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無助的母親上車后終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立刻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的說了一堆家里的事情，事情其實挺簡單，就是離異后對兒子的關注缺失，兒子沉迷游戲導致成績下降，青春期叛逆，不服管教。

        她講著講著還哭了起來，藤建華讓陳時中途停車，坐到了后座，一路安慰著她，話語之間，兩人甚至都開始商量學費的事情了……

        家庭情況講得差不多之后，車也開到了學校門口，陳時遠遠的就看到了鐵門前站著的那個穿著中山裝的高瘦男人——肖正義。

        肖正義看起來和兩年前沒什么區別，他當這個校長真的是吃了自己外貌特征的福利，頭發花白，梳得一絲不茍，站得筆直，臉上的皺紋讓他看起來十分可靠，眼神和藹又堅定，站在那里還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一個值得信任的睿智老者的形象。

        陳時悄悄深呼吸了幾下，扭頭說：“滕主任，樹凱媽媽，到了。”

        停車后肖正義就迎了上來：“是樹凱媽媽么？鄙姓肖，肖正義，是敏學書院的校長，我來帶你參觀一下學校吧。”

        他邊說邊靠近車窗，右手拉開車門，左手放在車門上框，防止她的頭撞到車頂。

        女人下車后便看到了那個有著牢籠般外表的“學校”，看著那刷上紅漆的鐵門，有些愣住了。

        肖正義見狀解釋：“樹凱媽媽是不是覺得學校外觀有點壓抑了？”

        聽到肖正義這樣說，女人臉上露出了些窘迫的神情，解釋說：“沒……”

        “沒關系的。”肖正義笑著說：“我們學校外面的確不好看，但是都是為了學生的安全嘛，你也是知道的，我們這兒比較偏，學生又比較特殊，安全是我辦學的重中之重。”

        肖正義帶著女人走進學校，陳時和滕建華就老老實實跟在后面。

        一路上肖正義邊走邊跟這個母親介紹著學校的環境。

        “第二道門里面是教學樓和學生宿舍。”肖正義又指了指行政樓，說：“現在教學樓和宿舍沒有學生，因為兩點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學校的活動在大禮堂舉行，樹凱媽媽想要先參觀教學樓和宿舍還是直接去體驗一下我們學校的特色活動？”

        樹凱媽媽想了一下，說：“我還是先看看環境吧，學校環境比較重要一點。”

        肖正義抬腕看了看時間，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滕主任先去組織活動吧，我帶樹凱媽媽先去參觀一下，正好沒人，不會打擾孩子學習。”

        滕建華點點頭，說：“那我就先走了，樹凱媽媽你就安心吧，我們這兒的設施很完善的，待會參觀完了也可以來參加活動，會持續兩個小時的。”

        說罷又看向陳時，說：“小陳你陪著校長和家長參觀學校，機靈點，眼睛里要有活兒。”

        陳時點點頭，繼續沉默地跟著兩人。

        進到第二道門后，肖校長指著幾個柱子上的攝像頭說：“樹凱媽媽，你剛剛選擇先來看學校環境，我就知道你很愛你的孩子，你很關心學校的安全情況吧？不用擔心的，雖然我們學校的位置比較偏，但是整個學校的安保系統做的非常好，全學校都覆蓋了攝像頭的，絕對不會出任何安全問題的。”

        學校里面其實并不大，三人沒花費多少時間就逛完了整個教學區和宿舍區，期間肖校長一直在與樹凱媽媽交流，但樹凱媽媽卻顯得有些焦慮，基本沒有主動說話。

        只是在逛到宿舍區的時候，有些不滿意宿舍的環境，覺得宿舍的條件有些簡陋了，可被肖正義幾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現在的小孩這么叛逆就是因為沒吃過苦”的幾句屁話忽悠過去了。

        肖校長將樹凱媽媽帶到一個花壇邊的石椅上坐著，說：“樹凱媽媽，其實你孩子的情況我也有所了解的，你的訴求我也都看了……我非常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如果我的孩子產生這樣的情況，我也會感到非常的沮喪和傷心。”

        “你知道么，樹凱媽媽。”肖校長的眼神十分深邃，凝視著一個人的時候就顯得非常真誠，說：“每一個找到我的家長，都是一個絕望的家長，我知道這種絕望不僅僅是對于孩子的絕望，還有對于自己沒有當好一個父母的內疚。可是樹凱媽媽啊，你既然能花費時間精力來找到我，說明你絕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而且你既然已經找到我了，我就能跟你保證，你的孩子，一定是有救的。”

        聽了肖正義的這番話，樹凱媽媽直接哭了出來，邊哭邊說：“肖校長，謝謝你！肖校長……我真的特別難受，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了？我給他的難道還不夠多么？他為什么就不能體諒體諒我？我一個人帶孩子容易么？我什么都給他了，我的生活都只有他了，他為什么還要傷我的心？”

