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濃，將程燃眼中的失落掩住。

        簡宜沒察覺他的情緒變化，朝他歉意道：“我去接個電話。”便起身，推開院門，走到相對安靜的路邊，接通了電話。

        方昊身在國外，有時差。剛得知簡宜和方辰解約的消息，就立即打電話給她了。

        目的當然是留住她。

        簡宜拒絕了：“方總，我已經辦完離職手續了。”

        “再重新辦個入職手續不就行了，多大點事兒。”方昊笑了笑，“行了，電話里說不清楚，我訂明天的機票回去，我們見面談。”

        他不給簡宜再次拒絕的機會，說完便掛了電話。

        簡宜仰頭，微微嘆了口氣。

        方昊這人，一向強勢，他不想讓她走，就一定會想各種辦法留她。到時候，只怕他會給她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院子里，程燃透過鐵柵欄，正看著她站在路燈下披著一身昏黃，仰起頭，臉上沐著一層暖色光暈，眉頭蹙了起來。

        看神色，似乎不太高興。

        程燃不由得也皺起眉，忽然一罐啤酒擋住他的視線。

        “大校草，回魂啦。”趙一淮拿著一罐啤酒在程燃眼前晃了晃，“趁著女神不在，你趕緊跟哥們幾個碰一個。免得待會兒大家過來，打擾你對女神獻殷勤。”

        程燃接過啤酒，正要起身，那邊湊在一起看八卦新聞的幾個女生罵了起來。

        其中黎姣的聲音最尖銳，咬牙切齒地說：“我就說沈嘉陽肯定不是那種會被潛規則的人，他這三年來每次進組拍戲，不管環境多辛苦，從未請假，也不用替身，冬天下水戲沙漠武打戲全是自己上，他這么努力付出了這么多，才有今天的這個地位，結果現在全被這個女人毀了。”

        其他女生七嘴八舌地勸她：“你別氣啦，現在不是已經辟謠了嘛。”

        “對啊，既然是假的，那就別太放心上了。”

        “那個什么編劇是誰啊，這么大的來頭，居然能潛規則這么多人嗎？連沈嘉陽都會被他威脅。”

        “你們懂什么，造謠一張嘴辟謠跑腿，今天這場風波下來，大家肯定只記得住他被那個矮肥圓女編劇潛規則的事，絕對不會有多少人看辟謠聲明。”黎姣一邊說，一邊滑動著手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臉色瞬間一變：“你們看，沈嘉陽軟飯男101號這個詞條已經出來了。”

        網傳編劇簡宜潛規則很多男明星男演員甚至是什么男模特男攝影師，真真假假的一堆，有吃瓜群眾已經開始給這些人排編號了。

        而沈嘉陽正好排在101。

        黎姣憤怒至極，便口不擇言起來：“這簡宜到底是多缺男人草，見個男的就躺，這么饑渴，我要是知道她地址，我給她寄兩根大鐵棒去滿足她。”

        程燃先是往外看了眼，簡宜揣著手機站在門口，顯然已經聽到將幾個女生的對話，臉色淡淡的，沒了笑意。

        察覺到自己身上落了道目光，她抬頭，和程燃對視一眼。

        這時，手機忽然一震。

        簡宜垂下眼，轉身又走了出去。

        她這舉動，落在程燃眼中，仿佛在無聲地委屈。

        他瞬間沉了臉，將手中的那罐啤酒猛地往黎姣腳邊一砸。

        啤酒罐落地，發出沉悶的一聲“嘭”。

        把幾個女生都嚇了一跳。

        黎姣喊道：“程燃你干嘛啊？”

        程燃起身離開，冷臉撂下一句：“嘴巴這么臭，拿酒去去味。”

        黎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趙一淮走過，彎身將那罐啤酒撿起來，朝黎姣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瞪什么瞪，說的就是你。娛樂圈的緋聞，真真假假，說不定那個叫簡什么的女編劇，也是無辜被牽連的。不要因為幾條不知真假的緋聞，就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惡意揣測和辱罵。你這樣真的很沒素質。”

        說完，趙一淮也轉身走了。

        那些罵人的話，都是她這兩年追星的時候，跟飯圈學的。黎姣咬了咬唇，委屈道：“我也沒……”

