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反撲
到京城的一路上查得極嚴。
尤其到了京城外的關口, 若想要進入城內,必須要有三日內的準允文書,還需要有一個能全程證明去處的擔保人, 若是所去行程和上報的有一絲差漏,便兩人同罪,直接處死。
想要出城更是艱難,如無官府印鑒,沒有一個人能放得出去。
如果薄朔雪沒有自己來,而是派了探子先來, 定然是進去了也出不來。
可惜薄朔雪行事一貫光明磊落,并不稀罕用那些手段來試探, 因此周蓉這般策劃,根本用不上。
馬車一直到宮城下。
門口守著人, 給每一個人搜身,除武器。
郁燈泠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宮墻。
至今而言,她在這里面住了一輩子,做夢都想著把這個巨大的牢籠徹底摧毀,逃走的那天她一次都沒有回頭看, 現在卻又以另一種身份回到這里。
難免有些感慨。
身側的手被握緊,郁燈泠下意識偏頭,看見薄朔雪的身影。
他們一起走進去, 面容同樣的冷峻凜然,旁邊的宮人深深地彎著腰,不敢多看。
宮城之中, 滿是肅殺氣氛。
周蓉在中乾殿等待,身穿明黃長袍,上面繪著長龍。
看來自郁燈泠走后, 她便干脆以女皇自居,再也不遮掩了。
穿著龍袍,周蓉似乎也比平常多了幾分威嚴,面容都亮了幾分,只是,細看之下,還是有遮掩不住的憔悴。
郁燈泠察覺到這幾分憔悴,嘴角幾不可見地勾起一絲微笑。
保華仙人死了,周蓉這陣子恐怕慌亂得很。
她還有別的倚靠么?
薄朔雪和郁燈泠二人只帶著幾個簡單侍從,走到殿中。
四周皆是禁軍,手中的刀劍輕易便能將他們幾個絞得粉碎。
郁燈泠迎著周蓉的目光,面上不動聲色。
手卻輕輕抬起,仿佛不經意般,落在了背后那個被劃傷過的位置。
現在當然早已不痛了。
也不知道洛其用的什么藥,之前總也好不全,等薄朔雪發現了這傷口以后,倒是眨眼之間就全好了,連疤痕都沒留下。
看到她摸的位置,周蓉果然面色立刻扭曲,雙手抓緊椅子扶手,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傾,目光瞬間變得貪婪無比。
還沒有走到絕路,還有希望。
郁燈泠自己送上門來了,只要把她的血,換進泉兒的身體里,泉兒定會好起來。
周蓉的目光死死盯著郁燈泠,如同深夜野叢里餓得雙眼發綠的母狼。
對上她的狠厲貪婪,郁燈泠卻笑得越發開心。
摧毀一個人,便是這般,讓她失態,讓她越來越多地暴露丑陋一面,讓她自己打垮自己,才徹底。
她跟周蓉還是學了一些東西的。
周蓉落在郁燈泠身上的視線,雖然無聲,卻濃烈得讓人難以不察覺。
薄朔雪蹙眉,往旁邊一步擋住那令人不適的目光。
周蓉這才往后稍稍退了一點,雙眼微瞇道:“青臺侯,此次請你來,是有大事要商量,還請你不要太過緊張 ,畢竟都是一家人,沒有什么話是說不開的。”
這是薄朔雪離京之前周蓉的許諾,可現在,薄朔雪想要的,當然不止于此。
兩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面上不曾顯露分毫。
薄朔雪淡聲回道:“那也要看這話是打算怎么說。”
周蓉短促地低聲笑笑,不再同他爭辯,只轉頭吩咐道:“侯爺一路回來舟車勞頓,先安排歇息。明日的慶功宴,還需好生準備。”
話音剛落,左右兩側走出來十數個沉默的太監宮女,將薄朔雪和郁燈泠團團圍住。
這便是軟禁的意思。
薄朔雪神情冷漠,卻相當配合,轉身從人群讓出的一條路中走出去。
“殿下這邊請……”
走到寢殿前時,一個宮女開口,想要攔住郁燈泠。
薄朔雪一把攬住郁燈泠的腰,冷冷地盯向那個宮女。
宮女嚇得后退一步,不敢再強行要求什么。
算了,太妃也沒有說一定要把兩人分開。
無人阻攔,薄朔雪護著郁燈泠進了偏殿。
“慶功宴?”
郁燈泠輕嘲著開口,“慶什么。”
薄朔雪四下打量,拎出一把椅子,揮袖在椅子上掃了兩下,掃去浮灰,搬到郁燈泠面前給她坐。
“慶我的軍功。”薄朔雪聲音亦冷淡,“由她來慶,便是昭告天下我已歸降,再想反,則名不正言不順。”
郁燈泠不悅地坐下,以防隔墻有耳,沒有再說。
但兩人心中都想著,這慶功宴,決不能讓周蓉真的開起來。
兩天。
郁燈泠的手指在扶手上彈動,時間很緊,但很多事情,往往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這夜過得漫長且極靜。
郁燈泠蜷著,身上蓋著薄朔雪的大氅,薄朔雪一直坐在桌邊。半夢半醒間,郁燈泠察覺到薄朔雪進出了好幾次,似乎還有人遞信和他低聲交談。
郁燈泠偶爾睜眼看看,但大多時候都不管薄朔雪在做什么,只問了幾次“現在怎么樣”,薄朔雪每次都跟她說,“安心,睡覺,乖”。
翌日天光大亮。
郁燈泠倒算是睡了半場好覺,坐直起來看到薄朔雪的臉色卻不大好看。
這也是當然的,他熬了一整宿,但影響更大的,是他親眼看到的那些東西。
宮人從外面進來,端水給他們洗漱。
“請二位委屈委屈,無需更衣,直接去前廳罷。”
郁燈泠愛潔,除了逃亡路上,這還是第一回被迫無法更衣。
她臉色寂寂,瞥了眼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宮人,倦倦道:“討厭他們。”
薄朔雪握了握她的手:“嗯,到時全都換了。”
兩人攜手邁出門檻去,身后宮人將這對話聽在耳中,心跳如擂鼓。
怎么回事。這兩人分明是階下囚,為何卻閑庭信步,好似這宮城真正的主人一般?
