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個綿綿細雨天。

        空氣很潮，地面也濕滑。

        簡宜捧著一束白色雛菊，胡薇手里提著一個籃子，里頭放著香燭紙錢水果素酒等掃墓用的東西。

        兩人都穿了一身黑，一起走進黎城郊區的一處高坡陵園里，沿著臺階走到最高處，隨后右轉走了幾步，停在一個墓前。

        簡宜放下花，和胡薇一起擺放水果點心，點香燃燭。

        直到祭拜結束，神色肅穆的兩人都沒什么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胡薇看著墓碑上銘刻的名字，臉上閃過一絲哀傷：“第五年了，時間過得這么快。”

        簡宜唇角翕動，半晌，才擠出一個字：“嗯。”

        胡薇轉過頭，瞥見簡宜紅了眼，反過來安慰她：“別難過了，方南不會樂意看見你這樣的。”

        方南，就是長眠這座墓里的人。

        五年前的春天，他來黎城旅游，死于一場車禍。

        簡宜每年清明期間都來黎城，就是為了給他掃墓。

        胡薇安慰自己的話，反而讓她想起過去的一些事，眼眶更紅了，隱隱閃著水色。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綿綿細雨浸濕了眼。

        兩人都沒撐傘，雨勢再小，淋了這么久，肩頭也濕了。

        胡薇說：“我們該走了。”

        簡宜卻沒有想動身的意思。

        胡薇又補一句：“看這天色，說不定等會要下大雨。”

        簡宜這才挪了挪腳，垂眼道：“走吧。”

        她不怕被雨淋，卻不能讓胡薇也跟著她一起受這份罪。

        回程的路上，胡薇開車，車速放得很慢。

        簡宜坐在副駕駛座上，側頭看著窗外后退的風景，慢慢平復著心情。

        車駛入黎城市區的時候，她才開口道：“我十一點的票回海城。”

        “這么急？”胡薇見她緩過來了，詫異地說：“你現在也沒什么事，何不多待兩天，等網上那堆爛事過去再說。”

        “早上收到了程初的消息，說我那劇本找到新的投資方，和對方約了晚上吃飯見面詳談。”簡宜說，“這種飯局，少不了要喝幾杯酒，該我去頂上。”

        胡薇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忍住提了句：“其實你也不必這么辛苦，明明家里……”余光瞥見簡宜微淡的神色，便及時止住了話，轉口道：“等會我開車送你去車站。”

        “嗯。”

        等胡薇送走簡宜，再回到清水灣客棧時，一樓的院子里，就坐了一個程燃。

        見她回來，程燃起身，長腿一邁，幾步站到她面前，“薇姐，你回來了。”

        一邊說，一邊往后看了看。

        “別看了。”胡薇知道程燃在打什么主意，睨了他一眼，說：“人已經回海城，我開車送她去的車站。”

        程燃神色一頓。

        慢了一步。

        早知簡宜今天回海城，他昨晚就聽趙一淮的，買十一點那趟去海城的票，而不是定下午兩點半那趟。

        “這么巧，我也要去海城了。”程燃轉了下眼珠，笑吟吟地說：“所以特意來跟薇姐告個別。薇姐要是賞臉的話，我請你吃個午飯。”

        “你去海城？”胡薇面露驚訝，狐疑地打量著他：“你不會為了追人才去海城的吧？”

        “哪能啊。”程燃搖頭，“我是去工作。”

        胡薇越發疑惑：“可你工作不是已經定在黎城了嗎？”

        “換了。”程燃慢悠悠地道，“我覺得我更適合靠臉吃飯。”

        胡薇聽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啐道：“你這臉皮要是再薄兩寸，還能靠臉發財。”倒是沒有再拒絕程燃請吃飯的好意。

        程燃淡淡一笑。

        五年前的秋天，他因為一組寫真爆火時，就已經靠臉發財了。

        那兩年，他賺夠了普通人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否則憑他無父無母的出身，哪來的錢住上帶院子的別墅洋房。

        程燃已經在小區門口的私人菜館定好位置，距離近，兩人便步行出去。

        路上，胡薇對程燃說：“現在娛樂圈的環境不比前幾年，你要復出的話，注意別暴露隱私，尤其是住址。我看網上有些私生粉追星追得兇，經常跟蹤愛豆，還有偷偷潛入愛豆家里床下的。”

        程燃“嗯”了一聲。

        “還有，你既然決定復出，那以后多多少少也是個公眾人物了。”胡薇叮囑道，“你要有身為公眾人物的覺悟，要做到公德不虧私德有底，給你的粉絲們當個好榜樣。”

        程燃側過臉，看了一眼胡薇。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胡薇說這話時，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心情似乎低落了一瞬。

        但隨即，胡薇又笑起來，揶揄道：“等會吃飯的時候，記得跟我合張影。跟大校草合影，說出去能羨煞一堆人。”

        程燃哼笑一聲：“要不要再給你簽個名兒？”

        “那感情好。”

        兩人邊走邊說笑，沒幾步就到地方了。

        吃完午飯，已經是一個小時后。

        程燃等胡薇放下筷子，自己才撂筷，問了句：“薇姐，吃好了嗎？”

        “吃好了。”胡薇摸了摸肚子，這家飯館的菜味道一向很好，當然價格也高。

        程燃身體微微往前傾，笑得甚是無害：“薇姐，我有個順手之勞的事，想請您幫忙。”

        胡薇沒多想，點頭答應：“成，什么事？”

