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銀子
一行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雨大的打在人身上都覺著痛,倒比原來還快許多。
雖換了雨鞋穿了油衣,但裙擺都濕了,怕著涼了,便趕緊借了幾個廂房,換上備好的干凈衣物。
廟中的靜明主持還叫小沙彌備了些姜湯,道:“阿彌陀佛,大雨不停歇,山間濕氣又重,施主們喝些姜湯暖身吧。”
一行人都狼狽,連忙便喝了,少不得多捐些香油錢。
謝瑯玉一行人已經迎著雨,又轉頭下山去了趙侯的院子。
而廟里,趙侯夫人幾人早先一步到了,已然換好衣裳,倒比后來的人體面許多。
謝氏一行人見了趙侯夫人,連忙上前行禮問安,免不了說些客氣話。
問過幾人為何而來,趙侯夫人又笑著講是聽聞安山寺香火靈驗,也著人算了,倒是巧了,也算的今個是個好日子,便帶著女兒來拜佛了。
幾人商量一會,趙侯夫人便找了主持道:“師父,你瞧著這天色,多久才會放晴?”
靜明主持想了想,謹慎道:“不好說,就算是放晴了,這幾日想下山,也難……施主們今個也不該出門的,等會下去也是難事。”
鐘夫人訝然,“為何這樣講?”
靜明主持便道:“這路上的泥土都松軟,江南許多年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雨,路怕是會塌下來。”
房里一時安靜,謝氏苦笑一聲,“方才還使人來問過,講寺里待客才來的……好在這幾日府中無事,倒也不耽誤什么,多留幾日便是。”
幾個小娘子倒是高興了,覺著山上好玩,比拘在宅子里快樂多了。
幾位夫人又同主持商量起上香點燈的事宜,往年便在安山寺點過長明燈,這燈一年一換,寺中會照料叫它長久不熄,還有許多殷實人家會給過世的親人也點一盞,為親人在來生也積一份福澤。
謝氏捐了香油錢,帶著幾個女孩上香拜佛,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便又帶著明月找上了主持,問起遷牌位的事情。
謝氏講起當年明佳在這客居的日子,靜明主持像是想了一會才想起,道:“是個姓明的娘子,那時身邊有個郎君,在這寺里住了好幾月,十幾年了,要些時間翻找名冊,待我劃去她的名諱,你們可帶走她的牌位,若是要做法事,現下怕是不便,再擇個良辰吉日吧。”
謝氏點頭,對主持道了好幾聲謝。
明月猶豫一會,見謝氏又同鐘夫人講話去了,稍作躊躇,便跟著主持去了。
主持腳步不停,明月不知該如何搭話,猶豫著就跟著走到了屋檐下,眼見主持要踏入雨幕了,明月心里一急,正要張口叫他,主持的步子卻停了。
靜明主持手持佛珠,轉身斂眉道:“小施主是否有事要問貧僧。”
明月一愣,先是想著這主持真是神機妙算,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抿唇笑起來,“想來是我的婢子不懂事,拿著玉佩在寺里問,叫您曉得了……我確實找您有些事情,還望您原諒我的婢子冒犯了。”
靜明垂眸,轉著手里的佛珠,平和道:“阿彌陀佛,施主言過了……不過寺中著實人多眼雜,行事需謹慎……至于旁的,前塵皆往事,數十年了,何必執念呢?”
