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顆青梅
午后,日頭毒得晃眼,長孫府里一片寂靜,偶有幾個灑掃丫頭也噤若寒蟬。
大廳內,一名蒼松般挺拔的中年男子怒不可遏地看著面前的人呵斥道:“混賬!跪下!”
長孫曜挑了唇角,跪得十分利索。
“才剛回來,別氣壞了身子!币慌燥L姿婉約如江南水鄉的夫人柔聲勸著,一邊給跪著的兒子使眼色要他服個軟。
長孫淵冷笑:“他怕不是巴不得氣死我去逍遙快活!”
長孫夫人無奈,也難怪他這般氣,方才在回府路中遇上了盛老先生,烈日炎炎下,聽人一通狀告下來心中本就憋悶。回家時阿世又不在,派人去找卻又碰見了找上門來的章御史。老大人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控訴他家阿世頑劣不堪,將他孫兒打了個半死不活。
種種劣跡羅列,誰還能有好脾氣?
“阿世,快向爹爹認個錯。”長孫夫人輕聲,一邊拍拍長孫淵的背安撫勸慰。
長孫曜本是梗著脖子不認,可看向滿面憂愁的母親,擰起的眉漸松。他低下眸子正欲低頭,卻聽見長孫淵更怒:“他何時認過錯?不知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引得上天大怒,竟生得如此仗勢欺人的狂妄之徒,長孫家百年基業怕是要毀在他手里!”
長孫曜扯了下唇角,抬眸直視,字正腔圓:“那父親當初為何要生?”
“你……”長孫淵氣結,怒得紅了眼睛,喘著粗氣連聲道,“家法、上家法!”
隨從不敢不從,拿了一寸厚的木板卻又不敢上前,戰戰兢兢遲疑著要不要給。長孫淵卻是劈手奪過揚手就要打。
“老爺可不能打啊!”長孫夫人連忙攔住,急得落下淚來,“夏日衣衫單薄,一頓板子下去阿世如何受得了?”
“他受不了?他受不了章家那孩子就受得了?我當初讓他習武,一不求他能行俠仗義,二不求他能保家衛國,只盼著他能強身健體。他倒好,習得一身武藝卻只知欺凌弱。》蛉丝熳岄_,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教訓教訓這個目無王法的逆子!”
屋內劍拔弩張亂成一團,長孫曜倒是逍遙,甚至脫了外裳等著挨板子。
“長孫叔叔,長孫姨姨!
一個軟甜的聲音響起,如清泉般沖散了屋中的火藥氣。
長孫曜抬眸看見匆匆而來的人立刻將外裳穿好。倔強的眸忽地躲閃,面上有些發燙。
金穗穗剛剛走到院外就聽見長孫淵動了大氣便走得急了些,流蘇、耳飾晃得叮咚作響。
長孫夫人見是穗穗來了立刻松了口氣,她忙走過去拉住穗穗的手道:“怎么這個時候來了,瞧這小臉,曬得通紅。”
金穗穗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長孫淵,思忖片刻開口:“爹爹娘親說兩家人長久未見要好好聚聚,便叫我過來邀您們晚上到我家用飯。”她偷偷看向長孫曜,又補上一句,“要阿世也一起來。”
長孫淵看著軟軟糯糯的穗穗臉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些:“知道了,告訴你爹爹,我們晚間一定過去。”
金穗穗點頭,余光瞥見了長孫淵手里厚重的木板忍不住道:“長孫叔叔,其實不怪阿世,是那……”
“穗穗。”長孫淵板了臉,“莫要為他求情。”
“可是……”金穗穗有些急,還要解釋卻被人扯了下手腕,她低頭,就對上雙滿是戲謔的眸子。
“穗穗你先回去。”長孫曜制止她繼續,反正無論她如何說,他這位父親都只會認為那是編出來免受責罰的說辭。
金穗穗無法,這父子倆脾氣都拗,一個不肯聽一個不肯說,她一個外人不好置喙人家家事。
還是得想想別的法子才成,左右長孫姨姨在,阿世應當也不會被罰得太慘。
她低下眸子,彎彎膝蓋行了個晚輩禮:“那穗穗就先回去了!
