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雨
眾人吃了席,趙侯夫人講幾句話,很快便散了。
丫鬟們提著燈籠在前邊引路,謝氏同謝瑯玉走在前邊,兩人就著夜色閑話。
明月同幾個小娘子跟在后邊,都迎著夜風(fēng)悄摸地伸著耳朵往前探。
只聽謝氏道:“這趙侯夫人你同你母親通過氣了嗎?她今個這樣,倒像是得了宮里的旨,拿了令箭要來降你了。”
謝瑯玉微微前半個身子,引著謝氏走路,“沒聽母親提起過。”
謝氏到不在意這個,她左右瞧瞧,壓了壓聲音,“我今個倒是聽聞,她家的長子出了事……到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明月遠(yuǎn)遠(yuǎn)看著,謝瑯玉為謝氏拂去前邊一根斜出來的樹枝,聲音隱隱切切地傳來,“六月左右,被人從玉門關(guān)送回來……像是站不起來了。”
謝氏大驚,腳步頓住了,“怎會這樣!這……可請了宮里的御醫(yī)……”
謝氏講到這便停住了,她都想得到的,趙侯夫人肯定也想到了。
謝瑯玉,“國難當(dāng)前,匹夫有責(zé)。”
謝氏想起明祁,簡直是又驚又怕,“可別講這樣的話,都該平平安安才好!”
謝氏不由叮囑許多,她也身為人母,簡直難以想象孩子受難自己會怎么傷痛。
謝瑯玉都應(yīng)了。
謝氏嘆口氣,又提起他母親,“……你母親的身子如何,聽歡姐兒講,她近來越發(fā)不好了,她也操心,日子過得太費(fèi)心力了……”
謝瑯玉道:“宮里的御醫(yī)日常伺候……”
四處都黑乎乎的,路上遇見個小沙彌,還要停下來示意一番。
謝氏望著小沙彌提著燈籠走遠(yuǎn),像是頗為感嘆,“你也受苦了,盼著日后苦盡甘來……”
謝瑯玉立在一旁,輕聲道:“我都曉得的,姨媽放心吧。”
一行人接著走,謝氏心中的唏噓簡直難以言表,“這世間事情真是變化無常,好好一個侯世子,竟然……,日后也襲不得爵,聽說還未成家,侯夫人該有多傷心……你也該警醒著,早些成家立業(yè),姐姐也未同我講過,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還是早些有子息才好。”
謝瑯玉好像笑了一聲,“姨媽,我先前講得都是真心話。”
謝氏嗔怪道:“你就糊弄人吧,總之我是管不了你的……”
幾人講著便到了地方,謝氏又拉著他講了許多,又約好明日一齊去上香,這才進(jìn)了院子。
謝瑯玉注視著婆子把院門鎖上,仰了仰頭,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
趙全福一直縮在后頭呢,這會也湊到主子身邊,笑瞇瞇道:“怎么著,三爺,咱是尋個位處釣起來,還是……”
“不釣了”,謝瑯玉笑了笑,“我今個要找個地方賞景。”
·
回了院子里,謝氏先去洗漱了,回來見三人還湊做一堆,瞧著心煩的很。
“都自洗漱去,夜里若是鬧起來,明個全都打下山去。”
三人推推擠擠就去洗漱了,山上用水不比府中方便,幾人也只草草擦洗一番。
待洗漱完了已是小半個時辰了,明月躺在榻上,明淑與明嬌躺在她身側(cè)。
自長大了,少有這樣三人親親密密湊在一齊睡覺的時候了,倒是挺新鮮的。
翡翠把屋里的簾子帳子全打下來,絮叨道:“夜里涼著呢,姑娘們可別掀了被,找起大夫來都是麻煩……”
翡翠說著猶豫起來,“我今個留一夜吧,真是不放心。”
謝氏給幾個丫鬟也挪了間廂房,這屋里獨(dú)有腳榻可以睡,卻涼的很,哪里能遭這罪。
明月伏在枕頭上看她,笑道:“能有什么不放心,半夜還打起來不成?”
