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樹倒猢猻散
砰的一聲,短短一天之內,柴大帥的帥案就再一次飛上了天,接著,案上的公文、毛筆、硯臺和柴大帥的帥印一起,就好象天女散花一般的灑滿一地,發出了稀里嘩啦的跌落碰撞聲。再接著……
“狗娘養的!姓劉的臺巴子,老子如果不親手把你碎尸萬段,老子誓不為人!誓不為人!”
紅著眼睛瘋狂咆哮不算,急需發泄間,柴大紀還干脆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對著自己親手掀翻的帥案連劈帶砍,怒火之洶涌,足以將整個清軍營地焚化為灰。
被迫坐上賊船的張步高在旁邊愁眉苦臉,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態將會如何發展,心懷鬼胎的伍家兄弟則在另一旁互相交換眼色,不時還低聲竊語兩句,悄悄商討如何將柴大紀的怒火引向淡水海關,挽回自家兄弟幾乎已成定局的慘敗。
還別說,柴大紀還真給了伍家兄弟這么一個機會,狂怒中把佩刀都砍斷了以后,柴大紀突然把斷刀扔掉,指著伍家兄弟大吼道:“還有沒有什么辦法?本帥這次要姓劉的臺巴子狗命!要他的狗命!只要能要了他的狗命,什么辦法都行!”
又和兄長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相對來說更加狡詐的伍秉鑒這才開口,小心翼翼的說道:“二伯,就現在這情況,短時間內如果想除掉那個姓劉的臺巴子,我們恐怕已經沒有什么希望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小侄之前說的,利用那個臺巴子即將收編的海盜好業幫,故意制造各種磨擦,把那個臺巴子拖下水順便干掉。”
“是啊,二伯,這也是最有把握的辦法了。”
伍秉鈞附和道:“好業幫那股海盜常年在海上靠劫掠為生,短時間內肯定匪性難改,加上制臺衙門又給了……,又給了那個臺巴子搜查涉嫌走私的水師戰船權力,幾乎注定了要和你的麾下士卒沖突不斷,所以二伯你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就有希望把那個臺巴子拖下水。”
聽到伍家兄弟的這個建議,必須得對淡水民生穩定負責的張步高當然是窩火無比,可是又不敢吭聲。然而柴大紀卻因為深恨劉安云入骨的緣故,不但沒有再提銀子的事,相反還在盤算了片刻后,柴大紀還一咬牙一橫心這么吼道:
“就這么辦!老子這就上書朝廷,請朝廷允許我把臺灣水師主力移鎮到淡水駐扎,天天在這里盯著這個臺巴子,我就不信找不到機會干掉他!”
張步高一聽更是叫苦,忙提醒道:“大帥慎重,臺灣府城的重要程度遠在淡水之上,大帥若是輕率調整駐地,臺灣府城一旦出現狀況,你統領的水師主力必然難以迅速做出反應。而且淡水田少人多,糧產不足,水師主力駐扎在這里,補給方面必然十分困難。”
“這些我不管!我現在只想要那個臺巴子的命!只要那個臺巴子的命!”
柴大紀黑著臉再次怒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卻突然進來了一個親兵,還明明已經看到柴大紀正在大發雷霆,依然還是戰戰兢兢的奏報道:“大帥,陸師提督李奉堯李軍門的公子李毓文親自來了,說是有緊急大事要立即見你,不知道大帥是否召見?”
聽到這話,柴大帥的滿腔怒火頓時消于無形,還沖那親兵喝道:“盡他娘的廢話!陸師的少軍門親自來了,本帥能不見嗎?快快引路,我要親自去迎接少軍門。”
親兵唱諾,趕緊引領柴大紀去迎接李奉堯的兒子李毓文,而因為柴大紀忘記了吩咐的緣故,張步高和伍家兄弟則不知所措,只能是乖乖的留在房間里等待,心里也不斷揣測李奉堯派遣兒子來見柴大紀的原因。
不一刻,在柴大帥近乎奴顏婢膝的親自引領下,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螨清忠實奴才的李毓文昂首進到房中,張步高和伍家兄弟慌忙上前行禮,李毓文卻是對他們視若無睹,只是指著被柴大紀劈得稀巴爛的帥案,微笑問道:“柴大帥,出什么事了?怎么弄成了這個模樣?”
