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章

        不幸中的萬幸，珠珠跌跌撞撞間真就遇上一個懂接生的婦人。

        婦人被珠珠拖拽著走，她年紀大了，又因為被珠珠著急拖拽著往前走，因此一邊踉蹌著朝馬車的方向走去一邊氣喘吁吁。

        “慢點……慢點……”婦人盡力在跟，卻仍然跟不上她的腳步。

        “再慢就要一尸兩命了。”珠珠怎么能停下腳步，生死時速，慢不得。

        一老一少兩個人急匆匆沖上坐落在街道中央的馬車邊上，明明處于相對比較繁華的區域，以馬車為中心方圓五米范圍內，竟然沒有一個人。

        沒人敢靠近這兩馬車，馬車中有臨盆的孕婦，臉色慘白毫無血色，所有人都生怕因為自己的多管閑事給自己惹來一些禍端。

        “別看著了，快來幫忙！”珠珠著急地直跺腳，她喊完又提高了嗓音說道，“凡是今日在場幫忙的人，定有重謝！出力最高的可的上百兩銀子！”

        珠珠話音才落，便有婦人上前要過來幫忙。

        只是才走到一半，身后又有人問：“你只是個丫鬟，你能說話算數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我說話不算數。”珠珠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穩婆已經叫她相熟的人去找接生用的水和剪刀。

        因為云蕎的情形不太樂觀，她雖然還有意識，但是因為失血過多，人已經開始有氣力衰竭的跡象。

        珠珠的手都在發抖，但是說出口的話卻鎮定地字字清晰。

        “舉手之勞而已，若是說話不算數，你們大可以離得遠遠的，若是最終給了你們銀子或者其他什么之前或者想要的東西，便也是你們應得的，還有什么可猶豫的！”珠珠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后幾個字眼，幾乎已經喊了出來。

        穩婆滿手鮮血跑到珠珠跟前：“不行啊，夫人的血流得實在太多了，就算這個孩子能生下來，也保證不了夫人能活下來。”

        “那就不要孩子！”沈如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飛速從馬上跳下來，五步并作三步，跑到穩婆身邊，“孩子不要了，大人平安就好。”

        珠珠眼睜睜看到，即便沈如珩這樣說，穩婆的臉上的愁容也沒有散。

        她只聽到穩婆說：“若是救孩子，興許成面更大。”

        沈如珩的臉陰沉無光，他身上還穿著沾滿油墨的衣衫，不知是從何處過來，一路上因為顛簸他的頭上蒙著微薄的塵土，發梢上還掛著不知道從哪里刮來的落葉。

        云蕎尚且有意識，她深知自己最終的命運，也聽到穩婆的話，氣若游絲，道：“趁著我還有力氣，保孩子吧。”

        可能這一世，她的劫數便落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蕎兒！”沈如珩厲聲道。

        “聽我的。”云蕎說完，又提醒穩婆，“不要再耽誤時辰了，不然孩子或許都保不住了。”

        穩婆聽了這些話，回頭看了眼沈如珩的表情，還是決定跑回去幫助云蕎生產。

        穩婆前腳才回馬車上，后腳便有人從圍觀的人群中站出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著面色難看的沈如珩與珠珠說：“這條街的盡頭，有個赤腳大夫，有些本事。若是因為失血過多的話，他大概能救夫人。”

        “人在哪里？”沈如珩聽到這句話，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都不等那個人解釋，直接將人拎起來，甩到了馬上，就如同甩一個輕飄飄的水泥袋子一般輕松。

        沈如珩直接躍上馬，大腿夾了一下馬背，便連人一同帶著往那人說的方向而去。

        甚至于珠珠都愣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事情的進展，沈如珩和那個男人便已經從她的眼前消失。

        珠珠只得問身旁的人，方才那個人的話是什么意思。

        有了第一個幫忙的人之后，逐漸有幾個婦人站出來到馬車那邊幫忙，珠珠不知道生孩子該是什么樣的，只能讓出位置，站在邊上干著急。

        “他家的兒子就是被那個赤腳大夫從鬼門關救回來的。”圍觀的群眾還真有了解情況的。

        那人說剛剛被沈如珩擄走的男人有個獨子，因為意外導致失血過多，是那個赤腳醫生用了自己的血輸給了那個孩子才救回來一命。

        “生了生了！”馬車邊上一陣驚呼聲傳來。

        珠珠也顧不上繼續追問，連忙往馬車的方向跑，有人想往前湊，被趕來的飛羽帶著男家丁將人群隔絕開。

        她看到穩婆懷中一個渾身是血的東西被抱出來，他的皮膚黑中泛著紫色，穩婆和有經驗的婦人一個人拽著孩子倒掉過來，另一個擊打他的腳心和屁股。

        珠珠想問她們在做什么，在話即將說出口時，又反應過來自己什么都不懂，所有的疑問都是給云蕎和孩子添亂，便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穩婆又是抓撓孩子，又是用手去摳他的口鼻清理異物。