        樹凱媽媽哭得比來的車上還要大聲，話都說不清楚了。

        陳時在旁邊看得有些五味雜陳，作為一個心理系的學生，他能非常明顯的感受到肖正義話語間運用的心理咨詢的方法，這種功利性的共情能十分迅速的拉進他與一個絕望的母親之前的關系，看來肖正義那些心理學的書籍并沒有白看。

        對于樹凱媽媽，陳時也覺得有些難以形容，她無疑是一個深愛著自己孩子的母親，但是這種愛，卻是帶著強烈的自我滿足的情緒……

        “好了，樹凱媽媽，在這里發泄情緒也不是個辦法，這樣，現在學校的活動還沒有完，眼見為實，我帶你去看看我們這里的學生。”肖正義扶起樹凱媽媽，三人又走出了第二道門，去往了那個“懺悔會”。

        進到綜合樓后肖正義叫陳時先上去通知滕建華學生家長來了，陳時就離開了兩人，自己獨自加快腳步上樓了。

        上到二樓后，陳時有些震驚。

        比起剛剛空空蕩蕩的大禮堂，現在滿滿當當的幾乎坐滿了學生，但明明有這么多人坐著，整個大禮堂卻安靜地有些壓抑，所有人都一言不發，抬頭挺胸坐得筆直直視前方。

        不過陳時現在也沒時間仔細觀察了，趕緊到后臺找到滕建華，說：“肖校長讓我來通知你他馬上帶著家長上來了。”

        滕建華點點頭，說：“我待會兒過去看看，你在這里守著吧。”

        說完就走上臺，從講臺上的一個男生手中拿過話筒，說：“大家鼓掌吧。”

        接著講臺下就立刻傳來了熱烈的掌聲。

        此時肖正義和樹凱媽媽正好也走了上來，滕建華抬手往下壓了壓，然后掌聲立刻停止，他繼續說：“接下來是這個月的優秀學員蘇沈欣來念自己的悔過書，大家歡迎。”

        掌聲又立刻響起。

        一個短發的姑娘從自己身邊走過，陳時這才發現剛剛自己旁邊居然還站著個人。

        那個姑娘上去后，滕建華就直接下臺去找肖正義了。

        她站在那個小講臺后，把手中的信紙展開放在講臺上，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角度，開始念：

        大家好，我叫蘇沈欣，已經在書院學習了一年了，在這一年中，我充分的認識到從前的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糟糕，我是一個讓自己父母失望的不合格的女兒，我是一個讓老師生氣的不合格的學生。

        我曾經沉迷網絡世界，初中時期就不顧學業，只知道看日本動漫，還花費父母辛苦賺來的錢，偷偷買動漫人物的衣服，奇裝異服的參加不務正業的集會。在初三暑假的時候開始沉迷網絡游戲，在游戲中認識了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私下見面，甚至在游戲中與大自己六歲的社會人交往，不顧父母的耐心勸導，逃學并離家出走。

        我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我自己的錯誤，一年前，我不務正業，我逃學逃課，甚至早戀，不守孝道，頂撞父母，而現在我知道，只有我的父母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只有老師才是耐心教導我的人。

        在這一年中我悟出了很多道理，在這里沒辦法一一闡述，但我非常感謝我的父母能把我送到敏學書院來，遇到這么多經驗豐富的教官和老師，讓我懂得了什么是感恩，什么是感謝……

        后面她具體講了什么，陳時完全沒有注意了，因為陳時發現蘇沈欣撐在小講臺上的手，正緊緊的攥在一起，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蘇沈欣在用自己的食指指甲狠狠地扣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縫。

        陳時依稀能看到她大拇指指甲縫里滲出的點點血色。

        可她的面上卻十分平靜，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聲情并茂的念著手中那份“悔過書”，表達著她的“悔意”與“感謝”，仿佛手上的那些傷口與她毫無關系。

        陳時的心口堵得難受，但他現在沒有辦法做任何不符合自己教官人設的事情。

        他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

        在心里說。

        對不起，再等一下……

        再給我一點時間。

        “你在氣什么？”

        后面忽然有人拍了自己一下，陳時嚇得差點叫出聲。

        扭頭一看發現是段陸，這才松了口氣，辯解道：“什么氣？我沒生氣啊？”

        段陸從旁邊拽過來兩把凳子，叫陳時坐下，說：“你剛剛都快氣得把牙都咬碎了。”

        陳時靠著段陸坐下后，轉移話題：“你認識那個女生么？”

        “知道。”段陸回答。

        “她檢討的內容，都是真的么？”

        “你是指什么？逃學、早戀和頂撞父母？這些內容都是真的。”

        陳時輕輕地搖了搖頭，想說：她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么？

        但覺得那個女孩手上的傷口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而且他現在也不能和段陸說太多，怕被段陸或者段陸身體里寄居的邪神發現什么端倪。

        陳時忽然覺得很累，長長地嘆了口氣。

        段陸見到他這個樣子，悄悄地向他的方向靠了靠，陳時并沒有注意到段陸這個小動作，卻覺得那種無端的疲憊感消失了許多。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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