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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替罪羊


枇杷發自心底地恐懼著那些神像,卻又完全不能將視線從那上面移開。
  就好像是本能拒絕將自身被動地暴露于危險之中,他也同樣無法忍受將后背留給那些目光。
  ——沒錯,是那些。
  盡管被供奉起來的神像面部看起來只長著兩只眼睛,可枇杷就是感覺到落在身上的實際上遠不止兩道目光。
  最可怕的是,除了他之外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件事情。
  村子里所有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好像沉浸在了拜神的歡騰氣氛中。
  他們說說笑笑,他們吵吵鬧鬧,他們中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極為雷同的亢奮表情。
  顯示著此刻,每個人都全然投入并且陶醉在這歡樂喜慶的氛圍中。
  ——只有枇杷一個沒有產生這種情緒上的感染。
  因此,也只有他一個顯得徹底格格不入。
  小小的孩童艱難地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一邊迎著上方神像投來的深切凝視,一面感受著周遭仿佛瘋了般沒完沒了的嬉笑打鬧之聲,只覺得耳朵疼痛地快要炸裂開來。
  枇杷原本不想來的,可是元宵不見了。
  能夠想到的地方都已經找過了,可是仍舊一無所獲。
  正在枇杷一籌莫展之際,遠遠地聽到了操辦祭典的熱鬧聲響。
  他于是突然想到,元宵是不是被祭典上食物的味道吸引,所以跑去覓食了呢?
  往年,枇杷從沒參加過村里的拜神儀式。
  因為娘親不喜歡,加上枇杷自己也不是很愛湊熱鬧。
  原本儀式是村子里每戶都要參加的,但是因為枇杷他爹說情的緣故,村長格外開恩,讓他們家里只要出一個人去幫忙就好。
  枇杷還記得村長來家里說起這事時的場景。
  老頭兒一邊熟練地將收到的紅紙包塞進衣服里,一邊拍著枇杷他爹的肩膀笑呵呵道:“叔體諒你的不容易,爹娘沒得早,現在家里也就一個婆娘一個小子,你又是疼老婆的,這些吶就當是孝敬給上頭那位的。”
  頓了頓,又壓低些聲音頗為語重心長地說:“也不是叔有意要說你,趁年輕還是得多要幾個,就這么一個小子,萬一到時候就被選上了……”
  “叔,您是村長,是這個村子里頂德高望重的。您為我好的我也明白。可她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了,生這個的時候就大出血,要是再來一次,指不定人就沒了。我當時也答應她了,就要這一個。”
  男人的語氣誠懇,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見到男人這副冥頑不靈的樣子,老頭兒不再自討沒趣。收起臉上的笑,重新擺上一村之長的架勢。
  “行吧,早知道你小子就是個一根筋的玩意兒。不過話我擺在這里,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可別怪我這當叔叔的不講情面,村里的規矩,不是我說網開一面就可以網開一面的。”
  老頭兒說著,意味深長地丟下一句你自己想想吧,便推門出了堂屋。
  原本一直在門邊兒偷聽里頭講話的枇杷,聽見動靜立刻又坐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低著頭裝作專心致志搓麻繩的樣子。
  本以為村長出了屋子會徑自離開。
  沒想到老頭兒拐著彎就往枇杷的身邊來了。
  嗅到那股子混合著煙酒味道的刺鼻體臭正逐漸逼近,枇杷不由地慌亂地屏住了呼吸,心想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老頭兒在枇杷身旁站了會兒,倒是沒有提偷聽的事情。而是一個勁兒地拿兩只瞇縫眼上下打量著枇杷。
  枇杷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跟臉上脖子上都有螞蟻在爬似的。
  枇杷在心里瘋狂祈禱著老頭兒趕緊離開,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村長是這個村子里最有威望有權力的人,是連他爹都輕易得罪不得的,更何況枇杷這么一個小孩子。
  “枇杷,你是叫枇杷是吧?”
  老頭兒慢騰騰的話音在腦袋后頭響起,聲音里有種令人不快的黏稠和刻意:“人家都說你娘是個犟的,犟種又生了不會說話的傻子,那個傻子是你么?”