廊下只有二人,外邊是沉緩的雨聲,明月有些眼巴巴地望著靜明,兩手合十恭敬道:“主持,我沒有執念,只是人人有娘生,有爹疼,我既沒娘養,又沒爹疼,免不了在意一些……您不告訴我也不妨事,我早想好了,這事就看緣分,曉得了是我的,不曉得那也是命,但是既然叫我撞見您了,我總得試一試呀。”
明月眼神明亮,“主持,您且行行好,隨意講上兩句都可。”
主持無奈,想了想才道:“貧僧不善言,繞不過小施主伶牙俐齒,只曉得這郎君姓顧,非蘇州人氏,相貌與你相似,當年瞧著也是堪堪及冠。”
明月連忙記下,感謝道:“主持您真是菩薩心腸,謝謝您……”
主持只一攤手,施施然便走了。一個年輕的和尚連忙過來撐傘,二人沒一會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明月沒想到這一趟還有意外收獲,起碼曉得那個男人姓顧了。
明月回廂房就見里邊已經商量著要如何點燈了,明嬌正和幾個小娘子湊在一起說笑。
明月便悄悄找了翡翠,把箱籠裝著的袖箭拿出來了給她看,“該找個差不多的送她,嬌姐兒怕是肉疼死了。”
明嬌整日跟著她,現下難得不在身邊,明月笑道:“不過也不著急,你先找著就是,等她過生辰再送給她。”
翡翠笑著應了,家中幾個姑娘感情好,她瞧著也高興,日后不管誰起來了,總不會拉下后頭的姐妹。
這袖箭瞧著是個精貴物件,翡翠要收起來,正要往明家的箱籠里收拾的時候,一個丫鬟把箱籠抱走了,講是屋里擱不下,要放到別處去了。
謝歡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笑道:“月娘子別怪,屋里就是人多了,亂七八糟的物件,擠不下,我只能叫他們往旁的地方挪了。”
翡翠瞧著心里不悅,方才不放,現下自家娘子要擱物件就挪走了……翡翠氣悶要跟著去,叫明月攔住了。
明月順手把袖箭帶上了,放下袖擺,袖口只露出一截寶石,像是個手串一樣,襯得她手腕玉石一樣白皙。
明月笑道:“別折騰了,倒是挺襯我今日的衣裳,好不好看?”
翡翠自然稱是,明月今個一身淺綠色的衣裳,唇紅齒白,真是跟花一樣,翡翠也沒忍住笑了,又道:“漂亮的很。”
翡翠說罷,又拿干凈的巾子,把明月被雨水沁濕的裙擺壓了壓。
兩人都沒理會謝歡。
大人們去了后邊給家中小輩點燈,小娘子們聚在這不便玩鬧,一會便無事可做了,外頭傾盆大雨又無處可去,只得龜縮在此。
廂房不大,塞了一二十人,很快就發起悶來。過了一會夫人們回來,屋里幾乎要熱起來。
明月同橘如坐在靠門的位處,同幾個小娘子翻花繩,人多,玩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正玩著,門前來了個老仆,笑瞇瞇地給幾個娘子請安。
明月認出這是趙家的奴仆,不由向明淑看去。
明淑低聲道:“我同嬸嬸講了,趙崇山在外邊等我呢,我下午同他吃了膳再回去。”
明月笑著點頭,把自家的婆子點了幾個跟著,囑咐道:“注意這大雨下的急,可別跑遠了。”
明淑連連點頭,接著像只小鳥一樣奔出去了。
明嬌酸溜道:“出去玩甚?有甚好玩?”
明月捏她的嘴,“你就酸吧。”
沒一會兒,明月突然覺著小腹隱隱作痛,小聲同橘如道,怕是小日子來了,便想要去尋個地方更衣。
她小日子向來不準,上一次估摸還是七月份。
外頭的雨大的嚇人,廂房里都昏暗起來。明月有些躊躇,這天氣,出去一趟太不便了。猶豫一會,還是沒去。
謝歡坐在屋里的玫瑰椅上同趙霜商講話,她們伴在趙侯夫人身側,看著這群蘇州的小娘子撿了矮凳湊在一堆坐,嘰嘰喳喳的,親熱又快活。明月坐在中間,叫幾個小娘子眾星捧月地圍著。
謝歡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低聲同趙霜商道:“你大哥該來信了,有講身子好些嗎?”
趙霜商今個穿得素凈,神情懨懨的,她看著一齊笑鬧的小娘子,心里有些艷羨,京城里的女郎可不會有這樣親熱的……
謝歡問話,她也心不在焉,“不就那樣,多少大夫都瞧了,總之站不起來了……”
趙霜商講得漫不經心,謝歡聽得直皺眉,“那是你哥哥,你怎么這樣的態度?”
趙霜商見她這樣頗為莫名,還是好脾氣道:“我講得是實話呀,我娘先前給他尋了多少大夫看,什么珍貴藥材沒用?現在都尋大夫給自己調養身子,想著老蚌生珠了……”
趙霜商講著覺著挺好笑的,“你可別當著我娘的面講,她定要訓我的。”
趙霜商講著一轉頭,卻見謝歡少見的面色不虞。
謝歡平日里極為在意自己的風評,就沒見她甩過臉子,趙霜商想不通自己哪里叫她不痛快了,不由狐疑道:“你怎么了?”
