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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派對上,隨著白色石膏碎末兒在少年的裸足邊不斷堆積,看熱鬧的人們也變得越發(fā)亢奮起來。

        這個(gè)巨大的石膏塊兒其實(shí)只是個(gè)容器,內(nèi)里是提西早就用陶土雕好,再倒膜成型,最后重新澆筑石膏液使其凝固成形的完成品。

        如今在派對上表演的,不過是這套繁瑣工序的最后一步,脫模。

        此刻,提西小心翼翼地在石膏塊兒上做著減法。

        因?yàn)榕R近雕塑本體,他手上的鑿子已經(jīng)從初始的最大號,換成了最小號。

        果然,這次還是沒能把求救信息順利傳出去。

        提西側(cè)頭瞥了一眼泳池邊目光灼灼的人群,又越過人群看了看宴會(huì)廳里那個(gè)不知疲倦的管風(fēng)琴,心里被一陣強(qiáng)烈的悲傷卷過,手上的敲鑿力道也不自覺重了起來。

        咔嚓一聲悶響,一條拇指大小的玄色石膏塊兒落在了他的腳背上。緊接著,周圍猛然掀起一片帶著歡愉的噓聲。

        提西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雕像被鑿壞的左瞳,整個(gè)人不受控制地開始哆嗦起來。

        又失敗了。

        竟然又失敗了!

        提西丟掉手中的錘子,用指尖慢慢摩挲著那個(gè)有眼無珠的英俊雕塑。

        怎么辦?

        他腦子里現(xiàn)在一團(tuán)亂麻,眼前恍惚又出現(xiàn)了那個(gè)他做夢都想回去的地方。

        高窗寬門、陽光明媚,綴著蕾絲花邊的皓色紗簾輕舞飛揚(yáng),酒紅色土耳其地毯上隨意散落著三兩把高訂雕刀,一尊即將完成的大衛(wèi)王雕像被煙色天鵝絨毯半蓋著,斜倒在地毯上,等待著那個(gè)才華橫溢的雕塑家早日歸來,賦予它完整的身體與靈魂。

        回不去了。

        提西緩緩蹲下,從光裸的腳背上撿起那塊混了鐵粉的石膏片,將其用力壓入掌心。

        回不去了。

        他早該知道的,蓋茨比對他提出的條件,不過是永遠(yuǎn)也無法完成的刁難而已。

        混了鐵粉的石膏液,被篡改了原有的密度,硬化后變得格外脆弱,根本就禁不住脫模這個(gè)成型必經(jīng)步驟的敲打。

        而這種被關(guān)在籠子里,美其名曰為“保護(hù)”的公開表演,也不過是迫使他一次又一次在眾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失敗,在大家的嘲笑中眼睜睜地看著自由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的折磨罷了。

        晶瑩剔透的眼淚順著黃金面具的邊沿流下,滴落在白袍前襟,又瞬間消失不見。

        “你又失敗了。”那個(gè)如夢魘般的冰冷聲音倏然在提西身后響起,“就這種水平,還敢佯稱自己是名有天賦的雕塑家么?”

        提西抱著膝蓋仰起頭,看著籠子外穿著黑色燕尾服的金發(fā)男人,心中驟然升起熊熊怒火。

        “放我走!你這個(gè)壞東西!”他大吼道,然后踉蹌著沖到籠子邊,將雙手從縫隙中穿過,死死揪著男人的衣擺不放。

        見狀,蓋茨比不怒反笑,挑著嘴角故意將身體往前送了送,下巴頂著籠子泛著金光的邊柱,歪頭看著提西。

        “恐怕不行呢,布坎南小少爺。”他的聲音不大,剛好夠提西聽見,一眾看客卻無從破譯,“我說過,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把這個(gè)雕塑完成,我就立刻放你回家。”

        “可是你明明就知道摻了鐵粉的石膏根本就無法正常凝固!”提西大口喘著粗氣,腦袋變得極重,耳邊也開始嗡嗡作響。

        “哦?是這樣的嗎?可能是我手下的人不小心摻進(jìn)去了吧。我又沒在倫敦皇家藝術(shù)學(xué)院進(jìn)修過,怎么可能知道這些專業(yè)的東西呢?”蓋茨比聳了聳肩無辜道,“你才是藝術(shù)家,布坎南小少爺,要學(xué)會(huì)自己想辦法。”