  一股熱意一下子從心窩沖到了腦門兒。
  枇杷一瞬間感到了強烈的冒犯。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叫做傻子,卻極其厭惡別人說起娘親的任何不好,尤其還是以這樣一種故作親切的輕佻口吻。
  讓枇杷恨不得直接將手里的麻繩用力甩在對方臉上。看對方還怎么笑得出來,怎么再拿他們娘倆取樂……
  想象是美好的,可現實畢竟擺在那里。
  枇杷對雙方的實力差距有著清楚的認知。
  且不論自己一個瘦小的孩童,對上村長這個體型的成年人其實并不占優勢。
  就算真的被他得了手,也只是報了這一時的痛快,付出的卻是得罪村長這樣的代價。他們家本就人口單薄不占優勢,當真如此,以后在村里的日子恐怕只會更加艱難。
  算了……
  枇杷對自己說,假裝沒有聽見,忍忍也就過去了。
  只要可以和娘親平安無事地活下去,就當一個他們口中的傻子又如何?

  可是,枇杷沒有想到下一刻,村長竟是直接將手伸過來搭在了他的肩頭。
  狀似長輩對小孩子的親昵觸碰,卻暗暗捻動粗大的指節,在連接脖子和肩膀的那塊軟肉處反復摩挲著。
  粗重難聽的呼吸聲伴隨著濁臭的氣味從身后一齊籠罩過來,幾乎讓人作嘔。
  枇杷難以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要說的話,就是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直到一聲枇杷響起,方才將孩童從這種白日夢魘般的僵硬狀態中喚醒過來。
  枇杷猛地回過神,忙不得地從小板凳上直直站起來,循聲望去卻見他爹不知何時已經從屋里出來了。
  正站在小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瞧著這邊:“你娘之前交代的,院子后頭菜地里地雜草拔了沒?”
  枇杷聽見他爹這樣問道,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后眼見著對方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那還不快去?!”
  突然的一聲呵斥嚇得枇杷一激靈,不等對方再說什么,忙不迭地點頭如搗蒜,然后一路小跑著腳步倉皇地奔向了后院的菜地。
  隱約還能聽見他爹在身后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像是什么光吃不干活的東西,就知道在那里偷閑犯懶。
  還有老村長如同了卡了痰一般的呵呵笑聲。
  “挺好的一個小子,罵他做什么,也懂事也勤快,就是瘦小了些,看著沒什么力氣。不過還是隨了他娘,到底白凈,要是個姑娘就更好了,來年結個兒女親家,你們兩口子舍不得怎么都得再要一個小子不是……”
  枇杷從記事起就沒跑過那么快。
  不管不顧地最后一頭撞在了一個溫暖的身軀之上,一抬眼就瞧見了娘親半是詫異半是關切的面孔。
  “怎么了,跟見了鬼似的?”
  娘親一面說,一面抬起袖子給孩童擦了擦額頭。
  枇杷這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是滿頭大汗,張口欲言,才發現喉嚨里堵得厲害:“我……我爹讓我來幫忙除草。”
  此言一出,娘親臉上的表情越發困惑起來:“不是前個兒才剛理過么?”
  經娘親這么一說,枇杷也才反應過來,前天傍晚他才和娘親一起整理了菜園,當時已經不僅拔了雜草,連泥土都重新翻了一遍。
  這件事情,他爹應該也是知道的。
  “到底怎么一回事?”
  看著兒子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女子真的有些著急了:“難不成你爹他打你了?”
  那個時候,枇杷還沒挨過他爹的打,一時都沒想到娘親會往那方面想。
  倒時反而松了一口氣。
  “沒、沒有,就是爹他、瞧我一個人閑著,就、讓我過來給娘幫忙。是我自己跑得急了,沒留神就給說岔了。”
  枇杷終于磕磕巴巴地理順了思路,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不想娘親擔心。
  然而朝夕相處的兩個人,尤其還是自己看著長到這么大的孩子,真話還是假話,做母親的哪有看不出的。
  見枇杷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女子當下也沒有勉強。只是將臂彎里挎著的菜籃子往上提了提,臉上是枇杷從未見過的堅決。
  “好呀,都學會在你娘面前撒謊了。也罷,既然你打定主意不肯說實話,我就問你爹去,才這么會兒功夫,他一個大男人莫非連個孩子都看不明白?”
