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宜要去的那個會所，名叫七喜閣。

        這個會所，說來挺巧，方昊是老板。

        半年前開業的當天，他請簡宜來過。

        簡宜到時，程初已經在七喜閣門口等著了。

        她停好車，下車走過來時，程初看著她遠遠走來，穿著一條春款的白色連衣裙，妝容清淡卻不失精致。

        四月初的海城，還有些涼，風也多。

        簡宜走過來這一段短短的路，微風吹起她衣擺飄飄，撩過一個路人的小腿，惹得路人回頭一看，卻驚艷得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目光追著她的背影走。

        饒是和她朝夕相處的程初，眼中也流露出了一絲驚艷。

        等簡宜走近，程初抬了抬下巴，目光越過她的肩頭，看著那名路人依舊癡癡望過來，笑著揶揄了句：“看來以后你還是少出門為好，省得把別人魂都勾走了。”

        簡宜順著她的目光回了眸，那路人對上她的目光，如大夢初醒般，紅著臉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快步走了。

        程初感慨一句：“怪不得這么多年了管辰都沒放棄想把你捧到臺前來的念頭。”

        長著這么一張臉，即使只當個花瓶美人，也足夠賞心悅目，讓人狂熱癡迷。

        程初定的位置，設在露天小院的一處水榭里。

        水榭門窗都掛著白色輕紗，飄飄裊裊將院里的一半風景盡收在垂幔之間，就是不吃飯，單是坐在這兒賞景，也讓人心曠神怡。

        兩人坐下不久，一位西裝革履的人也走了過來。

        程初忙起身相迎，臉上掛起笑：“袁總來了。”

        簡宜也跟著起了身。

        “路上堵車，來晚了幾分鐘，別介意啊。”袁新翰臉上帶著歉意。

        程初笑著應一句：“袁總，我們也剛到。”

        見兩位女士都還站著，袁新翰忙擺擺手，“別客氣別客氣，咱們坐下說坐下說。”

        簡宜和程初聞言，都坐下來。

        袁新翰今年剛二十七歲，但財氣養人，他看著也就二十出頭，目測只有一米七五左右，個子不算高，但勝在衣品不錯，五官也端著，剪著一個利落精神的寸頭，乍一看倒也還算周正帥氣，不像是那種常年浸淫在夜店里的酒色紈绔之徒。

        程初和袁新翰已經打過照面，她便為簡宜和袁新翰互作介紹：“袁總，這是《高三二班》的編劇老師，也是我的好友，簡宜。”頓了頓，她側臉和簡宜說：“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袁總。”

        袁新翰的目光在簡宜臉上過了一遍，眼睛微微一亮，但并未失態，而是爽朗一笑：“久聞簡老師大名，今日一見，嗐，這跟網上傳聞的也差太多了，看來網上傳言都不可盡信。”

        網上傳的什么利用編劇身份來潛規則男演員，長著這樣一張臉，哪里還用什么潛規則。她勾勾手指頭，多的是人前仆后繼趴在她的裙下，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

        袁新翰說的話透著一股真誠，并不讓人反感，簡宜回以淺淺一笑。

        程初適時將菜單推到袁新翰面前，笑著說：“袁總，您先點菜。”

        袁新翰沒客氣，問了句有沒有需要忌口的食物，得到否定回答后，就低頭看菜單。

        等上了菜，三人吃過一輪，都有六七分飽后，話題才從閑聊中轉到劇本投資的正事上來。

        袁新翰開門見山地道：“投資五千萬沒問題，但我有一個要求，這劇的女主角必須讓我女朋友來演。”

        簡宜神色一斂。

        這是個想捧人的金主。程初明白了，笑著問了句：“不知道您女朋友是？”

        “辛菀。”

        程初有些許驚詫：“原來辛小姐是您女朋友，您真有眼光，辛小姐漂亮又體貼。”

        辛菀，是北市電影學院的大三學生，因長相清純，大一入學時就憑借一張開學捧花照在網上小火，三年經營下來，已經成一個還沒有影視作品就已經有幾百萬粉絲的網紅。

        《高三二班》選角時，辛菀也來試鏡過。

        并且是在郁小谷之前，簡宜和程初最滿意的一個。

        可惜后面來了一個郁小谷，硬生生把她壓下去了。

        說句實話，如果不是簡宜一心要定郁小谷，程初更傾向于辛菀。一個自帶名氣不嬌氣肯吃苦的女主角，能在宣傳上省下不少錢。

        現在拐了一個彎，辛菀又自己送上來了，還額外帶著一筆五千萬的投資款。

        程初喜得心花怒放，沒想到今晚會這么順利。她面上笑容深了些，謹慎地探底：“不過咱們這個是校園劇，滿打滿算就五千萬的制作成本，劇播后，收益不一定能達預期。袁總想為辛小姐鋪路，選擇古裝劇或者偶像劇更好一點。”