        有個女生扯了扯她，示意她別說了，低聲道：“程燃剛出道時，也曾傳出過被金主潛規則的緋聞，被網爆了很久。據說就是因為這個，他才退圈的，他也從不在我們面前提娛樂圈的事情。”女生說著，微微一嘆：“大概是推己及人吧，所以他才這么生氣。”

        黎姣“啊”了一聲，臉上羞紅，她今年剛20歲，程燃火的那年，她才15歲，那時年紀小又不追星，根本不知道他身上有這么個負面緋聞。

        “那等會他氣消了，我去跟他道個歉。”黎姣看著程燃推開院門的背影，小聲說道。

        簡宜還在打電話。

        這通的電話，是她媽打過來的。

        她媽也看到了網上傳得到處都是的緋聞和那個酒店視頻，又看到方辰影視出了一份與簡宜解約的聲明，明里暗里都在帶她的節奏，惹來一片罵聲。

        僅半天時間，那份聲明下，已經罵出了六位數的評論。

        她媽動了怒，簡宜這會兒正竭力安撫她媽：“解約是我主動提出來的，那份聲明也是我同意后發的。”

        “你早該解約了。”她媽聲音有種玉珠落盤的清脆感，生起氣來，尤為明顯，“你想寫劇本，想拍好劇，家里又不是沒能力幫你，何苦去外面受氣？”

        這話題是老生常談了，簡宜不想再提，沒接這話，轉而說：“媽，我在黎城。”

        黎城兩字一出，她媽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樣，瞬間沒了聲。

        好一會兒，才道：“你這孩子。”卻也沒了下文。

        掛電話后，簡宜微微嘆了口氣，一轉身就看見程燃站在院門處，倚著鐵柵欄，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將手機揣回兜里，正要走過去，程燃忽而抬頭看了過來。

        程燃生了一雙眼角往上挑的桃花眼，平時不笑也給人一種干凈陽光的少年感。但此時他的眉眼都耷下來了，額心皺成豎紋形，顯得人有些陰郁。

        簡宜走過去，他也往前了兩步，四目相對的這一瞬，兩人同時出聲。

        簡宜問：“怎么了？”

        程燃也問：“你沒事吧？”

        然后兩人又同時回答。

        “我沒事。”

        “我沒事。”

        話一落，兩人都笑起來。

        程燃眉眼之間的沉郁一掃而空，說了句：“剛才的事情，很抱歉。”

        “和你沒關系，你不用道歉。”簡宜明白他說的是黎姣和幾個女生罵她的事情，大概是這幾年被罵的次數太多，她已經習慣了，并不會很在意別人的言行。

        她聳聳肩，說：“網上形容的編劇簡宜，人設跟我本人相距過大，我一向當她們罵的人不是我。”

        程燃卻沉默了一瞬。

        普通人連打游戲被人罵幾句坑貨傻逼，都能氣得吃不下飯或者委屈掉淚。

        她得被人罵到什么樣的程度，才會把網絡和現實徹底切割，將那些明明與她相關的、不堪入目的謾罵，通通屏蔽在自己的繭房外。

        “方總，他怎么沒陪你一起來黎城？”程燃突然問道。

        這話問得突兀，簡宜愣了愣，反問一句：“他為什么要陪我一起來？”

        程燃語氣認真：“他身為你的丈夫，又是方辰影視的老板，公司旗下的藝人和編劇傳出輿論風波，于公于私，都不應該把你推向風尖浪口。”

        簡宜一嗆，臉上表情罕見地失了控，愕然道：“我的丈夫？”

        方昊何時成她丈夫了？

        程燃從她的表情中窺出一絲否定，也難得茫然了。

        難道不是？

        簡宜搖了搖頭，無聲地否認。

        “四年前，江淮的生日宴，方總和你到場時，他們都稱你為方太太。”程燃垂著眼，他的瞳色深，便是情緒低落了也難以讓人發覺，只是提及這一段往事，他腦中還是忍不住浮起當時的場面。

        那一年，江淮的生日宴定在一個高檔會所，來的賓客不是圈內有名氣的明星藝人導演，就是頗有地位的各個行業大咖和老板。

        人人皆盛裝而來。在一片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之中，簡宜挽著方昊姍姍來遲。

        進了場，和她相熟的梁宴導演打趣她和方昊來得晚，作勢要罰酒：“你們夫婦兩個來這么遲，這杯酒得罰。”