翡翠也笑,“也不是不可能,小時候也是打過仗的……這門窗也不嚴(yán)實(shí),奴婢還是把香點(diǎn)著,別叫蚊蟲進(jìn)來了。”
翡翠點(diǎn)了香,又把屋里的蠟燭剪了,在榻邊留了盞燈,把床帳掩好,坐在榻邊輕聲道:“那奴婢還是去隔壁,主子們有事就大聲叫喚,奴婢醒覺的很呢。”
翡翠說罷,把屋里的門窗關(guān)好,留個縫透氣,便去了隔壁了。
屋里一靜,困意就襲來,明月今個折騰一天,早累了,閉著眼睛就要睡去。明淑更是眼睛一閉,便人事不省了。
右手邊的明嬌窸窸窣窣,縮在被窩里折騰。
明月也很醒覺,嘆了口氣撫她的背,小聲道:“你這樣大的年紀(jì)了,還要舅母哄著睡嗎?”
明嬌翻了個身,輕輕戳了一下明月的腰。
明月沒忍住笑了一聲,睜開眼睛只能看見她模糊的輪廓,不由小聲道:“那長姐摟著你睡?”
明嬌好一會沒講話,帳子里黑乎乎的,明月感覺到她輕輕牽住了自己手。
明月正要講什么,明嬌小聲道:“長姐別動。”
明月就覺著她把自己的袖擺掀起來了,綁了個什么東西在她小臂上。
明月摸了一下,硬硬的,好奇道:“什么?”
明嬌磨蹭半天才,有些扭捏道:“長姐,送給你的……”
明月伏在榻邊把蠟燭點(diǎn)了,帳子里亮了起來。
明月低頭一看,一個寶石袖箭正箍在她小臂上,棕色的皮革柔軟,青色的寶石熠熠發(fā)光,襯得她的手臂都有幾分颯爽,著實(shí)很漂亮。
明月解了帶子,笑道:“真好看,但是你喜歡就自個玩,我要著也無用。”
明嬌眼神不舍,卻又把綁帶都系好了,輕聲道:“長姐,你同我哥哥的事情,我都曉得了……他對不起你。”
“這把袖箭上有六只箭,每只上邊都有顆寶石,可漂亮了,你瞧,像長姐的人一樣漂亮。”
“這里的束帶是可以拉緊的,長姐的手臂細(xì),帶緊一些……”
“長姐,你不要傷心……”
明月沒想過她還念著這事,看著她乖乖地給自己系繩子,心一下就軟了,柔聲道:“謝謝嬌姐兒,我早就不傷心了。”
明嬌叫她這樣柔柔地望著,再溫聲細(xì)語地哄兩句,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別扭道:“一個袖箭罷了……拉這就可以射出去了,倒是不好亂用,我試了,木頭都能射穿的。”
明月沒忍住,把她抱在懷里,像小孩一樣搖了搖,“謝謝嬌姐兒,長姐特別喜歡。”
明淑早被鬧醒了,悄摸聽著,這會也擠到兩人身邊來,“沒關(guān)系,我哥哥也要回來了,長姐,你同我哥哥好吧……”
明月于是把她們摟到一起,笑道:“也謝謝淑姐兒,不過這還是算了……”
三人都沒了睡意,明嬌要教明月射箭,明月也陪著她玩。
先是對著簾子射了一箭,穿了個大窟窿釘在了床沿,叫明嬌下了力氣□□。
明月看著還是覺著心驚,暗道走時怕是要賠不少銀子。
“這物件太危險了,平日里到不好帶出去。”
明月把射出去的箭插回箭鞘,試探著對著屋梁射了一箭,不成想這袖箭后坐力很大,她手一歪,直直射到對面墻上去了。
一聲頓響,幾人呼吸都一緊……隔壁是謝氏的廂房。
只見這箭直直地插在墻上,這廂房老舊,可以依稀聽見隔壁廂房傳來一聲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該是被這箭震的。
三個小娘子面面相覷,莫名僵著不敢動了。
過了一會,隔壁突然傳來謝氏咬牙低吼的聲音。
“作甚發(fā)癲?全都躺下!”