謝歡很快就收斂了神色,給趙霜商倒了杯茶,面色如常道:“沒事,你母親確實也年輕……”
趙霜商悄悄撇嘴,“怪不得我母親喜歡你,你就是在我面前也講她的好話……”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低笑,趙霜商很快看過去,不由輕哼一聲,小聲道:“你瞧,這蘇州真是小地方,女郎們都無甚規矩,這樣擠成一團,誰見了不笑話?”
謝歡微微一笑,瞧不出方才半點不虞,只道:“無甚教養罷了,霜商瞧了不喜歡也沒法子,叫她們出去呆著難免得罪人……”
趙霜商倒是沒這個意思,她就是覺著自個同謝歡坐在這有些格格不入。
這些蘇州女郎竊竊私語,講得都是她聽不懂的,難免有些失落。
“那個穿綠色小襖的,是明家大姑娘吧,她生得真好看……”趙霜商小聲道。
謝歡跟著看了一眼,表情微妙,“確實,人生的挺好……”
趙霜商見她仿佛話中有話,“人不好相處嗎?”
謝歡像是很無奈一樣,“大抵是出身不好,平日里何事都愛爭搶。”
趙霜商半信半疑,“倒是瞧不出來。”
謝歡笑了笑,過了會才同一旁的趙侯夫人道:“這屋里人太多了,有的沒的惹得氣悶,我叫丫鬟挪些無關緊要的物件出去吧。”
趙侯夫人點點頭,沒太在意,笑道:“你安排就是。”
丫鬟們便挑了幾戶人家的箱籠往外去,好巧不巧往明月這邊走,起起讓讓倒是顯得尷尬狼狽。
這樣幾個來回,那個丫鬟就來人要給明月挪凳子,坐到外邊去。
明月往屋里看了幾眼,也沒要凳子了,低聲講了幾句話,便出去了。
謝歡不動聲色地移回目光,唇角翹了翹。
趙霜商見那空了個位子,躊躇著正想去坐呢,卻見一群小娘子陸陸續續都起了身,全跟著出去了。
趙霜商一尷尬,抬起來的屁股又坐回去了。
謝歡斂了笑,扇了扇手里的團扇。
外頭沒一會就傳來笑聲,是小娘子們在廊上踢毽子。
·
這一行折騰到午時,幾家干脆聚在一齊吃了齋飯,吃完也才午時末。
眾人守在廊下看著外頭暴泄的雨水,鐘夫人神情憂慮,“這樣下,莫不是要鬧災了吧?”
謝氏最聽不得這樣的話,“哪里至于,這雨急,下不長的。”
正講著話呢,一個婆子撐著傘推開院門,往廊下來了。
謝氏疑惑道:“這是哪家的,這樣大的雨還來了。”
幾個夫人都沒辨出來,那婆子已經行到廊下了,穿著青色的小襖,看不出哪門哪戶,只笑道:“前邊的路是通的,主持要奴婢過來傳話,講是可以下山了。”
眾人都大喜,哄鬧著便起身預備回院子。
雨還在下,院里都是積水,水里都帶著泥土,一腳下去能陷進去個腳脖子。
謝氏提著裙子直嘆氣,“還良辰吉日呢,這搞得多狼狽啊。”
夫人女郎們穿上油衣,丫鬟婆子撐了傘,攙扶著就下了水。
別說什么儀態了,雨水轟隆地砸在傘上,不管是丫鬟還是娘子,腳陷進去了要□□,俱都走得歪歪扭扭,傘要打不住了,衣服面上都是水。
幾個小娘子倒是走得高興,嘰嘰喳喳沒個消停,叫前邊的夫人冷著臉呵斥好幾次,還暗地里拿水潑潑你撒撒她,身上的油衣都要浸透了。
明月牽著明嬌的手,兩人你歪一下我歪一下,看得翡翠心驚膽戰,同明嬌的大丫鬟圓杏一人攙了一邊。
明月覺著小腹墜墜的,現下又泡了涼水,只覺得回去怕是要肚子疼。
身后傳來趙霜商的一驚一乍的叫聲,明嬌被叫的不住往后看,小聲道:“好像二叔以前養得小鳥,餓了就這樣叫,嘎吱嘎吱的。”
明月抿著唇忍笑,也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謝歡同趙霜商走在最后邊,幾個婆子攙著,兩人也都挺狼狽的。
一行人走到一個開闊些的位處,這是條山路,路很寬,最邊上就是個斷崖,但是這崖不高,也就幾丈,底下是一片郁蔥的林木緩坡。