        珠珠聽到一聲虛弱的嬰兒啼哭，穩婆和周邊圍著的婦人都笑了。

        將孩子遞給了身邊的一位夫人，她去處理孩子身上的血水和羊水，穩婆又回頭查看云蕎的情況。

        “草木灰不夠，再取些來。”

        他們忙碌的身影漸漸變得緩慢下來，穩婆走到珠珠跟前：“夫人的血暫時止住了，但是不好的消息是血止住更可能是因為夫人已經沒有多余的血可流了。”

        “我家姑爺去請赤腳大夫了。”珠珠雙手緊緊抓著穩婆的胳膊，生怕希望真的破滅，“煩請您幫忙穩住我家小姐的情況。”

        “人已經昏迷了，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赤腳大夫能不能救回來，就看夫人的造化。”

        珠珠清晰地看到穩婆無奈地搖了搖頭，云蕎一個人在馬車里，珠珠知道剛生產的人見不得風，她不敢貿然將馬車打開，只能又回頭去求穩婆：“你能不能在里面看著我家小姐的情況，直到赤腳大夫到了。”

        沈如珩回來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同樣的方式將赤腳大夫扔到馬背上帶回來，他只帶回來了大夫，那個被他帶過去的男人大約是被扔到了赤腳大夫的家里。

        大夫的臉色和沈如珩的一樣臭，顯然定是不情不愿被沈如珩硬拽過來的。

        沈如珩下馬后，直接將人推著疾步到了馬車前，他路上已經同大夫描述過云蕎的情況。

        盡管大夫的情緒低落又無可奈何，卻還是順從地走到馬車前，只掀開車上被人換過的為了防風的厚簾子，瞧了云蕎一眼，便說：“有救。”

        “那便請您送血給她吧。”沈如珩說話時直來直去的一點都不中聽。

        大夫只白了沈如珩一眼：“你以為這血是想給就能給的？”

        他將沈如珩手中的醫藥箱奪過來，從里面拿了一只細長的線狀東西出來，又看了眼身邊的人們，問道：“燒開的熱水有沒有？”

        珠珠根本不知道他手中的東西是什么，他將針和那根線狀的東西扎到云蕎的胳膊上，從她的胳膊上放出些血來，只聽他說：“人就放在這個地方？起碼得找個房間給她躺著吧！”

        說完之后，他們才反應過來要將云蕎抬到其他的地方去。

        云蕎身上出了許多冷汗，因此穩婆拿過有人專門送來的被褥將人裹起來，避免著風。

        “我家灶剛燒過，屋子是暖的，要不然送到我家的屋子里去吧。”有個婦人主動說道。

        旁邊大約是她男人的人聽到她的話，還伸手攔她，被她揮開。

        “愣著做什么，趕緊將夫人抬過去。”飛羽喊著帶過來的人，將云蕎跟著夫人運往她的家。

        將人安頓好之后，大夫便領著幾個男女過來，他即將踏入房門之前，突然頓住腳步。

        轉身面向沈如珩，吹胡子瞪眼地仰視沈如珩，他說：“先說好，我這個方子能救，但不是十成把握。或許輸完血之后她能活下來，或許會死，你能接受我就救，不能接受你就去找我師父來救。”

        “不過，他老人家在……”

        大夫指了指地面。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放棄，請您不遺余力救助蕎兒。”

        “行。”得到沈如珩的回答，大夫不再遲疑，叫了一個人跟著他進了屋內，半晌后，臥房門開，他又叫了另一個人進門。

        就這樣，一個人又一個人陸陸續續進去，又接連出來。

        每一個出來的人都按著自己胳膊的臂彎處。

        珠珠瞧見，有個人沒有仔細按著，松開手時，他的臂彎處便又血液緩緩流出。

        血流速度很快，眨眼間便又血液低落在土壤上。

        那人見狀又按好傷口處，站在一旁等著。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都暗了，大夫才打著哈欠從臥房內出來，他環視了一眼一直等在外頭的人，緊接著眉頭一皺，嘶了一聲。