“讓少軍門見笑,末將剛剛發了一點脾氣,所以就……。”
柴大紀有些尷尬的回答,李毓文聽了更是好奇,追問道:“什么事能讓柴大帥發這么大的脾氣?”
“還不是姓劉那個臺巴子,那個狗娘養的臺巴子到淡水……。”
柴大紀的如實回答被李毓文果斷揮手打斷,看了看張步高和伍家兄弟等人后,李毓文還說道:“柴大帥,家父讓我給你帶來了一些話,想單獨對伱說。”
柴大紀趕緊答應,張步高和伍家兄弟也十分聰明的立即提出了告辭,柴大紀當然也沒挽留,揮了揮手就打發他們離開,然后才畢恭畢敬的邀請李毓文入座,自己則以下屬身份站到了李毓文的旁邊,恭敬得就好象對待他的親爹一樣。
李毓文說話也十分直接,喝了一口柴大紀親自端到面前的茶后,就開門見山的說道:“柴大帥,父親他讓我問你,你在臺灣是不是和那個叫劉安云的海關監督,斗得十分厲害?”
“回稟少軍門,豈止是斗得厲害,簡直都快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柴大紀苦笑著回答道。
李毓文點點頭,說道:“難怪父親收到消息,說是那個劉安云走通了富勒渾的門路,討要到了協助稽查水師走私的權力,還在黃仕簡面前打了招呼,說他這么做只針對你的麾下水師,不會牽涉到其他人,說服了黃仕簡同意兩不相幫。”
“那個臺巴子在黃仕簡面前說,打擊水師戰船參與走私,只針對我一個人?這消息可不可靠?”柴大紀大驚問道。
“絕對可靠,是我父親安插在黃仕簡身邊的人親耳聽到的。”
李毓文的回答讓柴大帥怒火再次燃起,頓時就又對著劉安云破口大罵,然后又主動對李毓文說道:“少軍門,我也已經拿定主意了,那個臺巴子不是針對末將嗎?末將這就去把臺灣水師的主力拉來淡水駐扎,一有機會就和他拼一個你死我活!”
“不行!不準胡來!”
李毓文果斷喝止,又說道:“我父親讓我來這里,就是擔心你沉不住氣,和那個劉安云爆發沖突,把事情鬧大到朝廷上,誤了我伯父目前的緊要大事!所以才讓我來叫你趕緊住手,不要繼續挑釁那個劉安云!”
“誤了李尚書的大事?什么大事?”
一聽事情關系到了自己最大的靠山李侍堯,柴大紀當然不敢有任何怠慢,趕緊追問起了具體詳細,李毓文則更加直接的回答道:“當然是我伯父謀劃接任兩廣總督的大事!”
直接說出了李侍堯的真正目的后,李毓文這才仔細解釋道:“伯父他這一次雖然再一次東山再起,還直接回到六部尚書的位置上,可是現在的朝廷高層早已是阿桂、和珅和福康安兄弟的天下,伯父他掛名為戶部漢尚書,實際上能掌握的權力卻小得可憐,所以想要獲得實權,伯父他惟一的辦法就是謀劃再一次外放為官,封疆一方。”
頓了一頓后,李毓文又接著說道:“正好,兩廣總督舒常馬上就要三年任滿了,伯父他多次封疆兩廣,在那里人脈深厚,當然很希望再次出任兩廣總督,所以在這個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你千萬不能給他搗亂,誤了伯父他接任兩廣總督的首要大事!”
“少軍門,末將怎么給李尚書搗亂了?”
柴大紀十分不解的追問,李毓文則重重瞪了柴大紀一眼,非常不滿的說道:“柴大帥,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你能出任臺灣總兵兼兵備道,是我伯父在皇上面前全力舉薦的結果,在這個時刻你和淡水海關斗起來,如果真讓淡水海關拿到了你參與走私的證據,還把事情給鬧大了,能不影響到我伯父接任兩廣總督的大事嗎?”
“不要忘了,廣州海關是天子南庫,皇上素來十分重視,如果我伯父大力舉薦的你被查到參與走私,皇上還如何敢放心的讓我伯父接任兩廣總督?”
