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而夢外的此時此刻,這個在雪中揮手的人卻變成了我自己。
“……那邊傳信來了,說是——”
管事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聽得砰的一聲,門從里頭豁然打開,突然的狀況把管事嚇得一愣,想要說的話斷在了中途。
“說了什么,快點說啊!”
黎宵的手還按在門扇上,人已經跨出了門檻,向對方焦急追問著下文。
我也緊隨其后,盯著管事張開的嘴,屏息凝神地等待著,一顆心在暗中怦怦直跳。
“這……”
之前還著急忙慌地在外頭拍門的管事,這時卻突然猶豫起來。
他的這種態度,讓我有了十分不好的預感。
“黎少爺,這個事情吧,發生得比較突然,情況怎么樣具體還不好說,您要不還是——”
黎宵沒給他繼續嗶嗶的機會,一把揪住了管事的前襟,提了起來。后者的一張老臉登時憋得通紅,忙不迭地在半空中擺手討饒。
“少爺。”
還是阿九出現,及時阻止了黎宵過分粗暴的舉動。
被解救下來的管事漲紅著臉和脖子連咳了好幾下,這才嘶啞著嗓子顫巍巍道:“說是在回來的途中,山路塌陷,人和車都不見了,雪一直不停,把那附近都給埋了……”
越往下聽,黎宵的臉色越是難看,到最后幾乎就是如墨般的黑沉了。
管事硬著頭皮把當時的情況說明了一番。
昨天白天的時候,天氣一直都很晴朗,加上山里的積雪很深,所以一行人一路上都走得不緊不慢。
等到蘭公子完成祭掃,準備返回時,恰逢傍晚。天空開始陰沉下來,零星飄下幾朵小雪花。
走到后來發生塌方的路段附近時,轎子里一直默不作聲的蘭公子突然開口讓車停下。
趕車的人很是不解——眼看著雪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黑,這種時候還是早些下山為妙。
但蘭公子卻說,他聽到了有人在外頭哭的聲音。
這荒山野嶺,天寒地凍,別說人了,連只麻雀都看不見。幾個人又是剛剛祭掃歸來,突然聽見蘭公子說什么外頭有人在哭,霎時間都有些發毛。
有人說,外頭除了咱哪還有什么人啊,想來是公子您聽錯了。
可向來好說話的蘭公子,這次的態度很堅決。他說,他不僅聽到了,而且聽清了那是一個女人在哭,那女子哭得非常之傷心,非常之無助,口中還聲聲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他說,那姑娘一定是和人走散了。又說,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幾個人聽蘭公子說得這樣有鼻子有眼,又見他態度堅決輕易勸阻不得,不由地面面相覷,僵持在了當場。
最后還是蘭公子提出,如果他們不放心,怕他趁機逃走,自己可以在車上等著。
【就是要勞煩各位兄弟去附近查看一番,若是什么也沒找到,便不再多做糾纏,即刻返程就是。】
話都說到這份上,幾個人也就同意了。他們只留了一人在車旁守著,其余人則按照蘭公子指的方向找人。
——然后意外就發生了。
塌陷的范圍很大,蘭公子在內的一共五人,只有一個僥幸逃了出來——因為這個人當時走得最遠。
不過,他在摸黑下山的途中意外滾落,從半山腰摔了下來,被路過的獵戶撿到,也正是因此,消息才在最短的時間內傳了回來。
對于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黎宵顯然是不信的。
——但又由不得他的不相信。
因為到目前為這里頭唯一可以確認存活的活口,正是黎宵自己派過去的。其他至今下落不明的隨行人員則都是花月樓的人。
在此前提下,若是其中存在著什么陰謀或是貓膩,那么多半應該和黎宵本人脫不了關系。
如果到了最后,隨行的樓里人真的一個不剩地全都遇難了,那么黎宵派去的人所說的話將成為事件中可供參考的唯一證詞。
說得難聽點,到時候真相究竟如何,也就死無對證了。
管事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層,他雖然面上表現得慌里慌張,但那雙精明的小眼睛、一直都在有意無意地偷眼打量著黎宵面上的神色,似乎是有所懷疑。
也由不得管事不去多想。
畢竟這一次,樓里可是一次性損失了四個人,拋開那三個身強力壯的打手不說,光是蘭公子一人,可是一筆無法計算的損失。
而這筆損失最后肯定會落到他的頭上,作為辦事不利的代價——這無疑是管事本人不愿也不能承受的。
所以他便寄希望于,這是黎宵和蘭公子二人合起伙來演出的一出戲。
以管事的身份,自然不好直接向黎宵質問些什么,只好暗中觀察,希望能從中抓住些許蛛絲馬跡。
可是,黎宵的反應幾乎是無懈可擊的。
無論是一開始的急切,還是后來的憤怒、震驚、無可置信,茫然無措……這諸多情緒一一浮現,交錯在少年的面上,看不出一絲的作假。
