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兵變后，南方的革命黨不再堅持要求袁世凱南下就職，定都之議也遽然消失，1912年3月8日，袁世凱在北京通電就任“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雖然是通電就任了，可南北政府權(quán)力尚未交接，臨時參政會也還未遷移到北京，實際上中國還存在南、北兩個政府并行的怪事。

　　發(fā)過通電的袁世凱立即召開了親信幕僚和重要將領(lǐng)的聯(lián)席會議。

　　去年11月，袁世凱還是滿清全權(quán)欽差大臣兼直隸總督，設(shè)行轅于孝感蕭家港時，曾有一語：何向東，何許人也！今日，袁世凱已位居民國第一人，卻急巴巴的把“何向東”提到聯(lián)席會議的臺面上來。

　　“諸位請看，你們面前都有一份湖北軍政府呈報的《搶救漢冶萍并振興工商辦法報告》，據(jù)悉，這份報告雖由黎澍執(zhí)筆，實際卻出于姚青松，姚青松又得何向東授意，何向東背后站著黎宋卿。前番本大總統(tǒng)與黎宋卿屢次密電往返，方有抵制南京政府批準中日合辦漢冶萍之功，還連帶著抵制了南京方面的軍需公債發(fā)行，令財政窘困毫無辦法的革命黨不得不向我退讓。本大總統(tǒng)今日能在北京通電就任，黎宋卿居功厥偉啊！”

　　袁世凱在親信面前大大表揚了一回黎元洪，意思卻不是要眾人也吹捧黎元洪一通，而是要他們打起精神來看看手中的文件，以定策對付武昌方面已經(jīng)丟過來的大炸彈。

　　對黎元洪，袁世凱是了解的，他在黎元洪身邊也安排了一些人，并非無的放矢。首義之都督，今日之臨時副總統(tǒng)，若以革命黨所謂的美式民主而言，就是儲君。實則，袁世凱并不愿意接受這位儲君，儲君也不愿意到北京來就任，袁、黎都是玩兒政治的，看重的是實際而非那些虛名。

　　革命黨把南京臨時政府搞得一團糟，又在搶救漢冶萍運動中弄得灰頭土臉，如今的黎元洪聲威高漲，加上其第九鎮(zhèn)在河南剿匪得力，已經(jīng)隱隱然超越黃興、孫中山列全國第二。并不甘心當?shù)诙�的黎元洪送來這么一份東西，就如他當初以漢冶萍為炸彈搞整南京一般。

　　袁世凱就是這么看的！

　　“稟大總統(tǒng)，這份報告堪稱妙文。”梁士詒在座位欠身作禮道：“以全國之捐款、募資兩千多萬兩開辦中國工商發(fā)展銀行，捐款者、募資者皆為股東，選舉董事會指定總經(jīng)理負責管理。又以中國工商發(fā)展銀行以認購漢冶萍擴股的方式注資，掌握漢冶萍大約五成二的股份，則漢冶萍為工商發(fā)展銀行所有矣！此乃其文中第一件妙處。”

　　在座中論經(jīng)濟，梁士詒堪稱第一，所以在他沒發(fā)言之前，別人都自覺的閉口不言。此時聽梁士詒說解，皆有心得，更愿聽他說解下去。

　　“妙處二，捐款者、出資者變?yōu)殂y行股東，銀行有湖北、江西、湖南、江蘇、浙江、淞滬等地軍政要員、工商賢達之支持，又有兩千余萬兩的巨大股本，經(jīng)營得宜，利潤頗豐。故一旦實現(xiàn)，勢必引得舉國士紳側(cè)目，今后黎元洪欲要掀起什么籌資、募資運動，從者必更甚于此！這，可比發(fā)行債券、向列強借款來得高明多了。”

　　向民眾募資，得利回饋民眾，再一次募資，民眾肯定會大力支持！這個道理一旦點破，頓時讓袁世凱都有豁然開朗之感。

　　在袁世凱任職山東巡撫、直隸總督時，也曾大力推行新政、舉辦實業(yè)。可惜，民眾寧愿把錢裝進瓦罐藏在床下，也不愿意響應(yīng)官府的號召拿出來辦實業(yè)。為何？官府沒信譽！就拿這次黎元洪搞的漢冶萍運動來說，首先出面的是那個“搶救委員會”，是胡石庵手中的那支妙筆！再來一次，換湖北軍政府先出面試試？效果最少要打八分折扣！

　　“妙處三。”梁士詒伸出三根指頭，擺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拖長腔調(diào)。“銀行名曰工商發(fā)展，主業(yè)為吸納民間資金，支持工商發(fā)展，收購漢冶萍是其首先的業(yè)務(wù)，利用融資渠道持續(xù)投資漢冶萍，使之擺脫困境、得以發(fā)展，于國家而言，于漢冶萍而言，于銀行而言，可謂皆大歡喜。”

　　“妙處四！漢冶萍一旦得到發(fā)展，加之銀行之助力，上可促進礦產(chǎn)勘探、開發(fā)，下可支持鑄造、機械、軍工、輪船、鐵路等等行業(yè)，逐漸形成一整套的工業(yè)體系。工業(yè)既發(fā)達，商業(yè)自然發(fā)達，地方稅收隨之增加。此策一旦實行成功，黎宋卿僅憑此就足以與北方抗衡！”