長孫淵氣盛,卻也對穗穗笑笑:“好,穗穗慢些回!
金穗穗咬了咬唇,一步三回頭,每次都能撞上長孫曜那雙漆黑的眸子。
他跪得筆直,還揚著下巴朝她笑,一口白牙格外惹眼。
金穗穗出了長孫府,在自家門口默默站了一小會兒。她回頭看向身邊的夏蟬:“夏蟬你腳程快,去將我桌上的策論拿來。”
“哎!”夏蟬應下,忙小跑著去取。
金穗穗望了望,又轉身上了馬車等。
自家姑娘沒到夏日便不大愛出門,春鯉見此有些疑惑:“姑娘,咱們還要去哪啊?”
“去盛老先生家!
*
晚間,金府堂上熱熱鬧鬧,兩家長輩相談甚歡。金大勇與長孫淵朗笑直言要喝個痛快。
金穗穗與哥哥姐姐們坐在一起,菜肴飄香,卻少了個鬧她的人。
她看了看長孫夫人,想起她方才來時拉著自己說長孫曜挨了幾板子在祠堂罰跪,今日不能來了。
酒酣樂正濃,金穗穗找了個借口退出去,轉頭便拉著夏蟬去廚房收拾了幾樣吃食偷偷去了長孫府。
祠堂內燭火顫顫,金穗穗提著食盒探頭探腦,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地上、支棱著二郎腿的長孫曜。
“你倒是自在!苯鹚胨胍娝麩o事松了口氣,走過去放下食盒將飯菜拿出來,“快吃點!
長孫曜見是穗穗立即起身,也不見外,端起碗扒拉了一口飯。
二人沒什么話,金穗穗只默默陪著。
長孫曜填飽肚子放下碗筷,兩人靜靜坐在一塊兒,聽著外面蟲兒歡快地鳴叫。
“今日之事,你沒有什么想問的嗎?”他淡淡開口,眸子在陰影下辨不出情緒。
金穗穗轉頭,眼里寫著茫然:“我問什么?”
長孫曜側眸,看向身邊溫軟得像白糖糕似的女孩子:“問我為何要打章行端!
金穗穗彎彎眼睛:“這還要問呀?定是那章行端欺男霸女,阿世你行俠仗義!
長孫曜定定地看著那雙澄澈如溪水的杏眸,心頭像是被投射入數不盡的熠熠星光。
他唇角掀起一個弧度,片刻后又落下:“穗穗,你不問便會信我,而他卻連問都不曾問一句!
金穗穗摸摸他的頭,輕聲寬慰:“長孫叔叔不知情嘛,要怪只能怪章家惡人先告狀,你也該解釋解釋的!
“他從未給過我解釋的機會!遍L孫曜輕笑,背微微靠后,雙肘撐著身后的臺階。他收起眸中的一絲黯淡又恢復了以往漫不經心的紈绔樣:“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我都習慣了!
金穗穗嘆口氣,只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
燭火搖曳,兩個人緊挨著的影子逐漸被拉得斜長。
*
卯時,天剛蒙蒙亮,勤政殿外群臣已至。
長孫淵行至章晏面前恭敬行了一禮:“不知您孫兒傷勢如何了?昨日送去的藥可有用?”
章晏別開頭,花白的胡須迎風顫顫:“可不敢受長孫大人如此大禮,一切到圣上面前分辯就是。我孫兒臥床一月,我也定要你那混賬兒子也臥床一月!”
章晏想起自家寶貝孫兒被那樣抬回府里就氣不打一處來,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引了不少大人朝這邊看來。
相熟的幾位勸了幾句,反引得章晏更怒:“你們怕他長孫家權勢上趕著攀附,我章家可不怕!”
