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膜個邪逼！這么快就來了？還來了這么多？”

　　與必須得對地方治安負責的張步高不同，看到泉州百姓的死對頭漳州人突然大量出現，還個個拿著家伙準備干架，身為臺灣總兵兼兵備道的柴大紀卻是大喜過望，還難得夸獎起了被他象狗一樣呼來喚去的陳新昆，贊道：“姓陳的臺巴子還算能干，這么快就給本帥帶來了這么多漳州的打手！”

　　這時,見過大場面的張步高已然度過了最初的慌亂，再細一想后，張步高馬上發現情況有些不尋常，開口說道：“不對，怎么能這么快？漳州人主要聚居在淡水的東北部，距離這里有一段距離，就算陳新昆動作快已經到了漳州人的地盤上，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組織起這么多人來增援我們啊？”

　　做為一名統兵將領,咱們的柴大帥就算再不合格,也知道集結兵力需要不少時間，所以稍微盤算后，柴大紀同樣發現事情極不對勁，疑惑說道：“是啊，怎么能來得這么快？臺灣水師的營地距離這里近多了，怎么我的援軍還沒到，漳州人就先來了？還來得這么多，準備得這么周全，擺明了是早有準備啊？”

　　“會不會是泉州人又在那里得罪到漳州人？所以漳州人又跑來找泉州人拼命？”

　　做夢都想搞亂淡水的伍秉鈞分析出了一個可能，結果因為深知漳泉兩地百姓矛盾有多尖銳的緣故,柴大紀和張步高也都不敢排除這個可能，柴大紀還喜道：“是這樣更好,本帥只要隨便的煽煽風點點火，這兩個地方的刁民絕對能拼得你死我活！”

　　更讓柴大帥歡喜的還在后面,就在這個時候，他們一行人的來路上，又亂糟糟的快步跑來了七八百人的清軍士兵，很明顯是柴大紀之前去征調的援軍已經奉命趕來。

　　局勢也因此迅速走向了失控狀態,看到漳州人大批殺來，官軍又來了許多援軍，以簡達為首的泉州百姓難免更是慌亂，不得不再度分派人手向周邊泉州人聚居的村落求援，收到消息的泉州百姓同樣不敢怠慢，立即就是男女老少一起上陣，攜帶著各種自制的簡陋武器趕來增援。

　　這也是人之常情，受鄭成功的連累，臺灣的泉州籍百姓本來就備受排擠和歧視，處于弱勢下風，如果再不堅定團結抱團取暖，就真的只剩下任人魚肉的份了。

　　無比緊張的各做準備間，數量絕對超過了萬人的漳州百姓人群已經逐漸來到了近處，走在最前面的，還是之前差點就制造出淡水第二次大規模漳泉械斗的王睿，雙手象挑扁擔一樣扛著一把帶柄長砍刀，把頭枕在刀柄上,腰間插著一把嶄新的西洋手槍,嘴里還懶洋洋的叼著一根長稻草，模樣要多拉風有多拉風,有多欠揍有多欠揍。

　　緊接著，之前被柴大紀派去收買漳州百姓的陳新昆，突然從漳州百姓的人群中出現，一溜小跑的來到了柴大紀面前，點頭哈腰的說道：“大帥，草民奉你的命去聯系漳州人，結果走到半路就遇到王作和林小文這些漳州地頭蛇帶著這么多人過來，已經向他們說明你的意思了。”

　　“那他們是什么意思？”柴大紀趕緊問道。

　　“陳東家，你有沒有把我們今天是來抓打死漳州人的事，告訴給王作和林小文這些地頭蛇？”伍秉鑒也插口問道。

　　“當然說了，不過王作和林小文他們沒表態，只是到了地方再說，還說請柴大帥你出去和他們答話。”陳新昆恭敬回答道。

　　見自己的援軍已經到來，又看到與泉州人不共戴天的漳州百姓人數占據絕對優勢，上次漳泉械斗時神秘隱身的柴大帥這次不再沉默，一咬牙就挺身而出，沖著漳州百姓人群大聲說道：“本帥就是臺灣總兵柴大紀，請王作和林小文兩位壯士出來答話。”

