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五的市圖書館人不算太多。

        凌輕輕提前幾步進去找好位置，見徐南丞進來，便笑著朝他揮手，示意他過來。

        等他坐下，凌輕輕雙手捧著下巴，笑得眉眼彎彎的往徐南丞跟前湊。

        徐南丞見她又要靠近，眉頭不自覺皺起來，他挺直脖子，想要往后仰身。

        卻看見她在前進時突然頓住，像想到什么，小腦袋又縮回去。

        然后，她抬起頭，用軟軟的嗓調，極小聲地說：“可以開始了。”

        徐南丞自然知道，她說的開始是指哪方面。

        既然答應了程意幫忙小姑娘補習，他也不會故意糊弄。

        左手往前一伸，淡淡的語氣，嗓音壓得低：“先給我看看你最近一次考試的卷子。”

        先了解情況，心里有個底。

        正埋頭翻書包的凌輕輕，聞言，手上動作慢了下來。

        她思考著，該怎么跟徐南丞解釋化學小測蒙得十幾分這件事。

        但凌輕輕似乎也不需要解釋。

        因為她從徐南丞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中明白過來，再多的解釋，都不如卷子上那紅彤彤的數字來得現實。

        眼睜睜看著徐南丞的臉色由晴轉陰，到兩人對視一眼后的無語沉默。

        凌輕輕品出一個味：他覺得她沒救了。

        她抿了抿唇，大眼睛眨巴眨巴，故作委屈的口吻：“徐南丞，我還有救嗎？”

        徐南丞放下卷子，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好一會兒，吐出一句：“腦子沒救了。”

        “？”

        “！！！”

        高冷冰山的徐南丞居然還會挖苦人，難得難得，她以前怎么就沒發現這一點。

        凌輕輕跟發現新大陸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杏眸里亮著驚奇的光，臉頰的弧度就沒降下來過。

        見她不計較他說的話，反而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倒讓徐南丞不自在起來。

        他垂下眼簾，不再看她，“抱歉，我剛才的話也是在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

        話是這么說，卻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沒看出來，徐南丞這人還挺記仇。

        凌輕輕笑著打馬哈：“沒事，扯平了。”

        畢竟還有一個星期就要舉行期末考試，現在再來補習，也只是從十幾分到二十幾分的進步，并沒過多實質意義。

        這個道理，凌輕輕也懂。她也不強求，努力過了得多少分就是多少分。

        實在不行，她再努努力唄。

        “這是我這學期的化學筆記，里面有紅筆勾出的重點。你先看一遍，不會再問我。”

        “好。”

        兩人就這樣坐在彼此對面，安安靜靜地看書刷題，偶爾會傳來幾句談話聲。

        就這樣，到了晚上七點。

        凌輕輕雙手一攤，將筆記本推到一邊，前額輕磕著桌面。不行，看不下去了，她快要餓瘋了。

        “想走？”

        幾乎是她一趴下，徐南丞就察覺到了。他不動聲色，余光瞥了凌輕輕一眼。

        “嗯——”凌輕輕也不含糊，“我餓了。”

        徐南丞抬眼看向窗外，天早就黑了，高樓大廈亮起霓虹燈，遠處渺小的光點匯成一團星河。

        夜風從窗縫處擠進來，桌面的書被掀起一角。

        這么晚了，確實該餓了。

        徐南丞起身收拾東西，也不忘說道：“我送你回家。”

        兩人走出圖書館大門，凌輕輕手機就響了，宋周河打來的電話。

        “凌輕輕——”那邊的宋周河心情很差，說話全靠吼，“這么晚還不來醫院，你是不是都忘記你有個右腿骨折的病人要照顧了。”

        凌輕輕掏了掏耳朵，語氣不耐煩：“有醫生護士護工陪著你，別再來打擾我。”

        她掛得很快，冷漠而決絕。

        但一面對徐南丞，她又換上那副乖巧軟萌的笑容。

        “你教得很好，也很厲害，我跟著你看會兒書感覺大腦知識都充盈了許多。所以，明天周六，你還可以出來幫我補習嗎？”