        語畢,蓋茨比突然反客為主,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將整個(gè)人旋了一百八十度。

        提西的后脊骨重重地撞上了籠壁,痛得眼冒金星,可還未等他叫出聲,一條胳膊便勾住了他的脖子,腕間金燦燦的蛇形袖扣反著光,盡顯毒牙。

        周圍的賓客雖然不知兩人具體說了什么,但如此精彩的好戲,依舊引得大伙兒爆發(fā)出了一陣興奮的尖叫。

        他們拍著手、跺著腳,口中不斷低吼著,像是某個(gè)遠(yuǎn)古部族在祭祀時(shí),圍著那只可憐的祭品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小少爺。”

        在祝福聲中,男人鬼魅般的聲音再次竄入了提西的耳朵,引得他陣陣顫栗。

        “請問在倫敦,殘次的藝術(shù)品該如何處理呢?”

        “我……我不知道……”提西的聲音打抖,氣喘所造成的缺氧使他眼前泛黑,大腦漸漸停止思考。

        “哈,沒事,至少你知道在紐約會(huì)怎么處理,是不是?”

        說著,蓋茨比用拇指輕搓了一下提西耳后的嫩肉,緊接著“嘭”的一聲巨響乍起,眼前那尊有眼無珠的殘次雕像瞬間分崩離析。

        混了鐵粉的烏色石膏塊四散飛揚(yáng),仿佛是被打碎了的夜鏡,尖銳的棱角在星光下泛著寒光,割開了少年嬌嫩的肌膚,刺破了血管兒,落進(jìn)了藍(lán)寶石般的眼眸里。

        …

        蓋茨比勾著嘴角,慢慢放下舉著手木倉的胳膊,滿意地看著那個(gè)英俊的塑像被炸得只剩下一雙小腿。

        他不介意滅亡,甚至愿意擁抱滅亡。

        必經(jīng)當(dāng)初沒有那個(gè)窮小子詹姆斯·蓋茨的滅亡,也就不會(huì)有現(xiàn)在這個(gè)備受人們敬仰的蓋茨比的誕生。

        不過話說回來,布坎南家這位小少爺確實(shí)挺有藝術(shù)天賦的。

        蓋茨比一邊把木倉塞回腰間,一邊回想著過往那些被自己毀掉的“殘次雕塑”,不禁心中感慨。

        等這些糟心事都結(jié)束以后,他一定得讓提西幫自己和黛西雕一尊雙人塑像,到時(shí)候擺在婚禮的宴會(huì)廳中央,讓往來賓客們都好好欣賞欣賞。

        蓋茨比暢想著,可眼前浮現(xiàn)的卻不是花海教堂與穿著白紗的金發(fā)姑娘,而是那個(gè)在大海對岸鋪著酒紅色土耳其地毯的畫室。

        至今他還記得,當(dāng)那扇實(shí)木高門慢慢在自己面前敞開時(shí),畫室內(nèi)明媚的陽光泄入走廊,將站在黑暗中的他照亮的瞬間。

        光輝之中,蓋茨比忍不住瞇起眼睛,透過睫簾的虛擋,看到眼前那片凌亂的景象。

        一尊希臘神雕塑橫倒在酒紅色的土耳其地毯中央,肌理分明的乳白軀體上,被一條厚厚的絨毯半遮著。絨毯四角上綴著的金線流蘇散落在地,與灰色石膏碎末兒混著,是一種破敗的窮途之美。

        地毯邊沿,被揉壞的稿紙和高訂駝絨西服交錯(cuò)堆疊著。如果仔細(xì)瞧,還能從廢紙上看到炭筆勾勒出的成熟男子軀體,其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彰顯著無窮力量。

        再往房間深處望去,地上那堆小山似的厚脊羊皮書后,探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那手長得極美,五指修長,指甲蓋粉嫩飽滿,玉扣般的骨節(jié)上纏著煙青色的筋絡(luò),在日光下隨著主人的心跳微微顫動(dòng)。

        開門的聲響似是驚擾了眠者的酣夢。

        那只手動(dòng)了動(dòng),手指微屈了兩下,繼而又恣意舒張,直至延出一段兒瓷白纖細(xì)的小臂。

        “早上好呀,巴頓教授。”慵懶的少年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余韻中還透著些許困乏的甜膩。