“還有,你更不要忘了,那個劉安云背后的靠山之一就是我伯父的死對頭和珅!他雖然扳不倒我伯父,可是給我伯父下下絆子,使一使壞,那是輕而易舉!你在這個關鍵時刻和那個劉安云把事情鬧大,讓和珅乘機拿到了對我伯父不利的真憑實據,那他怎么還會錯過這個在我伯父背后捅刀子的機會?讓他自己的人接任油水豐厚的兩廣總督,對他來說不香嗎?”
聽到這番話,今天差點就和劉安云拼得你死我活的柴大紀當然是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沖著李毓文點頭哈腰的說道:“多謝少軍門指點,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率領水師返回臺灣府城,盡量避免與那個臺巴子發生沖突。”
李毓文仍不滿意,又呵斥道:“動作越快越好,絕對不能讓那個臺巴子拿到你的水師戰船參與走私的證據!以你那些部下的德行,在淡水駐扎了這么多天,你的戰船船艙里,恐怕早就裝滿了樟腦和白糖這些走私貨了吧?”
很清楚自己的手下是什么貨色,柴大紀當然是趕緊點頭答應,還一咬牙就說道:“那我干脆今天晚上就走,不然的話,那些兔崽子如果提前知道了回去的時間,肯定會拼命的往船上裝黑貨,給那個臺巴子拿到我走私的證據。”
李毓文這才滿意點頭,柴大紀也趕緊兌現承諾,馬上就召集眾將,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宣布連夜返回臺灣府城,結果因為想要乘機走私黑貨的緣故,柴大紀的麾下將領還紛紛找出拖延借口,希望能緩上一兩天再走,讓自己隊伍里的戰船有更多走私機會。
“少廢話!軍情如火,誰要是拖延時間,前幾天姓王那個游擊,就是他教訓!馬上拔營,二更出發,連夜返回臺南!”
這是柴大帥紅著眼睛給出的答復,清軍水師諸將雖然個個心中叫苦,然而卻又害怕柴大紀又動一次真格,象上次一樣拿自己的腦袋殺雞儆猴,所以也只能是乖乖答應,然后依令率領清軍士卒立即拔營登船,連夜撤回臺南,不敢繼續留在淡水,給劉安云拿住他們參與走私證據的機會。
結果這么一來,當然就苦了可憐的伍家兄弟和前淡水首富陳新昆,因為是全都居住在淡水城里的緣故,還是到了第二天的城門開啟后,伍家兄弟和陳新昆才知道了柴大紀已經不辭而別的消息,結果伍家兄弟還好一些,僅僅只是震驚和意外,不明白柴大紀為什么會連夜開溜,然而對于已經泥足深陷的陳新昆來說……
卻是實打實的晴天霹靂了,才剛聽到這個消息,侄子昨天才被抓進大牢的陳新昆就直接癱在了地上,半晌才在伙計的攙扶下艱難站起,然后又面無人色的慘叫道:“柴大帥突然走了?他怎么連一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他甩手不管,陳明那個小雜種如果在牢里把我賣了怎么辦?”
這次就連伍家兄弟都毫無辦法了,好半天后,伍秉鑒才在陳新昆的一再追問下回答道:“陳東家別太擔心,你那個侄子現在是在張步高手里,只要他不繼續追查,案子就牽扯不到你的身上。”
“可如果劉安云逼著張步高繼續追查怎么辦?”
陳新昆象殺豬一樣的慘叫道:“張步高之前就一直向著劉安云,是實在惹不起柴大帥才暫時站到了我們這邊,現在柴大帥突然就這么直接走了,張步高能不又去抱劉安云的大腿?”
更讓陳新昆絕望的還在后面,當天正午時,收到消息的好業幫終于來到了淡水碼頭接受了劉安云的招安,洗白身份成為了淡水海關直接控制的水上力量,還獲得了淡水海關海上稽查隊的正式稱號,苦盼多日的施萍,也終于在碼頭上見到了她的親舅舅陳天保,舅甥二人相擁大哭,場面異常感人。
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陳新昆才總算是知道了范清濟其實是被陳天保主動送回來的真相,也馬上就猜到了另外一個真相——劉安云其實早就知道是他收買和指使好業幫綁架的范清濟,只不過因為一些原因始終隱忍不發。
接下來的情況讓陳新昆徹底崩潰,當他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家商號準備找伍家兄弟求援時,之前一直賴在他家不走的伍家兄弟卻搶先一步不辭而別,也不知道搬到去了什么地方躲藏,很明顯是知道了陳新昆已經在劫難逃,不想再和陳新昆繼續廝混在一起,最先駐扎在淡水的廣州十三行代表李貴同樣也是溜之大吉,不在留在陳家惹火燒身。
無比親切的瘋狂問候了柴大紀和伍家兄弟的十八代祖宗后,已經有無數把柄落到劉安云手里的陳新昆,連去張步高那里走一走門路都不敢嘗試,直接就召集全家吩咐道:“趕緊收拾金銀細軟,準備船只,我們明天早上就走,不管去那里都行,總之再也不回淡水了!”