　　讓柴大紀一方的人意外，柴大帥難得拋頭露面走到最前沿，漳州百姓的人群居然根本就沒有搭理他。而另外一邊呢，劉安云突然從泉州百姓的人群中站了出來，同樣是走到了最前面，向王睿笑道：“王兄弟，挺瀟灑的啊，一把長砍刀抗成這樣，怎么看怎么象戰場上的猛將啊。”

　　王睿笑笑，放下枕在后頸的長砍刀重重頓地，笑道：“多謝劉大人夸獎，從小就這習慣了這樣，腦袋掉了算什么？碗大的疤！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條好漢！”

　　“行，交朋友就得交你這樣的，遇到事情向你開口，絕對錯不了！對了，你哥呢？”劉安云挑起大拇指贊許，又順口問了一句。

　　“在這！”

　　同樣拿著長柄砍刀的王作在漳州人群中應聲出現，杵著刀越眾而出，腰間插著手槍的林小文與他并肩上前，還遠遠就向劉安云拱手問道：“劉大人，情況怎么樣了？我們閩南的老鄉，沒被別人欺負吧？”

　　“暫時還沒有，不過接下來難說，我估計有人肯定會給你和王大哥送銀子，還有各種煽風點火，慫恿你們帶著閩南老鄉又來一次自相殘殺了。”

　　劉安云的微笑回答讓柴大紀心頭一凜，立即發現情況不妙，王作接下來的回答則更是讓柴大紀臉色大變——王作竟然亮出了幾張銀票，冷笑著大聲說道：“已經開始了，剛才淡水那個著名奸商陳新昆，就悄悄把兩千兩銀子的銀票塞給我，讓我帶著漳州人來幫著狗官欺負閩南同鄉！”

　　聽到這話，柴大紀、張步高和伍家兄弟等人自然是大吃一驚，以簡達為首的泉州百姓更是個個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不敢相信死對頭漳州人嘴里會說出閩南老鄉這句話。

　　最是大吃一驚的還是陳新昆，伍秉鑒只是在他面前提醒了兩句，害怕背上黑鍋的陳新昆就只能是連滾帶爬的上前，向王作大聲說道：“王壯士，你誤會了，我沒有收買你的意思，這兩千兩銀子，是我替柴大帥和張大人答謝你幫忙緝拿殺人兇手的報仇。”

　　言罷，陳新昆還又趕緊補充道：“而且柴大帥他們緝拿的兇手，也不是其他人，就是前年在械斗里打死你們漳州老鄉的泉州刁民，泉州人聚眾反抗，所以柴大帥才請你們來幫忙。”

　　“那事我知道，我還知道你的所謂證人里，還有一個叫馬大林的福州人，是你侄子陳明的狐朋狗友，把他叫出來。”王作的如數家珍的回答，同時點名要見這個所謂證人。

　　不知道王作葫蘆里賣什么藥，陳新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王作見了火大，便怒道：“怎么？敢做證說泉州人殺了我們漳州人，就不敢出來和老子見面？這他娘的也敢叫證人？！”

　　見王作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陳新昆也毫無辦法，只能是在取得了柴大紀等人默許后，把他收買的所謂證人馬大林給叫了出來，命令那馬大林向王作等人行禮道：“小的就是馬大林，見過王大哥，林大哥。”

　　王作不答，只是很有氣勢的一揮手，一名漳州青年立即越眾而出，王作這才指著那青年向馬大林問道：“好好看看，認不認識你這位干爹？”

　　馬大林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漳州青年，有些不肯定的回答道：“好象在那里見過，但是不記得了。”

　　“馬少爺果然是貴人多忘事，這么點時間就不記得我了？昨天在仙游樓的二樓雅間，伺候你們酒局的伙計就是我啊，我還給你斟過不少次酒。”王作叫出來的漳州青年含笑說道。

　　“想起來了！你就是昨天那個伙計！你怎么會在這里？”