        袁新翰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說這話，就不怕我改主意，不投你們這個劇，改投其他？”

        “袁總是爽快人。”程初先夸他，然后才說：“我也不拿虛話哄您。”

        袁新翰覺得程初這人怪有意思，夠真誠，也就不瞞她，實話實說：“我女朋友指定要演這劇，她不甘心被人比了下去。”

        程初明白了，辛菀是要爭一口氣，不甘自己被一個寂寂無名的郁小谷比下去了。

        這人背后有靠山，底氣就是比旁人要足一些，還沒混出什么名頭，就先爭上了。

        程初笑著倒了杯酒，正想和袁新翰一碰，說聲合作愉快，話到嘴邊，簡宜卻先她開口：“抱歉袁總，這劇的女主已經定下來了。”

        袁新翰挑了下眉：“簡老師的意思是？”

        “這劇的原定女主不會變。”簡宜神色微淡，語帶幾分歉意幾分誠懇道：“如果袁總執意要換女主，不妨換一部劇投資？”

        袁新翰端著酒杯把玩，看了一眼程初：“看來這劇的情況，不像程制片說的那樣很缺投資啊。”

        程初臉上的笑容陡然一僵。但也只僵了一瞬，她唇邊很快就扯出更大的弧度來，賠著笑打圓場：“當然不是。我們編劇先前定下的那位女主角演員和角色也契合，突然要換掉，難免可惜。”

        但袁新翰并不理會她，只是看著簡宜，問道：“所以在編劇老師的眼里，我女朋友辛菀不如郁小谷？”

        程初面帶微笑，藏在桌下的手，輕輕扯了扯簡宜的衣服。

        金主爸爸面前，就算合作不成，也別把人得罪了。

        簡宜明白程初的暗示，道：“袁總，辛小姐長得很漂亮性格也溫柔大方，沒有任何地方不如別人。但是——”

        她頓了頓，程初因她這一停頓，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生怕她接下來的話會把袁新翰得罪死。

        “但是在演戲上，有時候合適更重要。”簡宜娓娓道，“《高三二班》的女主是個長相不太出眾且性格很內收的人設，正如拍歷史劇時，美人西施不會選一個相貌不出彩的女演員來演。”

        袁新翰臉色這才好看些，嗤笑了聲：“簡老師不愧是文化人，連拒絕人都說得這么動聽。回去我就跟我女朋友說她因為長得太漂亮了，所以才被刷下去。”

        程初心知投資這事黃了，好在沒把人得罪。她舉起剛才倒滿的酒杯，朝袁新翰笑道：“以后有機會合作，我們一定第一時間聯系辛小姐。”

        簡宜見狀，也給自己倒亦杯酒，屈下身段，給袁新翰敬酒賠了個不是。“如果有得罪的地方，還請袁總見諒。”

        仙女似的姑娘跟自己賠罪，哪個男人能受得住，袁新翰臉上徹底晴朗起來，舉杯和簡宜碰了碰，一口干了。

        “既然不肯換女主，五千萬投資肯定就沒了。”袁新翰放下酒杯，“但我也不讓你們白請這頓飯，我投一千萬，就當是我希望以后有機會合作的誠意。要是有什么好項目，兩位千萬別忘了我。”

        程初原本以為已經沒戲了，沒想到峰回路轉，竟又成了。雖然只有一千萬，但眼下的處境，能拉一千萬的投資都是菩薩保佑了。

        “就沖袁總這份，我再敬您三杯。”程初滿面笑容，痛快地給自己倒了三杯酒。

        簡宜神色也緩了緩，笑著道：“我也再敬袁總一杯。”

        這時，一道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就為了一千萬的投資，你竟出來應酬陪酒？”

        三人循聲看去，卻是方昊走了過來。

        方昊一身風塵仆仆，他收到七喜閣的店長發來的消息，說看見簡宜正在這邊用餐，就立即從機場趕了過來。

        沒想到，竟撞上簡宜給人敬酒賠不是的場面。

        霎時間，方昊怒從心起。

        他和簡宜認識六年，什么時候見過她這么低聲下氣地和人說過話？

        饒是在他面前，她從來也是不假辭色。

        這男人是個什么玩意兒，也配她放下身段來奉承。

        “我還以為你和方辰急著解約，是簽了新東家。”方昊冷眼掃過袁新翰，一雙狹長的鳳眼瞇起來，輕笑道：“區區一千萬，值得你這么卑躬屈膝？”