金大勇在一旁翻了個白眼,他最看不得言官的酸腐之氣,尤其是那章晏。旁人的好意都喂到了狗肚子里。他拉過長孫淵冷哼一聲:“你也不嫌晦氣,他要告便告!
幾位大人本是好意,也被章晏逮誰咬誰的態度氣了個仰倒。
“章大人您這話說得不對,我們好言相勸,您不領情就算,何必出言中傷?”
“就您那孫兒,長孫少爺那幾鞭子都是輕的!”
章晏聞言氣得雙目圓睜,伸手怒指方才說話的大人:“我孫兒被打得體無完膚反倒成了我孫兒的不是了?”
“不巧,昨日我正在一旁的茶樓喝茶目睹全程。您那孫兒當街強搶民女,人家不依便讓隨從痛打那女子的老祖父。長孫曜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您孫兒出言不遜還編排長孫曜與金家小閨女有私情,口中不干不凈。你自己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浪蕩子,還有何顏面做言官?”
長孫淵心中一震,眸里閃過絲錯愕:居然是因為這個……
那邊金大勇一聽氣得火冒三丈,揪住章晏的衣領也不管自己身處何地便破口大罵:“你個老匹夫養出來的小雜種,竟敢編排老子閨女!”
長孫淵幾人見事態嚴重連忙去攔,卻聞得一道尖細聲音:“皇上駕到!”
眾人忙息聲屏氣,紛紛跪迎:“臣等恭請皇上圣安。”
齊佑淮掃了一眼,目光落在長孫淵、金大勇以及章晏身上。他從皇后宮中出來,心情不錯并未計較喧嘩之失:“大清早的倒是熱鬧!
章晏低著頭,混黃的眼珠子滴溜轉了兩圈跪行兩步,痛哭出聲:“皇上定要給臣做主!那長孫曜仗勢欺人,將臣的孫兒……”
齊佑淮揉了揉眉心,淡聲打斷他:“此事朕有所耳聞。章愛卿,你那孫兒欺男霸女、為非作歹,阿世此次便權當是替朕懲治他一二了。”
章晏一哽,還要狡辯幾分就聽見齊佑淮幽冷的聲音:“章愛卿,莫要拿話糊弄朕!
齊佑淮說罷,轉身進了勤政殿。
章晏兩股發抖,金大勇狠狠地啐了他一口。眾臣魚貫而入,唯有長孫淵一時怔楞無話。
“我當初讓他習武,一不求他能行俠仗義,二不求他能保家衛國,只盼他著能強身健體。他倒好,習得一身武藝卻只知欺凌弱小!”
昨日訓斥兒子的話涌入腦海一遍遍循環,長孫淵忽地有了絲懊悔。
*
鳥啼陣陣,風有花香。
金穗穗坐得端端正正,聽著盛老先生講《戰國策》。
身旁的桌子空著,她歪頭看了看覺出幾分無聊來。
“穗穗,我方才講了什么?”
“啊?”陡然被點了名字的金穗穗回過神來,抬眸望向先生心虛地紅了臉,“先生對不起!
小姑娘乖乖認錯的模樣讓盛老先生頗為滿意,只交代一句“好好聽課”便轉回身去繼續抑揚頓挫。
金穗穗松了口氣,白嫩的小臉還殘留著緊張的紅暈。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學,金穗穗與夏蟬邊走邊商量等會買些長孫曜愛吃的點心去看看他。
卻不料剛一出宮門就瞥見道颯爽英姿。
“阿世?”
金穗穗怔愣地看向馬背上紅袍金冠的少年,發絲凜冽、意氣風發。身披奪目金光,整個人卻比烈陽更為灼眼。
她走過去,仰著小腦袋看向馬上的人:“你來做什么?身上還有傷呢!
長孫曜咧唇一笑,目光在她身后悠悠一掃。沒見她與某人同行,面上笑容更是燦爛:“自然是來接你回家。”
免得被人近水樓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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