——黎宵沒有這么好的演技。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也跟著一寸寸地下沉,直到咚得一下掉進深不見底的洞里。
水流的聲音吞沒了其他的聲響。好像這里的其他人都變成了一條條張著嘴不出聲的魚。
而我置身其間,只感到無法呼吸……真冷啊。
——怎么突然就這么冷了呢?
我緊緊地抱住自己,還是無法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你還好吧?”
沒想到第一個注意到我的人,會是阿九先生。
看著漢子滿臉絡腮胡子都難掩關切的真誠臉龐,我搖了搖頭。
甚至還努力沖著對方感激地笑了一下,只是從阿九先生的表情來看,我顯然笑得并不好看。
黎宵像是突然注意到身后還站著個我。
少年目光閃爍了一下,像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對我說些什么。
最終,還是他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帶他進屋去吧。”黎宵轉頭對阿九先生說,“后天常先生會來,在此之前不讓他亂跑。”
阿九先生聞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少爺,您這是……”
黎宵正色道:“我要親自走一趟。”
“可您的身體……”
阿九先生似乎還想勸阻,但是被對方短短的一句話堵住。
“要死早死了。”黎宵淡淡道,語氣漠然地仿佛在談論別人的生死。
這個樣子的黎宵,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一旁的阿九先生不說話了,黎宵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瘦削的少年站在魁梧的大漢面前,但似乎并沒有顯出特別的單薄。他平靜道:“這里交給你了。可別讓人失望啊,阿九先生。”
似乎沒想到少年會這么稱呼自己,阿九先生的面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點了點頭。
黎宵又回頭看了我一眼,伸手在我的腦袋上隨意地摸了一把。
“乖乖聽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別胡思亂想。”他說,“等我……”
那兩個字后面應該還有些別的什么話。
應該是跟蘭公子有關的許諾,但他最終什么都沒有說,也許是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
和黎宵一起離開的是一直在旁邊眼巴巴看著的管事,聽到黎宵要冒著大雪親自去搜尋蘭公子的下落,他激動地幾乎要流下淚來。
立刻表示,樓里也會派出足夠的人手,一起加入到這場搜尋當中。
阿九先生盡職盡責地履行著自己少爺的吩咐,因此我只能站在樓上的房間,從窗口張望外頭的情形。
雪還在下,風倒是沒有那么大了。
我遠遠瞧見黎宵,他的身邊除了包括阿六先生在內的幾個隨從,還有穿著樓中統一分發的服飾的一隊人。
這是我第二次目送一個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相較于那個穿著一襲黑衣,如墨色般蕩開在純白紙面的沈家少年。
站在雪中的黎宵,顏色淺淡得就仿佛要和身后的背景融為一體。但我能清楚地一眼捕捉到他。
他在上車之前,抬起的視線似乎掠過我所在的窗口,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但還是沖他揮了揮手。
很奇怪的是,在那一刻在我的腦海中陡然浮現的是夢中師姐的臉。
夢里,站在梅花樹下的女子掛著溫柔的笑意朝我揮手告別。
而夢外的此時此刻,這個在雪中揮手的人卻變成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某種陰差陽錯的巧合,但在心里確實升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
甚至有一瞬間竟生出了想要飛奔到樓下,跑到對方面前,懇求他留下,或者帶我一起離開的沖動想法。
但也就在我愣神的那段時間里,那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已經徹底走遠,再也看不見了。
大雪連著又下了兩天,遠近的街道都已經被半人高的厚厚白雪所覆蓋。
據說,這是過去的幾十年里都不曾有過的大雪。
不僅是此處,許多南邊的省份也陸陸續續傳來下雪的訊息。
我坐在溫暖的室內捧著小巧的手爐,想著遠在家鄉的爹娘。
不知那邊會不會也難得下雪……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可還有足夠御寒的衣物、木柴和糧食呢?
