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躺在床上愁了半天，沒想到就這么睡著了，后來聽到了有細微的響動，才被驚醒，坐起來后發現是之前那個干瘦的少年，段陸。

        段陸正把熱水瓶放在門邊，也沒說什么，直起腰就準備走。

        之前卉卉說要換人，原來換成了這個少年。

        陳時趕緊站起來，問：“謝謝啊，麻煩你了。”

        說完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干啥，之前卉卉來幫他收拾東西，他還能給卉卉一點零食作為補償，可這十五歲的少年會接受零食么？

        陳時回憶了一下，自己十五歲，初三的時候，好像還是挺愛吃零食的？

        于是叫住少年，然后用一個小袋子裝了些零食還有一把巧克力，說：“段同學，謝謝你啦，還有這些巧克力，你幫我帶給卉卉吧，這段時間辛苦她了。”

        段陸看了陳時一眼，也沒說話，在陳時以為段陸會拒絕他的時候，從他手上拿過袋子，走了。

        陳時站在走廊上看著段陸離開，他十分瘦削，背挺得很直，晚上風有些大，吹著他的衣服，活像是個桿子上套了塊布。

        陳時走回房間，想看看段陸具體寫了什么。

        結果翻了兩遍都沒翻到段陸的紙條，后來數了數，只有三十七張紙，段陸沒交！

        陳時皺了皺眉，果然是個問題兒童。

        還是卉卉好，拿了零食后還會甜甜的說一聲謝謝呢。

        陳時快速的洗漱完就上床了，睡前實在無聊，就翻出了kindle，看名著也能打發打發時間。

        結果打開后，發現電量只剩下了百分之一。

        這才過了幾天啊，打都沒打開過，這就快沒電了？

        是不是老秦用這個蓋泡面，進水了，給弄壞了？

        不過這是唯一一個擁有充電器的電器，充個電還是沒問題的。

        他這個房間連個插座都沒有，陳時只得拿著充電器和kindle到隔壁去充電。

        夢中，黑球準時到來，輕車熟路的走到陳時的背包前，翻了半天沒翻到kindle，于是拿著背包，放到陳時面前。

        雖然起床后啥都忘了，可這是在夢里，這個黑球是老朋友了，陳時可記得這個黑球有多厲害，趕緊狗腿的跑到隔壁房間，給它拿來了kindle。

        黑球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陳時縮在一旁，覺得自己可憐又無助。

        醒了，陳時揉了揉太陽穴，總覺得昨晚睡得不是太好，不過又的確是一覺睡到了天亮。

        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這里的時間，今天還沒響鈴，自己就先醒了。

        這里的生活太枯燥了，偶爾他在走廊上看到外面高高的圍墻，以及圍墻頂上的鐵絲網，都覺得自己其實是在坐牢。

        洗漱完畢，陳時準備修身養性，看看名著書籍，卻發現昨晚明明放到隔壁充電的kindle現在放在寢室的桌子上。

        陳時打開看了一眼，有百分之十一的電量。

        ？？？

        陳時立即打了個冷戰，覺得自己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自己昨天明明把它放到隔壁去充電了啊？難道有人進來過？

        陳時瞬間覺得這個房子都有些陰冷，立刻跑到了充滿陽光的走廊上。

        到隔壁去看了看充電器正插在插頭上。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陳時搓了搓肩膀，難道是昨晚自己把百分之十一看成了百分之一，然后準備去充電，但是忘記把kindle插上，又帶了回來？

        自己年僅21歲，居然就老年癡呆癥了么？

        還是……這里鬧鬼？！

        陳時拍了拍自己的臉，不行，陳時啊陳時，你現在可是個人民教師，怎么能夠搞封建迷信呢？

        向著陽光，陳時向自己打氣：“陳時！不要怕！要堅持唯物主義，不要被這些邪魔外道打倒！”

        說完覺得自己是個傻的，怕不是在這兒給憋壞了，撓了撓腦袋，剛一轉身，就發現段陸面無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手上還提著個熟悉的筐子。

        段陸也沒跟陳時打招呼，徑直走進房間，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原來小培也是給段陸帶班，看來以后也不能每天都見到小培了。不過段陸是個能說話的，至少能溝通。

        見段陸要走，陳時趕緊說：“段同學，這段時間要麻煩你了，你一頓飯跑兩趟太麻煩了，吃完飯你就不用來了，這些碗我自己洗，你中午送飯過來的時候再帶走就行了。”

        段陸點點頭，輕車熟路的打開筐子，拿走了雞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人怎么知道我不吃蛋？難道是小培說的？小培會說話？

        吃完飯后，陳時到洗漱間洗碗的時候才想起他沒有洗潔精，還得叫段陸給他帶一點過來。

        第二道鈴也打響了，段陸沒有再來了，看來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陳時嘆了口氣，不會這個段陸也有自閉癥啊？怎么還是那么難交流啊？

        走到辦公室里，拿出昨天的紙張，開始一張一張的看了起來。

        才想起剛剛竟然忘記問段陸為什么沒有交紙條了。

        中午，段陸來得比較晚，剛剛放下筐子，陳時就問：“段同學，你待會兒還要回去吃飯么？”