雖然不高,但是這雨天把眼睛都下蒙住了,水嘩啦啦地往斷崖下流,眾人望著斷崖難免膽怯,俱都貼著山壁走。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一旁的斷崖下窸窣幾聲,一群穿著短打,蒙著面的男人悄無聲息地沖了上來。
來者大致十來人,俱都帶著面罩,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手拿彎刀,眼神陰狠,在這群婦孺身上來回打轉,看身上濕透了的模樣,已經蹲守許久了。
一行人安靜一會,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原本還有散開的,現下一時都攏到一齊了。
這一行都是婦孺,至多在話本唱詞里聽過土匪,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瞧著那暗沉鋒利的刀鋒,腿就先軟了一半。
這一群人頂著雨勢迅速包住了前后退路,堵死了所有逃跑的路徑。
有幾個小娘子還在尖叫,打頭的男子已經渾身濕透了,不耐地吼了一聲,“再叫一句老子先奸后殺,他娘的。”
這一聲叫人群霎時安靜了,那種粗俗的話像是刀一樣抵在了人的耳膜上。
明月站在冰冷的雨水里,腿都有些發軟,不由自主地同明嬌站近了些。
男人顯然籌謀已久,趁現下一行人還未反應過來,手下人立刻上去收了婦孺們頭上的釵環。
有小娘子反抗的,拿小釵去扎人,那土匪吃痛,小娘子便被毫無憐惜的一巴掌打在了泥水里。
那個小娘子的母親尖叫一聲,撲打著過去扶她。
這一巴掌讓那個嬌俏的小娘子面上都見了血,這樣電閃雷鳴的陣勢,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僵在了大雨中。
明嬌都要嚇哭了,她素來頑皮,但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顫聲道:“長姐,我怕。”
明月握著她的手,自己也害怕得很,還是低聲安慰她,“我們都是官眷,沒事的。”
土匪再來收釵環,那刀抵在眼睛前邊,眾人俱都老實給了。
蘇州民風淳樸,幾十年都未聽聞山上有匪患了,今個這么一出,一群夫人簡直猝不及防。
為了出行方便,隨行的大都是方便伺候的婆子,這樣一對上,氣勢先矮了半分。
夫人們短暫地驚惶過后,很快鎮定下來。這群人瞧著像是土匪,俱都蒙面,但未必就是,且就算是亡命之徒,但難免也要懼怕官府。
夫人們默契地微微散開,同奴仆們不動聲色地將小娘子們護在了身后。
翡翠打傘的手都在發顫,幾人同旁人家的幾個小娘子縮在一齊。
明月感覺肩上漸漸濕了,也沒出聲,悄悄數了數,匪徒一共有十五個人。
一個穿黑色短打的男子在清理財物,其余人把守路口,那個領頭的一直死死地盯著眾人。
她們雖然人數多許多,可大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對方還有刀,沒有硬碰硬的可能性。但既然沒有要人性命,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幾個夫人們該也是這樣想的,于是并不出聲,只等土匪表明來意,一時在雨中對峙起來。
明月多看了幾眼那個打頭的男人,雨水漫在眼睛里,總覺著像是在哪見過。她沒多想,把明嬌緊緊抱在懷里,咽著口水,一邊不動聲色地按住了手中的袖箭。
那個男人的眼神在女眷身上打轉,手下也默不作聲地盯著,眼神中的惡意看得這些夫人姑娘渾身發寒,一些身強力壯的婆子自發地往前站了些。
男人瞇著眼睛,像是在找什么物件一般,忽然厲聲道:“把里邊年輕的都拉出來,年紀大的把身上的財物都交出來!”
