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出乎意料的順利。

金吾衛經過去年多場戰役的洗禮，已經逐漸像一支威武的皇家之師。

隨著主將一聲令下，身著重甲的騎兵率先沖了出去，在他們身后是手持長矛的步軍，他們像一片洶涌的浪潮，瘋狂地撲向敵人。

蒼嵐軍與金吾衛初一交鋒，不到半個時辰便往后敗。

金吾衛主將見自家主力快要逼近敵軍營寨，謹慎地控住馬頭，命兩翼壓住攻勢，緩慢推進。

就在這時，他自家所在的方陣后方忽然起了一陣喧嘩。

一竿明黃大纛旗在隊伍中高高豎起。

那是皇帝的旗幟。

八百精兵護著泰安帝的御駕徐徐向前，擠進中路方陣。

主將撥轉馬頭，趕到泰安帝身旁。

“陛下，此處危險，還請陛下回營！”

泰安帝端坐馬上，一臉肅穆。

“朕年少時也曾隨先帝征戰四方，這兩年重拾武藝，雖比不上你們弓馬嫻熟，但絕非不懂刀槍之人，”泰安帝道，“如今大敵當前，朕既御駕親征，便沒有躲在后方坐享其成的道理。你盡管去前面指揮，朕有精兵相護，絕不妨事。”

主將見皇帝親自督戰，不敢怠慢。

他將自己的親衛召回兩百人，護在御駕之前，隨即回到前方，調動大軍朝蒼嵐軍的營寨包抄前進。

轟然一聲巨響，戰場上塵煙滾滾。

沖在最前的金吾衛騎兵突然齊齊陷落。

在他們身下，是一片又寬又深的陷馬坑，坑中布滿竹簽鐵藜。

頃刻之間，血光四濺，哀嚎四起。

主將見勢不對，立刻傳令，命前軍停止攻勢，圍攏回援。

然而令旗剛剛舉起，敵營之中忽然殺出幾股人馬，將前面的金吾衛與后方軍隊隔絕開來。

一場鏖戰就此展開。

金吾衛前軍有三千騎兵，七千步軍，騎兵在陷馬坑處亂作一團，眼見失去了進攻的威力，而敵人殺來的騎兵卻勢如猛虎，生生將步軍陣形沖散。

前方一亂，后方的命令再難傳達。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金吾衛前軍損失過半，帶兵的將領或死或傷，殘兵丟盔卸甲，紛紛朝后退散。