        蓋茨比站在門口緊抿嘴角默不作聲。

        少年顯然認(rèn)錯(cuò)人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已是大難臨頭。

        …

        現(xiàn)實(shí)中,禮花的爆響赫然打斷了蓋茨比的回憶。

        他微怔,看著眼前紅燦燦的漫天花火,有些恍惚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周圍的歡呼和尖叫變得越發(fā)熱烈,人們高舉酒杯,對著半空中爆裂的華美發(fā)出贊嘆。

        就在蓋茨比慢慢回過神兒后,他突然意識到臂彎內(nèi)不同尋常的重量,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shí),那位被自己圈著的少年已然昏厥。

        “嘿,醒醒?”他輕搖著少年,可卻得不到對方任何一點(diǎn)兒回應(yīng)。

        蓋茨比見狀皺起眉頭,心里沒來由地有些發(fā)慌。

        于是,他把人往上拽了拽,大喊道:“來人,開鎖。”

        可煙花綻放的聲太吵,仆從們又都在泳池外沿的賓客背后待命,根本就聽不到蓋茨比的喊叫。

        臂彎里的人像團(tuán)泥,不停往下墜,拉扯間袍服的系帶松了,露出少年頸側(cè)大片的瓷白肌膚,還有圓潤泛紅的肩頭。

        蓋茨比覺得那白,白的刺眼;紅,紅的過于艷,引得人煩躁不安。

        “混蛋。”他低咒著,然后從腰間掏出尚帶余溫的手木倉,沖著金籠的鎖眼兒連摳三下。

        蓋茨比開木倉的時(shí)候正好趕上了兩波煙花的空檔兒,賓客們被突如其來的木倉響嚇了一跳,一時(shí)間搞不清狀況,只能憑借上流人士的本能,紛紛尖叫推搡,抱頭鼠竄。

        有的人將酒灑在了身邊女士價(jià)格不菲的裙子上,立刻就被人家扇了一巴掌;有的人踩了某位紳士的腳,對方也立刻回敬一枚高訂腳印;還有的人為了看提西,站得太靠邊兒了,直接被擠下了游泳池,拖著肥胖的身軀在水里撲騰求救。

        可身為派對的主人,蓋茨比卻對這起自己造成的混亂毫不在意,連余光都沒分給那些不請自來的賓客。

        他用腳踹掉被打爛的鎖頭,踢開金門,彎腰鉆進(jìn)籠子將軟在地上的提西拽了起來。

        好輕。

        蓋茨比的動(dòng)作一滯,低頭看向自己手上捏著的胳膊,纖細(xì)瓷白,跟沒有骨頭一樣,仿佛自己稍稍一用力,就能將其折斷。

        他不自覺地放輕了動(dòng)作,將人小心翼翼地團(tuán)進(jìn)懷里。

        “醒醒,別裝了。”蓋茨比掂了掂少年,壓著嗓子冷聲道。

        他看不全提西的臉,只能從金貓面具桃核形的眼孔處看到少年緊閉著雙眼,長長的金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抖。

        “嘿,醒醒……提西。”這是蓋茨比第一次叫少年的名字,兩個(gè)陌生的字眼兒纏上舌尖,有點(diǎn)兒燙口。

        語畢,懷里的人扭了扭身子,發(fā)出一聲淺哼,眼皮微張,露出一條藍(lán)白相間的細(xì)縫,似是醒了,又似乎是沒醒。

        少年好像是在說話,甕聲甕氣的,隔著面具蓋茨比聽不清楚。

        于是他把臉微微湊近,側(cè)著耳朵,仔細(xì)聽。可就在這時(shí),懷里的少年突然掙扎著伸出手,緊緊攥住他的晚禮服前襟,哀泣道:“好痛……救我……蓋,蓋茨比……”

        聞言,蓋茨比愣在原地。

        他沒想到這位小少爺竟會(huì)向自己求助,一時(shí)間,有種奇怪的感覺在心底拱了幾下。

        “你哪兒痛?”蓋茨比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問。

        “蓋……蓋茨比……”少年再次輕喚他的名字,聲音帶著哭腔,聽起來可憐無比。

        蓋茨比驀然感到心頭一暖,下意識舒展開眉頭,抱著提西的手臂也不自覺地收緊了一些。

        “我在。”他柔聲應(yīng)道。

        “蓋茨比……是個(gè)惡魔……哥哥……哥哥救我……”少年哭著說,淚水打濕了蓋茨比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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