幾人連忙躺下,對著樂了半天,過了一會,明嬌鞋都沒穿,踮著腳把箭拔了回來,只是幾人都已經(jīng)清醒了,于是又講了許久的閑話,約莫子時才睡著。
·
第二日,明月是叫窗外的雨聲叫醒的,一醒就覺著冷了許多。
外面噼里啪啦一陣,雨水幾乎是狂瀉而下,打在微微翹起的屋檐上,發(fā)出一種舒緩的悶響。
外頭不是城里的青石板,雨水便直泄在泥地上,院里也積了水,帶出一股土腥氣。
兩個妹妹也俱都醒來,把被子裹得緊緊的,又都瞧著窗外的雨景覺著稀奇。蘇州雨水多,但多是綿綿細(xì)雨,這樣粗暴的雨水也是少見的。
明月披件外衣下了榻,湊到窗外,把手伸出去接了滿手的雨,高興道:“好些日子沒下了,打在手心都疼,還真是要入秋了。”
正講著,門叫人推開了,風(fēng)夾雜著雨水吹進(jìn)來,叫人脖子一緊。
翡翠披了件蓑衣,提個食盒,自門前脫了鞋,笑道:“猜到姑娘們都要起了,天還沒亮就開始下起蒙蒙雨,眼見著越下越大,奴婢便把食盒都提到屋里來了。”
幾人也都餓了,草草梳洗了,湊著便吃膳了。
食盒擺出來,翡翠便道:“謝娘子早早就來了咱院里,現(xiàn)下同夫人吃膳呢,姑娘們吃了也去問安。”
幾人都應(yīng)好。
食盒里幾碗粥,幾盤小菜,十分素凈。受山上人力物力所限,也整治不出什么大菜了。
幾人俱都撿著小菜吃粥,倒也有滋有味的。
明嬌沒一會就喝完了一碗,翡翠見她吃得滿足瞧著也高興,又給她盛一碗。
明嬌端著碗樂道:“這樣的清粥小菜吃著倒也舒服……不過謝歡作甚來我們院子?往日里不是往趙侯夫人身前湊嗎?我見著她就尷尬,沒話同她講……”
明月是真餓了,昨個夜里就沒吃好,邊吃邊道:“你這話可別到處亂講,她日后要嫁進(jìn)來,總是要同你們好好相處的。”
明嬌一抹嘴,小聲附在她耳邊道:“我才不跟她好呢。”
“我本來還想同我娘講講私房話呢,她一來,我哪里還有機(jī)會……”
明月嫌棄地偏偏頭,笑道:“你講什么私房話?也好,你今個夜里去同舅母睡,也省的擠我們。”
明淑在一旁連連點(diǎn)頭。
翡翠聽得直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奴婢得去多尋幾件油衣雨鞋,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等會輕易出不了門。”
門外的雨越下越大,見翡翠去隔壁找油衣了,明嬌便低聲道:“我是要講李君延的事情,夏嬤嬤講他不好,我心里總是放不下,他日后若是跟三叔一樣……三房十幾年都沒個動靜,我豈不是要受苦……”
明月卻莫名想起謝瑯玉,輕輕咳了一聲,立刻打她的手,“你又在這里議論長輩的是非,小心隔墻有耳,舅母過來教訓(xùn)你……”
明嬌吃痛,委屈地癟癟嘴,“這可不是我亂講,你們心里都沒數(shù)嗎?三叔三嬸這都多少年了,打先前那個沒了,這都有十年了,愣是一點(diǎn)動靜沒有,三叔年紀(jì)也不大吧,指定是他有什么……”
“是三嬸。”明淑突然插話道。
兩人登時都望向明淑,明淑被兩人看得縮了縮腦袋,小聲道:“是三嬸,我撞見過三嬸請大夫……”
明嬌瞪她,“你可別唬我。”
明月也放了筷子望著她。
明淑也不怵,捧著飯碗認(rèn)真道:“我那時年紀(jì)小,只記得是老夫人過壽的時候,我睡在里頭的碧紗櫥,老夫人給請的大夫呢,講三嬸嬸不好,還開了方子吃……”
明月一邊聽一邊給自己添了碗粥,心里還挺驚訝的,她只記得三舅舅三舅母早年是有個孩子,不曉得幾歲的時候府里忽然來了許多大夫,沒過多久那個孩子就沒了,明月那時都是個小娃娃,只隱約記得有這么回事。
后來三房膝下一直空空,也沒見三舅舅抬新人,直到抱養(yǎng)了潛哥兒,便都以為只三舅舅年紀(jì)大了,到不曾想到三舅母身上去。
