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很小的村子，整個村子的人家不如京都一條街上的人多，我才記事時，便記得，娘親便整日唉聲嘆氣，為了家中不可果腹的口糧。

        爹爹的腿有些問題，似乎因此，連租種的田地收成都不如別人家。

        娘親給弟弟煮的雞蛋湯好香，我偷偷站在門口，用那扇擋不住我視線的門掩著自己，悄悄看娘親喂弟弟和看上去濃稠又鮮香的雞蛋湯，娘親好像看到我了，我也不確定。

        他似乎喝膩了，任由娘親怎么誘哄，都不愿意再張口。

        娘親朝我招了招手，我有些期待，也有些開心地小跑過去，等著母親手中還有半碗的湯落到我的手心里。

        我幾乎已經感受到那碗濃湯在口中的滋味，一定是又鮮又讓人難忘。

        那碗雞蛋湯確實讓人難忘，因為那是我從娘親手中接過來的最后一碗吃食。

        娘親哭著對我說，我跟著他們總是會受苦的，弟弟是爹爹唯一的后，所有好的東西都優先于他，即便她也心疼我，但她更疼弟弟。

        她說給我找了個好人家，家中富足，還說讓我走后就跟家里斷了聯系，否則連我都要養著弟弟。

        我被一個婆婆帶到了京都的阮家。

        從未見過這樣好看又闊氣的房子，我在院子里愣了好久的神，直到那個婆婆推了推我，阮府的主母前后瞧了瞧我，又轉向身旁的另一個姑娘，直到姑娘點頭，主母才說：“就她吧。”

        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姑娘，一雙眼睛晶瑩剔透的，像珍珠一樣，雖然我沒有見過珍珠，但是娘親說珍珠是個頂好看的東西，所以才給我起的名字里帶了“珠”字。

        她就是個大家閨秀，舉手投足之間得體大方，也不像鄉下的孩子那般大喊大叫，或跑或跳。

        她讀書的時候我會在旁邊聽，詩經里的字句通過她讀出來宛如涓涓流水般動聽。

        不過阮家還有脾氣不大好的別的院里的姑娘，每每見到我都會呼來喝去的，后來小姐說讓我不要理她們便好。

        小姐尚在身邊時，我還能明目張膽的不理，小姐一旦不在，作為下人只能聽了她的命令。

        不過那個姑娘也只是想逞小姐威風，根本不管我有沒有照做，后來我都是應下之后去做自己的事。

        有一天，小姐生了一場大病，痊愈后她像變了一個人。

        再也不是之前溫婉的那副性子了，變得腳下生風，到處跑到處玩，就是不再學女紅，也不學樂器，更不讀書了。

        但是我漸漸發現，雖然病愈之后的小姐與之前不同，也同夫人和老爺變得生分和叛逆，但是她似乎比之前知道的東西還要多。

        因為她之前總愛說的那兩三首詩變成了我沒聽過的其他的詩詞。

        連偶爾哼的旋律都變得復雜，但也動聽。

        她的刺繡功底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隨手繡的花樣都栩栩如生。

        只是她做這些事情都是背著所有人的，還偷偷叫我不要告訴別人。

        我們之間開始有秘密了。

        小姐好像悄悄存了銀子，沒過幾日，又將老爺氣得發了火，要關小姐的禁閉。

        但是沒用，她自己從屋子里逃了出去，惹得老爺更生氣了。

        和之前一樣的是，她依舊對我很好。

        不，是對我更好了。

        再后來，小姐嫁給了一個身子不好的男人。

        我勸過小姐，但是沒有用。

        小姐執意如此。

        成親之后，小姐的脾性收斂了許多，更像是我最初認識的那般，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小姐的身影。

        只是她還是特別的，因為她并不像其他大戶人家的夫人那般在家相夫教子，而是要出去開商鋪。

        姑爺從不約束小姐，相必這也是小姐為何鐵了心要嫁給這樣一個人的緣故吧。

        若是姑爺身子健康就好了。

        我好像許了一個了不得的愿望，因為姑爺他是個非常健康的人！

        我似乎比小姐還要高興。

        因為我的小姐，能有一個護她周全的人了。

        只是，二少爺好像也喜歡小姐。

        他雖然看上去像個舞刀弄槍的人，但是，他也像姑爺一樣溫柔細心，就連我都能顧及到。

        小姐好像知道我對二少爺的心思了，她很不高興，但是她沒有說。

        她只是給我安排了一個陌生男人相親，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我知道，我配不上二少爺，我也從未奢求過能跟二少爺有什么，只是覺得，能看到他，自己就可以高興一整天。