        這話是對簡宜說的，可袁新翰聽得出來，這話里話外的輕蔑是沖著他來的。

        說來新奇，他袁新翰從小被人奉承到大，還是第一次被人看不起。

        袁新翰氣笑了：“你誰啊，口氣還挺大。什么叫區區一千萬？你這么看不起一千萬，不如掏一千萬給我？”

        “袁新翰，在北市注冊了一個影視公司，注資一個億。不到半年，全賠空。一個月前，賣掉自己在北市名下的別墅和兩輛限量版跑車，籌資一個億，不到一個月時間，又賠掉了五千萬。你家里賺錢的速度都趕不上你花錢的速度，你爸知道他養了個賠錢貨嗎？”方昊慢條斯理地將他底細剝出來。

        袁新翰頓時黑了臉，雙手緊握成拳。

        偏偏方昊還輕飄飄地吐出一句：“一千萬我給狗咬著玩，都不給你。”

        “我草你媽！”袁新翰對準方昊的臉，一拳打了過去。

        與此同時，在隔壁的一處包廂里，程燃和趙一淮以及經紀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只是趙一淮一向話多，又是自來熟的性格，哪怕是第一次見他的經紀人，也絲毫不露怯，經紀人傅櫻櫻偏偏也是活潑愛笑的女生，這兩人湊一起，從天南聊到地北，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程燃便率先放了筷子，借口上衛生間，實則是到收銀臺處結賬。

        他拿出手機掃碼付錢時，忽聽露天小院的方向傳來巨大的一聲“嘭”。

        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掀翻了。

        所有人都一愣。

        一個服務員急匆匆跑過來，神色慌張地問收銀臺：“店長呢？方總和客人打起來了。”

        說話間，小院那邊又傳來一聲爆喝：“方昊我草你媽！”

        服務員轉過身，又跑回去。

        隨后，便有人急聲勸道：“袁總別打了。”

        “方總你也是，別動手啊。”

        “方昊，住手。”

        后面這個聲音聽著耳熟，很像是簡宜的聲音。

        手機已經顯示付款成功，程燃收起手機，走了過去。

        他剛進院子，就碰上聽到這邊的動靜過來看熱鬧的趙一淮。

        趙一淮指著前面的水榭，問他：“你看那個穿白裙子的，是不是你女神？”

        水榭里，此時已經一片狼藉。

        因為簡宜開了口，方昊率先停下手，走到一旁，臉上青了一塊。

        袁新翰就慘多了，雖是他先動的手，和方昊扭打時卻落了下風，嘴角和頰上都是青的。

        眼見方昊轉過身，正是一個偷襲的好機會，袁新翰想也不想追沖過去，“我打死你！”

        他揚起拳頭正要落到方昊的后背，不料方昊側過身，利落地躲過這一拳。

        隨后，方昊抬腳，朝袁新翰腹中猛地一踹。

        袁新翰被這一腳踹得踉踉蹌蹌后退好幾步，最后仍是重心不穩，倒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擱在桌上。

        方昊抬手松了松領帶，目光輕蔑地落在袁新翰身上，蜻蜓點水般一點，又收回來，譏諷道：“蠢貨學人偷襲，下回記得別出聲。”

        袁新翰瞬間氣紅了眼。

        怒急攻心，他余光瞥見擱在桌上的手邊有個白瓷杯，想也不想地拿起來就朝方昊砸了過去。

        方昊動作迅捷地側過身，躲開了。

        袁新翰氣不過，抓起一個瓷碟再砸。

        方昊再躲。

        袁新翰索性雙手并用，一股腦將桌上能砸的都砸過去。

        一瞬間，水榭里杯碟碗筷齊飛。

        方昊反應快，全都躲過去了。但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見袁新翰又拿起一個瓷勺砸過來。

        不料袁新翰手一滑，瓷勺的方向也瞬間砸歪了。

        徑直朝著簡宜的方向飛過去。

        “小心！”

        幾道聲音同時響起。

        袁新翰忙傾身伸手，想抓住那個飛歪的勺子，不想腳下一滑，眼看著跟著瓷勺一塊倒向簡宜。

        方昊三步并作一步，伸手擋在簡宜身前。

        與此同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攬上簡宜的腰，將她往旁邊一帶。

        簡宜被迫撞入一個人的懷里。

        她抬起頭，瞥見一張在燈光下輪廓清晰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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