        因為他這一聲，凡是與云蕎有親眷關系的人的心瞬間便懸了起來。

        大夫視線轉了一圈之后再次落到沈如珩身上，抬了抬下巴：“夫人救回來了，孩子哪里去了？”

        珠珠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她滿心滿眼全在云蕎身上，哪里顧得上剛生下來的孩子，幸好方才幫忙接生的婦人聽到終于有人找孩子后，直接走過來。

        “正好我家孩子才滿周歲，有些奶水可以給孩子喝，便將孩子抱到我家里去了，現在已經睡下了，我帶你去瞧瞧。”

        珠珠看了沈如珩一眼，他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便跟著婦人去看孩子了。

        家中的管家早就安頓好今日幫忙的人的吃食，并且也將這個院子里原本居住的人安頓到了其他的地方暫住。

        所有能考慮到的事情他都提前考慮好，就連沈如珩沒有時間顧慮到的周妍芝，他都安排好人將她抓了回來，只等著沈如珩發落。

        大夫要回家去，沈如珩自然不讓，大夫自然能懂像他一般執拗的男人定然是對抗不過的，便在廂房里住下。

        這個院子的主人家境并不好，條件也比較簡陋，好在管家打點好了一切，從沈家運過來不少床褥和衣物以及吃食和用品。

        甚至還將屋子中破敗的地方進行了少許的修繕。

        云蕎這一睡，一周便過去了。

        孩子都是珠珠和替他喂奶的夫人一同照看著，云蕎的情況沒有好轉，但也沒有惡化。

        除了珠珠抱著孩子到沈如珩面前給他看了幾眼之外，沈如珩從沒有主動去看他的兒子一眼的意思。

        大夫仍然被沈如珩派人看著，他可以出去走動，但必須隨叫隨到，避免云蕎出什么意外來不及救治。

        那個小老頭雖然臭屁自傲，但也享受自己到處吃喝還不用付錢的樂趣。

        沈如珩也終于想起還有周妍芝沒有處理。

        老頭手里拿著根燒雞的雞腿，咬了一口，跟在沈如珩身后到了周妍芝跟前。

        就如他無可奈何沈如珩一樣，沈如珩也無可奈何他。

        起初他每次跟著沈如珩到處走，沈如珩還會反抗，以及表達自己的不滿，后來大夫不同意就要走威脅沈如珩，后來他便隨便老頭跟著了。

        大夫跟沒聽過八卦一樣，豎著耳朵聽周妍芝和沈如珩的對話，一副驚訝又好奇的模樣，不斷打量周妍芝。

        末了他突然開口：“我手里正好有個藥，要不然給你替我試試？”

        “什么藥？”沈如珩因為怒氣，說話都冰冷駭人。

        “斷情絕愛散。”大夫說完在身上摸了半天沒有摸出來，“估計被我放到藥箱了。”

        “什么東西？”沈如珩以為自己聽錯了。

        “隨便取得名字，沒人替我試藥啊，具體什么作用還得看人情況，不過這東西，我可是還沒研制出來解藥。”老頭撇撇嘴，“唉，我可是找了許多稀奇的東西做出來的，也不知道還不好用。”

        “不過，惡毒的人倒是很配惡毒的東西。”

        沒人知道大夫給沈如珩的東西是什么，沈如珩直接叫人給周妍芝灌下去，當天晚上，便有人說她已經瘋傻了。

        老頭只嘆了一口氣，有些可惜地說道：“可能失敗了。”

        ——

        一個月后，云蕎悠悠轉醒。

        她張開眼，面前的姑娘是個生面孔，她只聽到對方欣喜地喊道：“師父，姑娘醒了！”

        緊接著，進來一個胡須黑中摻雜著些許白色的男人。

        她以為，她的靈魂到了另一個世界。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祖孫二人。

        姑娘笑意盈盈，眉眼之間像極了一位故人，她說：“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呀？”

        “明明看樣子是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姑娘，怎么穩重的像個飽經風霜的人。連眼睛里都似乎寫滿了故事，師父您說是不是？”

        云蕎看到祖孫二人身后突然闖進來的沈如珩，他憔悴了許多，面如消瘦，胡須也留了起來，似乎許久沒有打理過自己，越是要到床前，他的步子反而越緩慢。

        直到他長身玉立在她的面前，輕輕喚了聲：“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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