　　滿肚子稻草的馬大林驚叫回答，張步高和他的師爺當場苦笑出聲，伍家兄弟則絕望閉眼，立即猜到了起因過程，結果也不出伍家兄弟所料，那漳州青年立即微笑回答道：“馬少爺終于想起了，但我不是仙游樓的正式伙計，是昨天才到仙游樓找活干的新人，能夠伺候你的酒局，還是因為給那里的大伙計塞了銀子。”

　　馬大林還算沒有蠢到家，聽到這話也頓時臉色大變了，那漳州青年則又笑道：“不過我那銀子也沒有白送，伺候你們酒局的時候，我親耳聽到了馬少爺你承認，只要你和陳備陳少爺幫著你們的好朋友陳明做偽證，幫著柴大帥逼著簡家把女兒嫁給他做第十房小妾，或者是把無辜的簡家小哥送進大牢等著砍頭，你們就每個人可以得到八十兩銀子的報仇。”

　　馬大林臉色蒼白到了極點，顫抖著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王作則向陳新昆冷笑問道：“陳東家，這事情你打算怎么向我交代？我們漳州人是挖了你陳新昆的祖墳，還是糟蹋了你陳新昆的閨女姐妹了，無冤無仇的，憑了什么要利用我們漳州人給你們拼命？死莪們的人，遂你們的愿？”

　　陳新昆也不敢吭聲了，只能是近乎絕望的扭頭去看柴大紀，柴大紀同樣慌了手腳，忙說道：“你們漳州人是錯藥了？就算本帥是被刁民騙了，請你們來這里幫忙，你們也不能說這些話啊？難道你們忘了整個臺灣府，不管那里的漳州人和泉州人都是不共戴天？你們淡水這里的漳州人和泉州人，更是仇深似海！”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漳州人和泉州人都還有一個稱呼，那就是——閩南人！”

　　王作大聲回答，旁邊的林小文也大步出列，向認識的簡達大聲喊道：“簡達，我林小文和你不是朋友，將來如果我們漳州人和你們泉州人再起什么沖突，我和你該打就打，該殺就殺，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但是今天，誰要是敢欺負你們這些泉州人，欺負我們漳州人的閩南老鄉，我就和他們拼了！”

　　“對！和他們拼了！”

　　王睿終于吐出了嘴里的稻草，擲地有聲的大喊道：“漳州鄉親們，我們和泉州人是有仇！但是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閩南人！今天狗官欺負泉州人，我們不幫他們說話！明天狗官欺負潮州人，我們不給他們幫忙！到了后天，那些貪官污吏再來欺負我們漳州人的時候，還有那一個閩南老鄉會幫我們說話？會給我們漳州人幫忙！”

　　“閩南人是一家，打斷骨頭連著筋！誰敢欺負我們閩南人，我們就和他拼了！拼了！閩南人是一家！誰敢欺負我們，我們就和他們拼了！”

　　王作直接振臂高呼，他身后的漳州百姓也紛紛揮拳大喊，“閩南人是一家！誰敢欺負我們，我們就和他拼了！”

　　做夢也沒有想到王作和林小文等人帶著漳州百姓氣勢洶洶殺來，居然是給泉州人幫忙的，簡達在激動之下，同樣是大聲喊道：“王作，林小文，我簡達和你們不是朋友，但我和你們一樣，也是閩南人！我們閩南人不管怎么自己打都行，但是以后誰要是敢欺負你們漳州人，我也帶著泉州人幫你們拼命！”

　　“拼了！拼了！”

　　興奮的喊叫聲同樣在泉州百姓中響起，還很快就和漳州百姓的吶喊聲匯為一股，聲震云霄，結果看到了這壯觀場面，聽到這雄壯的聲勢，不要說是張步高、陳新昆和伍家兄弟等人了，就連柴大紀和他麾下的清軍士兵都忍不住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別問柴大帥麾下的軍隊為什么會懼怕淡水的百姓？柴大帥和他麾下的清軍隊伍如果真有什么平息大規模民變的本事，乾矮子四十八年時的首次淡水漳泉大械斗，也就用不著黃仕簡親自帶著福建水師渡海平息鎮壓了。