        段陸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那就好。”看來是已經吃過了，難怪來得這么晚。

        陳時繼續說：“那你到隔壁我的辦公桌去，桌子上有紙，把昨天沒有完成的事情完成一下。”

        見段陸還是沉默沒有說話，陳時繼續說：“正面‘二十項我是誰’，反面‘房樹人’，去吧，我吃完飯過來檢查，可以慢慢寫。”

        段陸去了隔壁的房間，陳時松了口氣，他其實有點怕段陸不聽他的話直接走掉，他可沒有處理熊孩子的經驗。

        吃完飯，陳時收拾碗筷的時候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提示隔壁的段陸自己已經吃完了，要來檢查作業了，然后先去慢吞吞地洗了個碗，然后才走到辦公室。

        里面發現段陸趴在桌子上，已經睡著了。

        陳時看了看旁邊的那張紙，一個字都沒有。

        這小子看樣子睡得十分香甜，估計是一過來就睡了。

        看著段陸的后腦勺，陳時又開始糾結，新晉·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當老師·不知道怎么和叛逆期青少年相處·獨生子女·小陳老師十分苦惱，自己該罵他嗎？具體怎么罵啊？作為一個心理輔導老師有資格罵學生么？我現在是不是該和他談心？

        由于陳時的視線過于強烈，段陸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發現陳時盯著自己，就準備站起來。

        陳時壓住他的肩膀，說：“你先坐下，我們倆聊聊。”

        拖了個板凳到陸拾的旁邊，自己也坐下，距離適中，不近也不遠，兩人的角度大概是四十五度，并不是面對面，不會帶來很強的壓迫感。

        好了，心理咨詢課第一二節課講的知識陳時已經用光了，后面的課陳時全都逃了，只有靠自己發揮了。

        “段同學，你能說說你為什么不想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嗎？”陳時用手指了指那張白紙。

        段陸垂著眼皮，視線一直看著桌子，并不搭話。

        這是拒絕溝通的表現。

        陳時有些頭痛，但還是繼續詢問：“段同學，你今年應該十五歲了吧？我今年21歲，比你大不了多少，應該還是有許多共同語言的，我們就平等的聊天，不用把我當老師，把我當朋友來相處吧。”

        段陸還是不說話。

        陳時繼續說：“說起來我們還挺有緣的，我到這兒遇到的第一個學生就是你，雖然是逃學的你。滕主任也有給我反應過，你很愛逃學，不喜歡學習。其實我很能理解，現在你被迫和中班的小同學們一起學習，肯定覺得他們學的東西不適合你，很幼稚吧？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么？”

        段陸抬眸看了他一眼，雖然依舊沒有接話，但總算是有點反應了，陳時覺得自己找到了重點，其實他第一次知道段陸現在還跟著一群十歲上下的小孩子讀書的時候也有些震驚，換位思考一下，讓他初中的時候天天跟著一群小學生上課，他也逃課啊！

        陳時沉思了一下，問：“段同學，你是不是明年就要參加中考了？”

        怕段陸繼續不說話，陳時立刻接著說：“我們要先把問題找到，然后再解決嘛，你一直不開口，我們怎么解決問題呢？”

        終于，段陸說出了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為什么問中考？你想怎么解決？”

        聽到段陸的聲音，陳時楞了一下，因為段陸的普通話非常標準，和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可能是因為這里太偏僻了，就連肖校長這個前語文老師的普通話都夾雜著一些本地的口音，更不要說其他人了。而段陸的普通話卻十分標準，根本聽不出任何口音。

        陳時回過神，沒去計較口音的問題，認真的說：“你現在十五歲，正常來說應該讀初三了，是該中考的時候了，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向肖校長申請，一些不重要的課程你就來我這里自習，我這里正好也有中考的教參。”

        段陸見陳時這樣說，并不是像在開玩笑的樣子，于是說：“你有高考的參考書么？”

        “有，你問高考干什么？”

        段陸回答：“跳過級，已經考過中考了，現在該是高二，該準備的是高考。”

        陳時反應過來，問：“你是什么時候來這個學校的？”

        “一年半前。”

        陳時算了算時間，驚訝到：“你中考完了之后就來了這里？到這里來讀高中？為什么？”

        段陸沒有回答，陳時覺得自己失言了，畢竟這個學校算是半個孤兒院了，可能段陸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才不得不來的。

        段陸說他跳過級，應該之前是個很聰明的學生，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每天跟著小學生上課。這時候陳時的心中忽然生出了股莫名的情緒，帶著同情、責任心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正義感，立刻說：“沒關系，你今天先回去，明天再來找我，我跟肖校長商量一下。”

        段陸抬頭看了看鐘，像是無意的說了句：“我已經記不得我是幾幾屆的學生了。”

        陳時更加心軟了，說：“你去年入學，應該是2017級的學生，不要氣餒，一定能參加高考的，我走之前把所有的輔導資料都想辦法給你印出來，你可以自己加油。”

        段陸點點頭，收拾上碗筷，走了。

        陳時把他送到了樓下，邊走邊說：“我待會兒就給肖校長打電話，晚飯的時候就能給你答復了。”

        段陸點點頭，很小聲的說了聲：“謝謝”

        陳時安慰的拍了拍段陸的肩膀，說：“沒事，你先回去吧。”

        然后就轉身上樓了。

        段陸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17級？2018年，十一年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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