        “把簡宜的聯系方式發給我唄。”他神色特別誠懇地補充：“當然，您要是不想勞動手指頭，把您手機借我看，我自己抄號碼也可以。”

        “好家伙，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吶。”胡薇氣樂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要是早說吃完飯要簡宜的聯系方式，她絕對不吃這一頓。

        程燃語氣也特懇切：“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多認識個人，以后的工作就能多順一點。”

        這話說得圓滑，胡薇無法拒絕。娛樂圈里一貫跟紅頂白，程燃要真能和簡宜搭上關系，復出后的路肯定順利不少。

        再說了，就算她現在不把聯系方式程燃，程燃復出后，也會有辦法拿到。

        胡薇拿出手機解了鎖，丟給程燃，沒好氣地說：“自己抄。”

        下午兩點十分，程燃和趙一淮在黎城火車站檢票。

        檢完票，兩人上車的瞬間，簡宜正好從動車上下來。

        她到海城了。

        程初開車來接她，此時已經在動車站門口外的停車場候著。

        簡宜出了車站，剛走到停車場入口，程初的車便緩緩開到她眼前，搖下車窗喊她：“簡宜。”

        回去的路上，程初把新投資方的大概信息說給簡宜聽：“是北市那邊的影視公司，剛注冊一年。不過這公司背后的老板，叫袁新翰，來頭不小，是g省那邊房地產大集團老板的獨子。這兩年影視行業暴利，這位富二代公子爺眼熱，也想來分一杯羹。”

        簡宜“嗯”了一聲，沒太大反應。

        程初已經習慣她這種除了寫劇本外對其他人和事都不上心的態度，笑著岔開話題：“對了，中午的時候，郁小谷的經紀人傅櫻櫻給我來電話了，郁小谷愿意繼續出演《高三二班》的女主角。”

        《高三二班》就是簡宜編劇的那個校園劇名字，而郁小谷則是她和程初歷時幾個月到各個影視學院里選角選出來的女主角。

        現在關于《高三二班》這部劇的輿論風波，鬧得這么大，其他角色的演員在這兩天里紛紛找借口辭演了。

        這也在意料之中。

        郁小谷這個女主角沒辭演，反而讓簡宜有些意外。

        “我沒記錯的話，郁小谷簽了六時傳媒。”簡宜驚訝，“她的資源應該不差，怎么還要接著演《高三二班》？”

        六時傳媒的老板是陸囂，是圈里獨一檔名氣與實力并存的超一線演員，和攝影師商晗晗結婚后，工作重心便從臺前轉到幕后，開了個公司，挖掘培養一些有潛力的演員。

        陸囂人脈廣資源多，簽在他公司的藝人，都不愁沒戲拍。

        郁小谷是今年六時傳媒力捧的新人，剛大三，雖未拍過戲，但這姑娘長得很靈，很有演戲天賦。她來試鏡時，簡宜一眼就相中了她。

        “據說是郁小谷自己的意思。這姑娘很喜歡《高三二班》的劇本。不過在這種風尖浪口，她沒有避開咱們，也是個有義氣的小姑娘。”程初說著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忽然自嘲一笑：“不知道過幾年后，小姑娘會變成什么樣。”

        在娛樂圈這樣的大染缸，像郁小谷這種純粹的人，要湮沒群星之外黯淡退場，要么也隨波逐流把自己身上刷幾層顏色。

        不拘黑紅紫，總有一個顏色能亮于人前。

        簡宜卻搖頭，“不用看以后，現在她既然沒撇開咱們，那咱們就記她這一份情。”

        “也是。”程初話鋒一轉，“我聽說方總得知你和方辰影視解約后，連假都不度了，一早就訂機票飛回國，估計晚上五點就到海城了。”

        但簡宜更不想聽她提起方昊，將話題扭回那位新投資方袁新翰身上：“晚上你和那位袁總約了幾點見面？”

        “六點。”

        簡宜淡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程初忍不住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這種應酬飯局，簡宜一向是不參與的，今天怎么忽然轉了性要出席？

        但轉念一想，簡宜赴這個飯局，說不定會直接把投資的事宜直接敲定。畢竟簡宜生得美，一顰一笑就能把男人勾得神魂顛倒。

        于是程初點點頭：“那我五點半再來接你。”

        簡宜卻說：“不用，你把地址發我。我自己開車過去。”

        兩人住的地方不算近，也不順路。程初便沒拒絕：“也行。”

        將簡宜送到家后，程初也回了家。

        簡宜在家里泡了一個小時的澡，隨后再挑衣服拾掇自己。待化好妝穿戴整齊后，已經是五點半。

        她拿起手機，程初已經將吃飯的地址發了過來，在春熙路，從她家開車過去二十分鐘就能到。除了程初的消息外，還有兩個方昊的未接電話，以及他在微信上問的一句：“在哪？”

        簡宜沒回方昊的電話，也沒理他的消息，只將手機揣進包里，拿上車鑰匙，出門了。

        她出門的時候，兩點半那趟從黎城開往海城的動車站，也準時到了站。

        程燃推了推身旁睡得人事不省的趙一淮：“豬，水開了，再不醒就丟你下鍋了。”

        趙一淮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什么？誰要殺豬？”

        程燃拍拍他的臉，笑了：“我們到海城了。”

        兩人走出動車站，程燃便看到了他的經紀人傅櫻櫻站路邊的一輛小車旁，正朝他招手。

        待走近，傅櫻櫻對他們說：“先去吃飯，給你們接風洗塵，再回酒店。春熙路新開了一家私人會所，菜品味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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