        前面的話還很正常，后面的有點……邀約的意思。

        說實話，凌輕輕看著不慌，實則內心慌得要死。她低著頭看鞋子，雙手死死捏著衣角，那兒都被她捏成皺皺的一小團。

        徐南丞沒幾個朋友，獨來獨往慣了，他下意識就想要拒絕凌輕輕。

        可轉念一想，宋周河和程意跟他是好兄弟。凌輕輕是宋周河的青梅竹馬，又跟程意玩的好。

        那按照關系算起來，她其實也能算他的半個朋友。

        對于朋友，他一向很有耐心。

        況且補習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

        腦中想了一大通，徐南丞面上的表情依舊冷冷淡淡，“可以。”

        這樣，就算答應了。

        凌輕輕嘴巴的笑差點沒收住。

        她轉身面對他，定下明天見面的時間。等到要離開時，她轉身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對著他笑。

        徐南丞站在原地，抬眸盯著她，黑眸里映滿不解。

        下一秒——

        少女溫軟的嗓音混合著七月燥熱的夏風送入耳中：“明天再見啦，小徐老師。”

        可能是周遭安靜，月亮太亮，風太輕。

        目光追隨少女翩翩的身影離開后，徐南丞察覺左胸下的心臟，像有根羽毛似的輕輕掃了掃胸膛。

        奇異的，酥酥麻麻的感覺通過神經傳達四肢，手心微微發癢。

        徐南丞垂眸盯著雙手，慢慢的，握起了拳。

        這邊的凌輕輕高興地蹦蹦跳跳，宋周河就沒那么開心了。

        他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刷著手機。一聽見開門聲，瞬間將手機塞到枕頭下，雙手抱胸，拉下臉。

        “哼，你還知道來。”

        溫熱的手背碰上他的額頭，劉英焦急地解釋：“兒子，媽昨天真的有個很緊急的會議，不是故意不來的，你別生氣。”

        抬眼看清人的一瞬間，宋周河交叉的雙手無力垂在兩邊，眼里的光暗淡下來，“媽，是你啊。”

        語氣些許的低落。

        他還以為……

        “那不然你以為是誰。”劉英好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側身去拿起自己買的南瓜粥，遞到他跟前。

        “聽護士說你晚上沒吃東西，媽特意跑遠路去買了你和輕輕小時候都愛吃的南瓜粥，你快趁熱吃。”

        宋周河抱著碗，盯著粥發呆。

        “說起輕輕——”

        宋周河猛地抬頭，盯著她。

        劉英被他熾熱的目光盯得有些想笑，忍住后又自顧自往下講：“我聽你凌阿姨說，她今天找了個好學生補課，往后都沒時間來醫院陪你了。”

        “……哦。”他舀了粥送進嘴里，不經意地問，“那個好學生的名字，是不是叫徐南丞。”

        不知怎么的，他手有點抖。

        劉英倒沒察覺，還在認真回憶：“好像是。”

        沉默著吃完一碗粥，宋周河抬頭看向劉英。

        “媽，我想出院。”

        -

        周六是個大晴天。

        凌輕輕起床洗臉刷牙，準備好一切打算出門，走到大門外才想起掏出手機給徐南丞發消息。

        【小徐老師，我已經準備出發了。】

        【好，我馬上到。】

        估計徐南丞正在看手機，這條信息他幾乎是秒回。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幾個字，凌輕輕沒出息的笑了。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伴隨著一聲“哎呦”，宋周河丟掉拐杖倒進她懷里。

        懷里猝不及防抱個人，凌輕輕第一反應是將人推開。可無論她使多大力，宋周河都一動不動，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

        凌輕輕無語了，手掌握拳猛拍他后背：“宋周河快起來，我趕時間出門。”

        “我不。”

        宋周河耍起無賴：“我今早才出院，剛走在路上碰到石頭，腿又嚴重了，動不了。”