        方昊接過簡宜手里的那杯酒：“我替她喝。”

        當時他就站在邊上，看著簡宜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在梁宴和方昊交談時，偶爾會插一兩句話，但她始終未曾開口撇清她與方昊的關系。

        “江淮的生日宴？”簡宜擰起眉。

        片刻后，她才想起來，舒了眉頭，耐心解釋道：“是場誤會，我寫劇本時，會習慣代入劇本里的一些人物，好揣摩他們的性格。有時候代入得深了，周圍好友也會配合我，跟著一起打趣幾句。”

        而四年前，她那部名為《弒神》的仙俠劇，最后定了江淮演男主。她因此和江淮關系不錯，那戲拍完沒多久，江淮生日就到了。

        她受邀出席江淮的生日宴。

        當時，她恰好在構思新的劇本，講女主和男主先婚后愛的故事。

        她沒有婚姻的經歷，正好那段時間方昊也閑，又符合霸道總裁的人物設定，索性就陪她演了一周的夫妻。周圍幾個親朋好友知道后，偶爾會打趣喊她一聲方太太。

        那位梁宴導演，也是知情者之一。

        “我原本還請方總到我家住兩天，想感受一番夫妻兩人同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生活。”簡宜提起這事，忍不住嘆了口氣，“但方總來我家不到半天，我就實在忍不住把他趕出去了。”

        那個劇本，也因此而不了了之。

        程燃神情幾度變化，最終化為輕輕的一聲笑。

        “原來是誤會。”

        夜色已濃，早春微涼的晚風拂面，吹得人神清氣爽。

        程燃把簡宜送回隔壁清水灣客棧，再回家時，院里的人已經散了。

        留下一桌狼藉，等著他收拾。

        程燃隨意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雙手往后枕在椅背上，仰著頭看夜空。

        天上黑漆漆的一片，別說月色，連個星辰也沒有。這分明是個黯淡無光的冷夜，他看著看著，卻愉悅地笑出聲。

        進屋拿掃把的趙一淮走出來，冷不丁被他這突兀的笑聲嚇了一跳，險些把掃把往他臉上扔。

        “你一個人在這傻笑什么？”趙一淮飛了個白眼過來，“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跟你女神共度春宵。”

        程燃拿起桌上的一個空啤酒罐砸向趙一淮。

        趙一淮偏身躲過去，嘴上仍沒個正經。“我是沒帶鏡子，要不然我就拿出來讓你自己照照看，你今晚笑得那個蕩漾，跟老子早些年追初戀時沒兩樣。”

        “那還是有區別的。”程燃淡淡地說，“我比你帥。”

        趙一淮：“……”

        這話他沒法反駁。

        “自己掃！”趙一淮怒將手中的掃把丟給程燃，“老子要回家了。”

        程燃接住掃把，忽然道：“老趙。”

        趙一淮怒氣沖沖地回頭：“我今年剛二十四歲，哪老了？”

        “你比我大一歲。”程燃說。

        “滾滾滾。”趙一淮罵，“既然知道我比你大，怎么不叫我一聲哥？”

        程燃這會兒不跟他耍貧嘴了，語氣帶著幾分認真。

        “我想復出。”

        趙一淮愣住。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很了解程燃。

        程燃平時看起來很隨性的一個人，但話只要出了口，他就言出必行。

        “你認真的？”趙一淮問，“就因為她？她是娛樂圈里的人？模特？”

        程燃淡淡地道：“她是編劇，或許你聽過她的名字。”

        “誰？”

        “簡宜。”

        趙一淮一瞬間哽住了。

        難怪今晚他會對黎姣冷了臉。

        趙一淮臉色幾番變化，最后化為一臉欽佩，他朝程燃豎起大拇指：“你牛。復出是吧，那哥們給你當助理。”

        程燃笑了。

        隨后，他拿出手機，低頭撥了一個電話。

        沒幾秒，電話就接通了。

        一個清悅的女聲響起：“程燃？”

        “櫻櫻姐。”程燃仰起頭，漆黑一片的夜空，忽然出現了一個光芒微弱的星辰。

        “你一個月前跟我說的事，我改變主意了。”他道，“我決定復出。”

        手機那頭靜了幾秒。

        那個帶著笑意的女聲才響起：

        “歡迎回來，程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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