眾人皆驚,眼見土匪立刻要來拉人,趙侯夫人強作鎮定呵斥一聲,“我是趙侯夫人,這一行人俱是官眷!誰敢動!”
幾個土匪遲疑了一下,俱都望向那個頭頭。
交財物事小,可這里這樣多的小娘子,怎么能落在土匪手里,趙侯夫人心中有股不好的預感,她攥著手心,擋在最前面厲聲呵斥,“你們這樣藏頭露面,想必也是懼怕官府,我們一行人卻俱都是官眷,傷了一個你們都擔待不起!你若是求財,我們身上的釵環俱都卸給你便是!你不得動這些娘子分毫,放我們……”
男人瞇著眼睛看著趙侯夫人,像是不耐煩,突然越過她沖進人群揮刀,那長刀揚起,一刀斬了一個穿青色小襖的婆子。
那婆子迎面挨了一刀,雪白的刀刃幾乎揮出一道刺目的燦光,空中劃過一道血線,那婆子都沒反應過來,軟軟就倒下了,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趙侯夫人頓時嗓子發干,剩余的話卡在喉嚨里,一行人全都安靜了。婦孺們渾身發涼,眼神都僵直地望著那個婆子。
路上除了轟隆的雨聲,這下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明月渾身發軟,認出這是方才到廂房來傳話的婆子。
鐘夫人顫聲道:“草芥人命,你們,你們簡直無法無天……”
血順著雨流到腳邊,明月想咽口口水,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僵硬的。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死人。
夫人們俱都面色發白,摸不準這群匪人的來路。小娘子們心中恐懼,甚至還有一個伏在地上吐了。
男人見狀嗤笑一聲,指著趙侯夫人,看向自己身后幾個同伙,“別聽這個瘋女人的,我們俱都蒙面,就算是全殺了,兄弟們卷了財物跑,天王老子也逮不著我們!他們貪了我們的鹽,這是應該的!”
說罷又看向女眷們,“要怪就怪你們的父兄,得罪了人,報應在你們身上,黃泉路上也怪不得我們!”
身后的土匪立刻被鼓動,便要上來拉人,有幾個會些腿腳功夫的婆子,幾下便叫刀砍到泥里去了,土匪們直指其中年輕的小娘子。
原本靜止的眾人,幾乎是像被狼沖進窩的兔子一樣驚惶逃竄起來。
有的小娘子被拽住了手,要從人群里拖出來,腿一下就軟了,尖聲叫著母親。
一個年紀不夠十一二三的女郎,被扯著頭發拖出去了,哭叫道:“啊——!母親!我害怕。”
“阿娘——!救救我!”
這一叫,那個夫人心都要碎了,立刻哭著蹣跚到雨里,要去救自己的女兒。
眼見是真要拉人了,身旁一個小娘子被扯住拖到水里,趙侯夫人強作鎮定,推開一旁的奴仆,紅著眼睛攔了一把,大吼道:“作甚!堂堂八尺男兒!不分青紅皂白!在此拿女眷泄憤!你們簡直不是人!”
被攔住的人用刀柄不耐地揮了一下,趙侯夫人踉蹌幾步,就狼狽地倒在了泥水里。
男人哈哈笑了幾聲,“老子錢也要,人也要……要怪就怪這群狗官狗,吃了老子的鹽,一毛錢都不給,還要抓我們兄弟們,過河拆橋,怨不得我們!”
男人扯了小娘子便往地上按,下人婆子們丟了傘,急急地護住小娘子們,小娘子們手無縛雞之力,還是抵死不從同這些男人推搡,叫人扯著頭發扇耳光。
前邊的婦人也尖叫著撲過來,在雨里弄得滿身泥水,發髻都沖散了,不顧儀態,抱住自己的女兒,同土匪撕打,“別碰她!走開——!”
一個男人來拉橘如,橘如哀叫了一聲,鐘夫人連忙撲過來,死死地抱住橘如,推著男人的手,說話都像是喉嚨里擠出來的,哭道:“我給你們銀子,多少銀子我都給!別,別扯我女兒!”