        “別仗著我們從小長大關系好，我就不會對你怎么樣。”凌輕輕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這事要放在平常，她早一巴掌呼在他臉上了。

        知道人不能惹急。

        宋周河眉梢一挑，松開手，退后幾步，笑得賤兮兮的：“我還真想知道，你會對我怎么樣。”

        眼看著距離約定時間越來越近，凌輕輕也懶得跟他掰扯，越過他往前走，擦肩而過之際，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截肢。”

        宋周河還在后面喊：“這么無情。”

        被耽誤幾分鐘，凌輕輕到達書吧時，徐南丞已經坐在店里看書了。

        他今天沒穿校服，穿了件白t，外罩一件寬松的黃色格子襯衫，藍色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黑發貼在額前，伴隨著晨風吹拂悠悠晃動。

        凌輕輕收回目光，掃了眼自己身上穿的鵝黃色碎花連衣裙。

        嗯……怎么看都有點故意穿情侶裝的嫌疑。

        她還是找個借口回去換一下比較好。

        凌輕輕腳才抬起，徐南丞就發現她了。他的目光透過玻璃窗直直落在她身上，看清衣服后，他明顯也愣了下。不過幾秒，又恢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他拿起手機輕點幾下，沒過幾秒，凌輕輕手機響起消息叮咚聲。

        徐南丞發的消息：【不用緊張，程意也來了。】

        她愣住，眨了眨眼。

        所以他以為自己一副猶猶豫豫要不要進去的樣子，是因為擔心和他在一起會緊張嗎？

        昨天可能有點緊張，但現在，她只剩下尷尬和害羞。

        凌輕輕硬著頭皮走進去，剛一坐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程意就拎著三杯奶茶匆匆走過來。

        他將一杯奶茶放到凌輕輕面前，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她解釋昨天的事。

        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凌輕輕也笑著表示理解。

        簡單寒暄幾句后，三人進入學習狀態。

        凌輕輕將準備好的各科卷子遞過去。

        當對面兩人看完她全部科目試卷后，眼里都浮現震驚。

        徐南丞只是掃了她一眼，而后微微皺眉。程意反應最大，差點跳起來

        “凌輕輕，你是怎么做到一個月之內從成績良好變成學渣的？”這句話是程意問的。

        但明顯也是徐南丞想知道的。

        凌輕輕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她又不能說實話，只好模模糊糊地回答：“就……可能……時機到了？”

        完了，更解釋不清楚了。

        徐南丞：“……”

        程意：“……”

        好在兩人沒過多糾結，迅速分好補習科目，抓重點復習。

        一個中午，凌輕輕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耳邊充斥著數值、對角線、催化劑、牛頓定律……

        一直強撐著到中午吃飯。吃到一半，程意說他女朋友有事找他，丟下筷子就走了。

        只留下徐南丞和凌輕輕兩個人相顧無言，默默吃飯。

        回到書吧，見徐南丞又拿起卷子刷題，凌輕輕雙手環成圈，腦袋擱在臂彎上，側頭盯著他精致的側臉，懶懶地感嘆一句：“天天學習，你一點兒都不累嗎？”

        上輩子讀高中時，凌輕輕仗著自己腦袋瓜聰明靈活，對于學習一直都很佛系，從不逼迫自己每天看書刷題。

        雖然高考考上一個普普通通的二本，但她還挺知足。

        可對照徐南丞來看，她根本就是一條咸魚。

        徐南丞低頭解題，沒有搭理她。

        在午后暖陽的照耀下，凌輕輕架不住困，打了個哈欠，閉眼睡了過去。

        徐南丞解完手上的數學題，轉頭一看，小姑娘已經睡熟了。

        見她在夢中也皺著眉頭，徐南丞抬眼一看，一束陽光斜斜照著她眼睛，有一點兒刺眼。

        他撈起包里的書，翻開，立在她額前，擋在陽光照進來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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