“老爺,那我們家的商號怎么辦?還有我們陳家在淡水各地茶園和蔗園的股份,那些短時間內收不回來啊?”老婆花氏怯生生的問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總之得趕緊走,不然的話,我們全家都保不住了。”陳新昆絕望的回答到。
很可惜,陳新昆嚴重低估了劉安云的心狠手辣,雖說他已經準備只帶著金銀細軟逃命了,然而天色剛黑后,劉安云卻帶著王作兄弟和林小文等一幫人,明火執仗的沖進了他的家里,還把他單獨提溜到了面前問話。
剛開始的時候,陳新昆還勉強有點底氣的喊叫,質問道:“劉大人,你這是干什么?你身為朝廷命官,為何強行闖入草民家中,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當然有,本官今天還就是來找你講王法的。”
劉安云冷笑回答,然后亮出了陳新昆之前寫給陳天保的書信,慢條斯理的說道:“陳東家,你自己說,如果本官把你指使海盜綁架范清濟范東家的事,抖到了公堂上,你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下場?”
陳新昆開始發抖了,旁邊的林小文則陰笑說道:“還有,你侄子那里也已經如實招了,張大人是沒急著逼他招供,可惜淡水大牢里的牢子有不少是我們漳州人,還連牢頭和牢霸都是,所以你的寶貝侄子才被灌了半桶尿,就老老實實的說了實話。”
“還有你暗中走私樟腦的證據,我們手里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人證物證都有,足夠讓你全家住進大牢。”王睿笑得更加猙獰。
徹底走投無路,陳新昆只能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劉安云面前,磕頭如搗蒜一樣的哭喊道:“劉大人饒命,王大哥饒命,林大哥饒命,我一時糊涂,聽了廣州十三行的鬼話,做了那么多對不起你們的事,我該死,我罪該萬死!求你們手下留情,放我一條生路吧。”
“手下留情放你一馬,當然可以商量,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劉安云微笑說道。
“劉大人想要什么條件?”陳新昆趕緊問道。
“放心,絕對不苛刻。”
劉安云指了指旁邊的王作和林小文,微笑說道:“看到沒有,王壯士和林壯士他們為了保衛地方,防范海盜和生番襲擾淡水,準備組建一支鄉勇隊伍保衛家園,不過他們手里非常緊張,本官也為官清廉,在這方面是愛莫能助。所以陳東家你如果能慷慨解囊,把你的九成家產捐出來給他們組建鄉勇,我們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
“我的九成家產?”
陳新昆一聽大驚,說道:“劉大人,你們的要價也太高了吧?能不能少一點?”
“好,那就你的九成半家產。”
劉安云非常能討價還價,又說道:“你犯的事情有多大,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是愿意坐牢殺頭,全家老小被流放到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還是愿意捐出九成半的家產,帶著剩下的半成和家人去其他地方過太平生活?”
陳新昆顫抖著不敢吭聲,劉安云等了一會不見答復,便冷笑道:“好,既然你想去坐牢殺頭,那本官就成全你!走,現在就去通判府衙門,我就不信張步高會不給我這個面子,連夜升堂審你的案子!”
聽到這話,林小文和王睿當然是獰笑著上前假意要拿人,陳新昆也徹底絕望,趕緊拼命哭喊道:“劉大人饒命!劉大人饒命!草民情愿捐出家產組建鄉勇,只是請劉大人高抬貴手,讓草民只捐九成二就行了,草民畢竟還有一大家子人要吃喝啊!”
“行,九成二就九成二,誰叫本官心太軟,所以就放你一馬吧。”劉安云唉聲嘆氣的回答,就好象自己吃了一個大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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