周蓉擺了一場流水宴,聲勢異常的浩大,一徑貫穿了三重宮殿,宴請了所有京城內排得上號的官員富商。
這些人,是見證,周蓉要薄朔雪在他們面前親自來領她的封賞,繼續當她的臣子,也是一種威脅,若是薄朔雪動手反抗,這些人必然要陪葬。
吃皇家筵席,席上卻每個人都戰戰兢兢。
其中不少都是薄朔雪的熟人叔伯,包括王丞相,還有薄家人。
他們看著薄朔雪的眼神,或是不理解,或是悲哀祈求,或是含怒無聲責罵。
他們是天子腳下長住之人,不會理解薄朔雪的反心,畢竟自己的利益牽扯其中。
若是薄朔雪當真挑起戰事,便是與他們世代為敵。
薄朔雪坐在右下首,閉目不言,將這些目光全都擋在身后不看。
終于,人到齊了。
周蓉戴著名貴珠冠,舉著酒杯起身。
“青臺侯為我大燕守護了北境江山,創下千古功績,這般忠君之士,依眾愛卿看,該如何嘉獎?”
周蓉話音落下,一位老臣亦舉著酒杯,有些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自然是要大力封賞,香車、布帛、珠寶,不堆成小山,不足以襯侯爺功績。”
薄朔雪笑笑不語。
又有接二連三的大臣站了起來,各個都是與薄家父母有舊交的。
這些林立的人,無異于擋在周蓉身前的墻。
終于,薄朔雪也站了起來。
他手中亦端著一杯酒,未曾飲過,甚至未曾沾過。
“出征前,我的確曾同太妃討過封賞,如今倒也不看重了,如今想看的,倒是太妃的誠意。”
周蓉臉色微微沉黑,卻按捺著依舊微笑。
“侯爺這是心急了。無礙,本宮既然要封賞,定不會只是說說而已,早已經準備好了。來人,將東西抬上來。”
一眾太監抬著好幾個箱子魚貫而入,第一個箱子已然大得驚人,而后面的一個比一個大,也一個比一個沉,第一個箱子由四個太監抬著,第二個箱子變成六個,到最后一個箱子,十個太監一齊抬著,還有些費力,明顯搖搖晃晃。
箱子一個接一個的被打開,金銀珠寶果然堆成小山,閃得能晃瞎人眼。
哪怕是這般緊張的時刻,還是有人看著這些財寶忍不住吞咽口水。
直到最后一個箱子打開。
周邊站著的太監最先看清內里的情形,嚇得哐啷幾聲,跪的,摔的,一地。
寂靜片刻后,周蓉尖利的聲音瘋狂怒吼:“誰!是誰干的!”
殿中一片混亂。
那最后一個木箱之中,竟然是一個躺著沉睡的人,且是身穿明黃寢衣、昏睡不醒的皇帝!
禁軍反應過來之時,趕緊圍上去護好那個陳棺一般大小的木箱,不讓人靠近。
但該看清的人,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是攔不住的。
慌亂之中,不知道哪宮的太監滾倒在禁軍腳下,竟將那木箱撞得一晃,里面的人也如同爛泥一般跟著搖晃,身上松垮的明黃寢衣散開了些許,露出脖頸到鎖骨上,一圈比一圈更大更深的青紫色瘢痕。
這瘢痕出現在那過分蒼白枯瘦的肌膚上,顯得極為不祥。
四周看清此景的大臣一陣驚呼。
“陛下——”
“陛下怎會如此?太妃不是說,陛下即將痊愈了么?”
周蓉已經顧不上旁的,從高高殿臺上一路撲下來。
慌忙就要伸手蓋住那木箱。
“封起來!封起來!”
“不可!”有反應過來的大臣勸阻,“木箱狹窄不流通,陛下已經虛弱,若要把木箱封起來,對陛下龍體不利!”
“滾!”周蓉聲音尖利,幾乎喊出血來,“滾,是誰,是誰把我兒害成這樣——是你!”
周蓉長而尖銳的指甲直直指向薄朔雪。
郁燈泠冷眼瞧著她。
“分明是你自己。”
郁燈泠招了招手,門外好幾個被捆著的玄方術士和醫師一齊被押了進來。
“周蓉,這些年,你用吊詭之術害了無數無辜孩童性命,且對陛下不尊不敬,將陛下的龍體折磨成這般模樣。至今你還依舊執迷不悟,要打著陛下的旗號,消耗國力,供你享樂,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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