　　這個時候，劉安云終于開口，向柴大紀拱手抱拳的奸笑道：“柴大帥，下官真是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想不到讓朝廷和軍機處都無比頭疼的臺灣漳泉矛盾，居然托你的福這么化解了。今天的事，下官一定得如實上報朝廷，向皇上和軍機處為你請功。”

　　“你……？！”

　　柴大紀大怒想要發作，還當眾攥起了拳頭，另一邊的王作則主動站出來擋槍眼，大聲說道：“柴大帥，你想干什么？我明白告訴你，劉大人是我王作最敬佩的人，今天你要是敢碰到劉大人一根毫毛，你就別想活著離開這里！”

　　與此同時，王睿和林小文也已經同時拔出手槍對準了柴大紀，清軍士兵慌亂應對間，漳州百姓立即紛紛上前準備動手，泉州百姓有樣學樣，同樣是蜂擁上前全部將矛頭指向柴大紀一行人，場面一觸即發。

　　見情況不妙，張步高只得趕緊上前來打圓場，向柴大紀和劉安云說道：“柴大帥息怒，劉大人也請冷靜，我們同島為官，理當同氣連枝，和睦相處，沒有必要為了這么一點小事鬧成這樣。要不這樣吧，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我們就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這樣可以了吧？”

　　劉安云點頭答應，又大模大樣的說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捏造證據污蔑陷害簡永簡小哥的那三個刁民，得立即緝拿歸案，改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不能便宜了他們。”

　　“那是一定，一定。”

　　張步高立即連聲答應，又悄悄去扯柴大紀的袖子，柴大紀明白張步高的意思，也極不愿意就這么窩囊解決，然而考慮到淡水百姓的彪悍民風，還有自己手下那些除了吃拿卡要和欺負良善就什么都不會的兵丁士卒，柴大紀最終還是一甩袖子，扭過頭一聲不吭的走向來路。

　　見柴大帥帶頭離去，他麾下的士卒當然立即跟上，伍家兄弟和陳新昆更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張步高帶來的衙役則飛快依令拿下了那三個證人，向劉安云等人點頭哈腰的告辭離去。

　　還是到了這時候，王作兄弟和林小文才來到了劉安云的面前，王作還向劉安云微笑問道：“劉大人，我們今天的表現，沒有讓你們失望吧？”

　　“當然沒有，而且我還得感謝你們的深明大義，能夠爽快放下之前的仇恨。”劉安云嚴肅回答道。

　　“劉大人客氣了，在這一點上，是我們得謝你，你說得太有道理了，今天我們不幫泉州的閩南同鄉說話，明白不給被官府欺負的潮州人主持公道，到了那些狗官把矛頭指向我們漳州人的時候，我們就徹底的孤立無援了！”

　　王作回答得更加嚴肅和鄭重，劉安云伸手握住了王作，又低聲說道：“昨天晚上我對你交代的事，一定要千萬記住，那是你們組建鄉勇的啟動資金！等柴大紀滾了蛋，我們馬上就按之前的約定，正式組建我們的武裝力量！”

　　王作輕輕點頭，低聲說道：“劉大人放心，有我們在，那個狗東西的一兩銀子都別想帶出淡水地界！全都得留下來給我們當軍費！”

　　“劉大人，哥，簡達他們過來了。”

　　旁邊的王睿開口提醒，打斷了劉安云與王作的低聲密談，扭頭看到簡達領著一些泉州地頭蛇過來時，劉安云心里還閃過這么一個念頭，暗道：“要不要借著這個機會，勸王作他們招納一些泉州人進淡水鄉勇隊伍，更進一步改善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個念頭只是在劉安云的心頭轉了一轉，馬上就自己投了反對票，因為劉安云很清楚王作和林小文等人打著鄉勇旗號組建武裝力量的真正目的，更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如果讓泉州人大量進入王作等人的隊伍，說不定就會有什么人或是道德敗壞，或是記掛前仇，悄悄向官府告密……

　　不過泉州人的這股力量，劉安云當然也舍不得就此拋棄不用，稍一轉念間，劉安云又突然生出了這么一個念頭，心道：“既然漳泉矛盾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真正化解，那我為什么不學一學鬼子馬鹿，讓他們各自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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