　　說完，梁士詒在面前的《報告》上重重的拍了一掌。

　　與會者面面相覷，俱都是一副驚訝莫名之色。他們大多認識黎元洪，卻不知他何時變得如此厲害了？僅憑一個搶救漢冶萍運動和這份報告，就足以看出其問鼎大總統(tǒng)寶座的野心和實力。

　　須知，如今的袁世凱還僅僅是臨時大總統(tǒng)，待到國會召開，正式選舉那一天，誰又敢說黎元洪就不能競爭第一任正式大總統(tǒng)之位呢？

　　軍力？得了吧，你當武昌也如南京一樣好訛詐？看看河南，問問旁邊的段祺瑞、馮國璋那個第九鎮(zhèn)是怎么一回事兒！何況，南方的革命黨沒錢支撐起政府，你道袁大總統(tǒng)手里有多少錢能往這個大窟窿里塞？一樣得設(shè)法弄錢！這戰(zhàn)繼續(xù)打下去，總歸要把自個兒也搭進去的。

　　袁世凱能感覺到會議的氣氛在變化，不禁哼了一鼻子，甕聲甕氣的說：“燕孫，我不是讓你來吹捧黎宋卿的，說了這么多，你可有對策？”

　　梁士詒似乎習慣伸手指了，晃著兩根指頭道：“兩個法子，第一，設(shè)法阻止；第二，分一杯羹。”

　　“阻止？不妥！如今南京參議會還在開會，要把臨時政府組織綱領(lǐng)變?yōu)榧s法，屆時，我們還需武昌配合抵制。若因此事而得罪黎元洪，逼他站到南京方面，事情就壞掉了。所以找你們來，就是黎元洪算計的時間很巧，正抓在我這節(jié)骨眼兒上。”袁世凱搖頭否定了第一個法子，又道：“分一杯羹？看來，我是失策了。當初也應(yīng)該趁著南方運動正酣時組織北方工商人士募資的，如今遲了一步，要參與進去，黎宋卿必會提出條約來。止庵，你也說一說罷！”

　　周學(xué)熙起身，向袁世凱和在座人等鞠躬后又坐下，想了想，說：“大總統(tǒng)，此事關(guān)鍵就在銀行。既然名曰中國工商發(fā)展銀行，豈有不受財政部、實業(yè)部指導(dǎo)之理？否則其牌照如何取得？又何必呈上此份報告？大局在我，參股銀行一事應(yīng)當不會太難。難處在于，此時參股必然與黎宋卿掌握之股價值不等。既然落后一步，也只能認了。”

　　之所以說黎元洪這份呈上這份報告的時間選得好，就在于南北政府并立，北邊搞不好，他找南邊，今天的南京政府肯定是極愿意幫黎元洪忙的！可黎元洪還是向北方呈交報告，說明黎元洪還是希望與北方保持較好關(guān)系，已經(jīng)給大總統(tǒng)面子了！北邊欲要分一杯羹，肯定要先付出相應(yīng)的門檻代價才行。

　　袁世凱有錢嗎？有！他的大賬房不是總管袁乃寬，而是與會的周學(xué)熙。

　　袁世凱有錢嗎？沒有！他接手的前清府庫沒錢組織國家政府，甚至于連發(fā)軍餉的錢都不夠。何況，這些屬于國家的花銷不可能從私囊里拿出來，只能以國家的名義，國家的資產(chǎn)去借貸，哪怕是向洋人借貸。

　　公和私，從前清過來的袁世凱和他的手下可是能分清楚的，哪里像南邊的那個煩人的小家伙那般，把自己的薪酬定為每月二十塊龍洋還舍不得拿！

　　“誰愿意出資參股？”袁世凱問著話，眼睛滴溜溜的把眾人神情狀貌看了一個遍。

　　眾人皆不吭聲。

　　開玩笑嘛，武昌搞這么一份報告來，看似有利益，可最大利益在于國家，在于團體。于個人而言，特別是能在這里出現(xiàn)的這些人而言，投資賺錢的地方多了去，俱都是見效快、利潤高的生意，又哪里舍得放棄這些利益而抽出錢來投資見效慢，而且失敗風險很大的重工業(yè)呢？

　　所以嘛，在會上說這份報告如何如何好，可以；要自己掏錢為這份報告買單投資，難！當然，當然，如果袁大總統(tǒng)能設(shè)法搞到錢，而且投下去還分給在座人等一點利益，吾等絕對鼓掌歡迎，衷心擁護！

　　“你們不投，我投，乃寬吶！”

　　“在。”袁乃寬低頭應(yīng)承。

　　“從山東的實業(yè)里抽出十萬兩銀子來給黎宋卿匯過去，就說是我個人襄助中國共商發(fā)展銀行的。”

　　眾人見袁世凱都動手了，情況又與方才不同，怎么著也得表示表示吧？否則今后就別在這個圈子里混了。

　　你五萬，我一萬，他三萬，諸人紛紛報了數(shù)字，總算是把大總統(tǒng)陰沉下去的老臉給拖回到陽光明媚的狀態(tài)。

　　“大總統(tǒng)。。”段祺瑞欲言又止。他已經(jīng)得了袁世凱的許諾，陸軍總長的位置是留給他段芝泉的，不過嘛，何向東在河南搞出的事情還沒擦干凈屁股，如不趕在大總統(tǒng)委任其表弟張鎮(zhèn)芳督豫前搞掂，恐怕河南會成為今后的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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