關系并不那么親近了,但依舊是闕國少有的皇親貴胄了。其母是北地擄掠而來的胡地舞女,因長相貌美而被獻給了老王爺,卻沒想到那舞女竟懷孕了,為保皇室血脈,又免得那些言官彈劾,老王爺在舞女生下孩子以后便將舞女滅了口。那舞女雖生了郡主,死去后卻連名字都沒有,也因此知翊郡主雖是郡主,卻很不受皇室中人的待見,時常被人欺負。他們最常說的話便是:“聽說你娘親是個舞女,那你肯定也會跳舞,來跳個舞來給我們看看。”
后來隨著年歲增長,知翊郡主出落得越發好看,人們說這話的語氣便變了,不再是嘲笑鄙夷,而是輕佻和不懷好意。
在外她是高高在上又美麗的郡主,在內她不過是一個人人可欺的舞姬之女。
這樣的事情經歷得多了,知翊郡主自己都習慣了,她不再在乎外界對自己的評價,也終于發現原本讓她自卑甚至深惡痛絕的舞蹈竟讓自己覺得自由。
是的,自由。
就像是鳥兒找到了自己的翅膀,當她飛上天空的時候,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地上人們的指指點點,她頭一次覺得這虞城的天不是那么的令人窒息。
于是她開始跟著名師學習,老王爺不會在乎一個庶女的興趣愛好,也不會為此上心,王妃更不用說,她便自己去求。
她跟著許多先生學過舞蹈,沒有一位不為她的天賦驚嘆,而她在老闕王壽辰宴席上的一舞也終于讓她擺脫了舞姬之女的身份,她成為了闕國無人不知的知翊郡主,也因為這一舞讓景蕭公子才開始注意到自己這位關系并不算近的表妹。
之后知翊郡主也一直沒有停止繼續跳舞,同時她也與景蕭公子相互愛慕,幾乎到了私定終身的地步。
觀南是在見到知翊郡主本人的時候才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了她的美麗。胡地的姑娘本就生的標致,且身量極佳,知翊郡主便是隨了她娘親的這一點,五官濃艷大方,是那種扔在人群當中仍然可以被人一眼認出并覺得驚心動魄的美。而看過了她的舞以后,觀南也有些明白何為天賦了,即便她自己的舞蹈也很美,她也一直苦練不惰,但她不得不承認,她與知翊郡主之間的水平差距不是她努力練習就可以彌補的,知翊郡主像是為舞蹈而生的一般。
知翊郡主則是聽聞這位先生的舞蹈風格很是獨樹一幟,說她不追求技藝的精湛與動作的熟練,而是側重于與樂曲的融合。因此她便來了,沒想到先生還教著一位小妹妹。
二人一同隨著先生學舞,漸漸熟悉起來,聽到她夸贊自己的容貌是用丟進人群這種方式,知翊郡主笑得樂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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