我原以為這么大的雪,常大夫怕是會晚上一兩日,等天氣晴朗一些再來。
沒想到,常先生不僅自己如約而至,還帶上了一身裹得勉強還算嚴實的常禮。
我很驚訝,他怎么也來了……這么冷的天氣,常先生也不怕把這孩子凍著了。
我于是招呼常禮過來,想要把手爐給他,常禮卻張開短胳膊短腿,蹦蹦跳跳地奔過來想要抱住我。
我怕他沖得太急,要是不小心打翻了我手里的爐子,回頭再燙著自己。
忙不迭地把手爐高高舉起。
只是不等常禮真的奔到我面前,就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拎了起來,還因為慣性在半空中晃悠悠地轉了三兩個圈才停下,瞧著跟只暈頭轉向的小貓崽子似的。
“……是你呀小九。”
待常禮看清楚眼前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之后,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親熱地打起招呼來。
隨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圓圓的包子臉皺了皺,低聲抗議道:“好端端的你提我起來做什么,難不成你也跟黎宵那家伙學壞了嗎?”
“這是我家少爺的吩咐。”
阿九先生說著,以一種和外形的兇悍極致反差的輕柔力道將孩童輕輕放下:“既然少爺信任我,讓我在這里照看著枇杷,那么我理應為他規避一切可能的危險。”
常禮剛在地上站穩,聽到對方的話略略有些不滿吐了吐舌頭:“真是的,小九你果然學壞了,都會睜著那么大的兩只眼睛說瞎話了。”
說著,征詢似的朝我看過來:“我才不是什么需要規避的危險呢。對吧,小哥哥?”
我當然唯有點頭。
那邊的阿九先生聽到常禮的話,也沒有絲毫不高興的跡象,只是在面上露出有些無可奈何的微笑。
我這邊剛把手爐放到一邊,伸手就接住了朝我迎面跳過來的孩童。
……嘶,不得不說,這手感著實比預想中來得要沉上不少。
“這么久不見,有想我嗎?我可是每天都盼著和小哥哥見面呢。”常禮眼睛亮亮地說道。
看著這張亮晶晶的笑臉,仿佛連日來的陰霾都隨之消散不少。
“嗯,我也很想小禮。”
聽到了我的回答,常禮笑得更開心了,兩根羊角辮兒在腦后晃呀晃,一雙眼睛幾乎瞇成了兩條細細的弧線。
還是常先生上前才把小家伙趕到了一邊。
他察看了我的腿,這兩天一直待在屋里,用著常先生開的藥,現下看起來幾乎已經沒什么異常。
可是,常先生卻還是蹙著眉。
他圓圓的指頭在依次按過幾處地方,然后詢問我的反應。
在得到相應的回答之后,他捋著自己的大白胡子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阿九先生見了,也跟著有些擔憂。
倒是常禮在一旁毫不客氣地拆臺:“爺爺,您就不能有話直說嗎?能治,不能治,應該怎么治,不就是您一句話的事情。磨磨蹭蹭半天,耽誤事兒不說,還矯情得很。”
常先生是個聽勸的,聞言,捻著胡子扭頭瞪了常禮一眼:“就你小子話多。”
……嗯,居然連寶貝乖孫都沒叫,果然是不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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