        但是高興的日子好短暫啊，小姐說如玨少爺謀反被關進了大牢。

        謀反的大罪啊，沒人能救得了他。

        我哭了整整兩天，腫著眼睛的樣子被小姐看到，她抱了抱我，什么話都沒說。

        小姐說，她知道如玨少爺最終是會死的，所以她才攔著我，若是我同他有什么瓜葛，她怕牽連我。

        小姐還說：“我家珠珠這樣好，若是如玨不會有這樣的命運，逼也要逼著他娶我們家珠珠。”

        我知道她想哄我不要太難過，可是我還是想哭。

        現在好了，我和他，什么瓜葛都沒有。

        也不會有了。

        喜歡的人離開，真的是個很難接受的事情，總覺得太不真實。

        我更希望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像以前一樣，不常回來。可能這樣就會好受些。

        日子一天天過去，悲傷的情緒也一點點散去，我好像漸漸走出了那種悲傷的情緒，畢竟之前二少爺也很少出現在我面前。

        后來，小姐和姑爺搬到了南方生活。

        小姐生孩子的時候，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昏睡了一個月才清醒過來，好在她無事。

        姑爺說，他不會再要孩子了，讓那個赤腳大夫給自己開了什么能斷子絕孫的藥。

        姑爺對小姐真的很好。

        飛羽那個呆瓜，好像對我也不錯。

        他的功夫和姑爺一樣好，但是每次都會被我打得抱著頭亂竄。

        我猜到他可能對我有情，但是當他親口告知我的時候，我還是有些驚訝與惶恐。

        此時的我早已從對沈如玨高攀的情感里脫身而出，只是還沒有做好接受飛羽的準備，所以最開始我拒絕了他。

        并且從那之后，我開始躲著飛羽。

        直到他把我堵在房間內，他說如果不喜歡他，便還如尋常一樣便好，不要刻意與他拉開距離，這樣兩個人都難受。

        飛羽竟然都會說讓人聽起來舒服的話了，記得最初進入沈府時，我們兩個經常因為一些有的沒的話吵架拌嘴。

        從他親口說自己的情感，到我們兩個成親，約莫過了一年的時間。

        又一年的時間，我們有了孩子，幾近生產。

        明明該是個歡喜的事情，小姐的臉上愁容卻越來越多。

        小姐不說，我原本是以為她不想我日日因為孩子怠慢了打理事務，便更多地花心思在上面。

        小姐反而勸我多享受一下孕期的時光。

        她給我放了假，讓飛羽帶我去看風景，帶我去吃一些從未吃過的美食。

        到了生產那日，我隱約聽到接生的嬤嬤說，孩子臀位不正，生不出來。

        她焦急的情緒明顯，讓我瞬間想起小姐生產時生死攸關那一天。

        生孩子好痛，痛到我一直再心中默念，下輩子也不要再生孩子了。

        痛到我的意識漸漸喪失。

        再睜眼的時候，房間里只有飛羽一個人。

        他胡子拉碴，仿佛蒼老了十歲。

        正閉著眼睛淺寐。

        我原本想自己起來，卻渾身沒什么力氣，只能輕聲喚他。

        自己都能聽出自己的聲音有多么喑啞，清了清嗓子，飛羽也睜開了眼。

        我問他孩子呢？

        飛羽好久都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最后吐出三個字：“沒保住。”

        小姐來看我，她將那日的場景與我說。

        孩子與我只能保住一個，她還說，我生產那日本就該是我的劫數，明明不該是預產日，但是孩子破水晚了，硬生生撞上。

        小姐說了許多聽起來荒唐的事，她說或許是孩子替我擋了這個劫。

        也或許是因為這一次，許多事情都改變了，我的命格本就設定如此。

        總之，我活了下來，孩子死了。

        雖然不至于像小姐生產時那樣九死一生，但飛羽和姑爺都嚇壞了。

        他們一致認為，生孩子便是拿母親的命作為賭注，去賭另一個新生命能順利來到這個世界上。

        小姐收留了一個赤腳大夫，因為那個大夫身邊的姑娘很像姚舒。

        只不過那個姑娘才十幾歲大，我們都知道不是。

        后來，小姐說了個日子，她說那是她的劫數。

        真正那日到來的時候，姑爺貼身跟著小姐，最終無恙，安然度過了。

        或許是小姐的母親在天上庇佑她，也許是如小姐所言，她的命格也改變了。

        不過第二日，有人從湖里打撈上來那個早已瘋掉的周家小姐的尸體，聽說她失足落水。

        還從她身上翻出一個紙包。

        那個赤腳大夫說，雖然在水中泡了許久，紙上仍有□□的殘留。

        倘若她沒有瘋，也沒有失足落水，沒人知曉她拿了這一包□□想要做什么。

        但是我還是難以不將此事與小姐所說的話聯系在一起。

        甚至有些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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