眼看敗退的士兵就要沖亂后方陣形，金吾衛主將竭力呼喝，命人站穩陣腳。

正在疾呼之際，遠處一箭飛來，轉眼便到他的面門。

主將情急之中閃身一避，那支箭擦著他的肩膀過去。

他還未瞧清射箭的人是誰，一桿長矛無聲無息從側方刺來。

“噗”的一聲，矛尖刺入他的盔甲縫隙，深深扎入他肉中。

主將悶哼，抬手握住矛柄，卻覺對方的力道大得出奇。

他抬眼望去，只見蒼嵐軍主將洪明雙手持矛，神情陰冷。

兩軍主將終于在此刻碰上。

然而洪明顯然更勝一籌，他雙手一掄，矛尖在金吾衛主將體內狠狠一攪，朝前猛地一頂。

金吾衛主將頓時摔在馬下，跌了個結結實實。

他勉強在地上打了個滾，正要撐身爬起，背心一陣劇痛傳來，耳邊響起骨頭碎裂之聲。

不知誰的馬蹄踏在他背上，將他深深踩入土里。

轉眼間，金吾衛主將被亂馬踏成肉泥。

主將一死，金吾衛陣腳大亂。

泰安帝身邊雖有千名近衛保護，但在數萬人的沖擊下，這支衛隊便如洪流中的一葉小舟，被沖得七零八落。

半個時辰后，泰安帝不但沒能撤回自家大營，反而被裹挾在亂軍之中，進退維谷。

他身邊的護衛只剩下不到三百人，這還多虧剩下的將領拼死作戰，在蒼嵐軍的突襲中勉強穩住部分人馬，與敵軍殺了個難解難分。

泰安帝坐在馬上，只覺身下的大地不停顫動，耳邊的廝殺聲好似雷鳴，震得他身形微晃。

他手里握著刀，刀身闊長，原是開國皇帝昔年征戰的兵器，一直供奉在太廟中，泰安帝此次出征，將此刀取了出來隨身佩戴。

他深知自己這個皇位來得僥幸，不服他的人亦有很多。他此次親征，就是要讓世人知道，他體內同樣流著皇族血脈，他這個皇帝做得問心無愧。

他握了握刀柄，卻察覺不出掌中有物。

他慌忙低頭看了眼，發現刀還在，是他太過緊張，右手幾近僵硬，這才失了知覺。

泰安帝咬咬牙，將刀換在左手，活動了一下右手手腕。

“陛下小心！”

身旁的護衛策馬將他圍住。

亂箭在此時飛了過來。

護衛們奮力砍擋，卻仍有不逮之處，當下又有十幾人中箭墜馬。

泰安帝看著眼前護衛身體圍成的厚墻，頭一回感到茫然失措。

他想揮刀，卻砍不到敵人，他想射箭，卻騰不出手來控馬。

他忽然十分氣餒。

亂軍之中，他連保命都做不到。

這樣的念頭剛閃過腦海，泰安帝就見眼前一空。

圍在他身邊的護衛一個接一個倒下，他身前露出一條空道，五丈之內竟已無人。

泰安帝愣了愣，轉頭四顧。

他立即發現自己犯了個錯。

他不該指望別人護他，因為頸邊傳來一股涼意，一桿長矛搭在了他頸上。

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脖子被砍斷的聲響。

但在數息過后，他的脖子仍好端端留在頸上。

洪明一把將泰安帝拽了過來。

他奪走他手里的佩刀，將泰安帝身后的大纛旗砍倒。

象征皇帝身份的大旗一倒，整個戰場都似靜了一靜。

洪明把泰安帝丟給隨行將領綁起來，哈哈大笑：“你們的皇帝已經被俘，還不投降？”

蒼嵐軍將他的喊話一聲聲傳了下去，金吾衛的將士還在浴血奮戰，聞聲一個愣神，又被殺傷大半。

一刻鐘后，除了少數士兵朝后撤走，剩下的將士大多原地繳械，成了蒼嵐軍的俘虜。

洪明見還有人抵死不降，命人推來一輛大車，將泰安帝押到車頂高處。

“皇帝陛下，”洪明用繳來的佩刀拍拍泰安帝的臉，“你若想活，就叫他們投降，你若不想——”

他陰狠笑了笑：“我就送你們團聚。”

泰安帝望著眼前的戰場。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俘了呢？

身為皇帝，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腦海中閃過自己這一生，他與開國皇帝是兄弟，大衍江山也有他的功勞，奈何先帝死得早，又只有一個不爭氣的兒子。新帝登基后，他每日在封地上戰戰兢兢，唯恐那乖張的侄兒拿藩王開刀。

幸虧他素有溫厚之名，不像晉王與留王那樣鋒芒畢露，所以在侄兒病重不能理政之時，他才被石守淵選中，成為新一任皇帝。

他自認不曾干過天怒人怨之事，便有帝王心術也是身在高位不得不為之，可他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呢？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成了敵人的俘虜。

他的敵人不但要奪他的皇位，還逼著他在萬軍面前低頭。

這要他如何忍受？

戰場上，還未投降的金吾衛被數以倍計的蒼嵐軍包圍，如同大象腳下的螞蟻，一片片倒地。

泰安帝閉上眼，長嘆一聲：“我認輸。”

洪明冷冷一笑：“我要的可不是你認輸。”

“你想如何？”泰安帝問。

洪明轉轉眼珠：“我也不想生靈涂炭，所以——皇帝陛下，你禪位給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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