雨越下越大,幾乎要看不清人的臉,這群男人沉默著拉人,幾個小娘子被拽了出去,幾個夫人抱著女兒死死地不放手,哭喊著要救命,聲音幾近凄厲。
謝氏也踉蹌著擁過來,一把抱住了明嬌。明月被擠得松了手,渾身僵硬地站在一旁。
翡翠抖著手給她打傘,緊緊把她摟著,哭道:“沒事的,沒事的……”
明月講不出話來,被緊緊地摟著,死死地低著頭,水只漲到了小腿,卻像是漫到了胸口,叫人喘不過氣來,所有人都像是窒息了一般。
那個打頭的男人忽然笑了,惡狠狠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吞了老子的鹽,他娘的十倍百倍吐出來……”
明月聽不到這人后邊講什么了,因為一個男人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仰面拖進了泥水里,“啊——!”
這一摔讓明月下意識尖叫了一聲,狼狽地倒在泥里,接著被男人當牲畜一樣在地上拖行。
明月含著淚,咬牙摸索著摸到了手臂上的袖箭。
眼見底下哭成一團,眾人俱被威懾到,狼狽地仿佛逃難一般,領頭的男人這才喝了一聲。
這群土匪立刻停了手中的動作,俱都等著那人指使,那人如同鬼魅般道:“一個人,二十萬兩銀子,對你們來講是小意思吧,不想家中多幾個供奉的牌位,就乖乖交錢吧……不然就在這,老子先奸后殺。”
二十萬兩銀子,這路上一下安靜極了。
蘇州是個富庶地界,一個府上一年的進項若有四五萬在此地便算是富足了。
誰一口氣掏得出二十萬兩銀子?
那個土匪松了手,好整以暇地等著,明月便狼狽地倒在雨水里,嘴里嘗到一股土腥味。
一個素來愛同明嬌串門的小娘子卻被殺雞儆猴般扯出去了,她母親尖叫一聲,抱著她死死不放手,兩人被在地上拖著走,身后的奴仆也上來撕打,被一腳踹開。
那個土匪玩樂一般在小娘子身上割了一刀,血滲出來,小娘子暈厥著發不出聲音,那位母親卻頓時哀嚎起來,哭道:“我給!我給銀子!你,你別動我女兒!啊!走開!”
土匪把人狠狠地摜到地上,夫人抱著失去意識的女兒,在大雨中緊緊捂著她的傷口痛哭起來。
明月嗓子發干,認出那是張家的親眷,她不忍地別過了腦袋,緊緊扣住了手臂上的袖箭,雨打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身前的土匪,像是戲耍一般,也用刀背割了一下明月的肩膀。
身旁全是哭聲,小娘子凄厲地叫著母親,明月被冰冷的刀鋒抵著,幾乎是畏懼地往后縮,她張了張口,嗓子卻干的講不出一句話來。
好幾個夫人都答應了給銀子,抱著自家的女郎不放手。
明月有一種倉皇的無力感,明府一年的流水不過七八萬兩銀子,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折算不過五千兩,明府這樣大的宅子不過六萬兩……
明月不由自主地望向謝氏。
謝氏死死抱著明嬌,看著她,然后慢慢別過了腦袋。
明月一下就紅了眼眶。
夫人在這雨中都狀若瘋婦,同土匪撕打,把自己的女兒摟的緊緊的,凄厲地咒罵叫著給錢。
那個土匪冷笑一聲,又來拉明月,明月渾身發寒,拼命推搡,呼吸擠在了胸口,她抬手抓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吃痛,立刻扯著她的頭發把她推在地上,翡翠哭著要來抱她,叫男人一腳踹開了。
男人紅著眼睛,粗魯地提著她的手,掐著她的脖子把她往角落里拖。
明月感到難以呼吸,身子發沉,泥水灌進喉嚨,眼睛叫大雨打得睜不開,男人用刀割她的衣帶的時候,她發顫的手按在袖箭上,忽然無法自制地痛哭起來。
明嬌尖叫道:“長姐——!”
那聲音太尖,刺得明月身子一軟,仿佛要死在這泥水里,忽然卻又叫人撲過來抱住了,她掙扎著哭叫了一聲。
謝氏閉著眼睛,狠狠推了男人一把,她手腳冰冷得像死尸,緊緊地抱住滿身泥水的明月,啞著嗓子哭道:“我賒賬,賒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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