那孩子若是還在,怕是已經(jīng)弱冠之年了。
明月雖也好奇其中糾葛,但這話傳出去對三舅母不好,不由囑咐道:“你可別同旁人講了……”
明淑自然點(diǎn)頭,“我只同你們講了,若不是突然提起,早早便忘了。”
明嬌卻惆悵,“半個月不見,我竟還有些想潛哥兒了。”
明月嘆口氣,夾了塊藕片吃了,“見了面你就不想了,不把他弄哭就不錯了……”
明淑卻道:“我想我二哥了,他這會該是都到府上了。”
明嬌竟然也附和,“我也想他了,不曉得有沒有給我們帶什么新鮮玩意……”
明月沒忍住,奇道:“還真是遠(yuǎn)香近臭,這會不嫌棄你二哥哥脾氣不好,整日沒個笑臉了……”
……
幾人就著雨聲,又講些有的沒的,不過一炷香,一個食盒一掃而空。
用了膳,幾人就在屋里換了厚實(shí)些的能見人的秋衣,翡翠還尋出一件織棉鑲毛斗篷,要給明月帶上。
明月連連推拒,好笑道:“這像是要入冬了,再者還下著雨呢,可別淋壞了。”
明月難得幾件好衣裳呢。
再換上找來的雨鞋油衣,三人這才得以出門,去了謝氏的廂房。
謝氏房里窗戶緊閉,簾子都打下來,正同謝歡坐在屋里閑話,眼見幾人進(jìn)來了,不由道:“瞧你們幾個閑不住的,快進(jìn)來。”
三人在抱廈里脫了油衣雨鞋,這才干干凈凈地進(jìn)了屋。
丫鬟連忙搬了椅子,這廂房物件不全,七七八八好懸是叫主子們都坐下了。
屋外的雨下得叫人心驚,活像天破了個洞,幾人難得出去,便百無聊賴地講些閑話。
謝氏操心,叫下人們收拾出一個大缸,擱在院里集雨水。
這雨下完,山路怕是難走,山上獨(dú)有寺里有一口井,若是不集一些,吃水就難了。
明月心里還有事,找了個空閑問道:“這樣的天氣,寺里還待客嗎?”
早先謝氏請人算過,今個就是個給明佳遷牌位的好日子,也預(yù)備今個點(diǎn)香,倒是沒算到有這樣的大雨。
謝氏也看著窗外直發(fā)愁,“今個該去上香的,也不知是什么狀況,眼瞧著越下越大了……我指使了人去看情況了,且等著吧……”
幾人只好坐在屋里飲茶。
沒一會外邊來人了,是同明府交好的鐘府,他們原本也定得今個上香點(diǎn)燈,眼見天兒不好了,派了人去探問,前邊寺院倒是不拒香客,就是路上濕滑積水,泥巴都是軟的,出門一趟怕是狼狽,于是問起謝氏如何打算。
謝氏想起明佳的牌位,不由嘆口氣,“不管如何,咱們家得去的,你瞧瞧你家主子,若是也去,咱便同去。”
下人便披了蓑衣,又去回話了。
院里都積了水,這個婆子險些摔了,謝歡見狀,笑道:“我覺著姨媽到不必去了,路上濕滑,去了遭罪,我們幾個小的去就是,我也去上柱香。我娘前個寫信來,還講這幾日身子不好,我也想在寺里給她請個長生燈……”
謝氏自然便問起清河郡主的近況,最后猶豫一會,還是道:“我也得去,你們年紀(jì)太小了,鎮(zhèn)不住。”
謝歡微微一笑,也不勸了。
明月在一旁同兩個妹妹玩袖箭,一邊聽著,覺著謝歡對謝氏倒是挺有心的。
沒一會,雨勢不見小,去鐘府回話的下人還沒回來,紫竹就上門了。
把門叩開了,只見紫竹穿了件輕薄些的油衣,見屋里坐的滿滿的,便并不進(jìn)來。
先給主子問安,接著笑道:“我們?nèi)隣斠ペw侯院里探望,問起夫人今個要不要出門,我們?nèi)硕啵腥嗽谇斑呴_道,且?guī)е銈円怀獭!?
謝氏自然是應(yīng)了,免不了又備些薄禮,到時一并送去趙侯院里。
待下人們多集了幾件油衣來,鐘府的人也回話了,又來幾家人詢問,接著謝瑯玉也來了,于是索性都一起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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