  說著,抬腳就要往前頭走去。
  枇杷見狀一下子就慌了,他害怕事情鬧大,家中又會迎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打砸。
  更怕對方如今這個興師問罪的態度,萬一雙方真的爭執起來,他爹再氣不過動了手。
  就憑娘親這個小體格,鐵定要吃虧。
  于是趕忙攔在娘親面前:“娘!娘!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接下來,枇杷就將剛才老村長為了拜神而來,臨走前同自己說了幾句話的事情同對方說了。
  當然,他說得極為簡單,略去了老頭兒搭話時說的那幾句難聽的。也沒有提及對方的氣味和觸摸給自己帶來的不適感覺。
  只說老村長看起來挺喜歡小孩子的。
  “大概是爹出來剛好瞧見我手上閑著,又想起娘還在菜菜園子里,這才讓我過來幫忙,好讓你早些回去呢。”
  枇杷覺得這次自己的解釋應該是天衣無縫了。
  可是,說完了也沒聽見娘親應聲的。
  一抬眼,卻見女子的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直勾勾地,瞧著竟有幾分陌生的可怕。
  枇杷被盯得有些心虛,不由地縮了縮脖子。
  誰知,激起了女子更大的反應。對方直接上前半步,一把扯住了枇杷的領子扯開一些,蹙著眉仔仔細細地瞧著。
  枇杷被娘親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既疑惑又惶恐,不明白對方究竟是怎么了?難道像那些鬼故事里說的那樣中邪了。
  他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攪得十分不安,正猶豫著如何開口詢問。
  脖頸處突然落下點點濕潤的觸感。
  枇杷心里感到奇怪,他瞧著這天,也沒有個下雨的樣子,怎么突然就……
  正要伸手去試著接雨看看,肩頭忽然一陣收緊,猝不及防地就被抱了個滿懷。

  ——是娘親。
  被這樣緊緊抱著,雖然有些突然,但枇杷還是很高興的。
  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娘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愛的一個人。
  可是過了不多時,枇杷就察覺到了不對。
  無論是肩膀處不斷擴散的濕熱觸感,還是娘親隱約顫抖的呼吸聲,似乎都共同指向了同一個事實。
  那就是對方哭了。
  在一個稀松平常的午后,記憶中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甚少情緒波動的娘親,就這么突然地伏在自己的肩頭無聲哭泣起來。
  枇杷很難過,很想安慰對方,可所有的話語在此刻都是空洞的。
  他深知自己是這樣的懦弱無能。
  既無力像個男子漢那樣地公然站起來反抗自己的父親,也不能夠直接推開老村長令人不適的靠近。
  他甚至都不了解眼前的女子,這個被自己喚了這么多年娘親的人,真正在想些什么,此刻又是為了什么而無聲哭泣。
  最后,他什么都沒有問,而是伸出手來學著娘親哄自己時會做的那樣,在對方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枇杷的錯覺,他好像聽見娘親在自己耳邊很輕很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跟做夢似的。
  那一天的事情,并沒有在枇杷的記憶中留過分強烈的印象。
  ——至少,在表面上是那樣。
  只是偶爾的時候,枇杷會感覺肩膀上靠近脖子的某一塊皮膚會升起奇異的刺撓感覺。
  這在往年是沒有的,他想來想去,想不出具體的由頭。
  某天看到從窗戶外頭吹進來的一只吊死鬼兒,其實就是俗稱的刺毛蟲。據說這蟲子很毒,被蟄上一口許久都好不了。
  他于是忽然就恍然大悟起來。一定是自己哪天沒注意被蟄了,所以才會這么難受。
  若是拋開這件事情,枇杷還是過得很開心的。
  因為從那天起,娘親陪在自己身邊的時間更多了。從前她院后的菜園忙活,很多時候就讓枇杷一個人在院子里坐著,發發呆,搓搓麻繩什么的……
  現在簡直恨不得將枇杷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到哪兒都隨身帶著,枇杷在的地方娘親必定一掀眼皮子就能看到。
  枇杷他爹看了似乎是有些不滿的,可是,終究沒有說什么。
  枇杷總覺得他們兩個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達成了某種約定。
  他既有些不安,也有些高興。
  這個秘密的約定無疑是令人好奇的,但這個秘密的存在本身似乎意味著二者關系的緩和。
  作為爹娘的孩子,枇杷總是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好好的,這個家也就能夠好好的。
  只可惜……他還是太過于天真了。
  也就是在枇杷以為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未來前進時,那個籠著薄霧的微涼清晨終究降臨了。
  枇杷聽到娘親說,要離開這個地方,回去真正的家,而且……只有他們兩個。
  那一刻,比起訝異或者震驚,最先出現在枇杷心底的,竟然是一種這一天終于到來了的塵埃落定感。
  對上娘親充滿希冀與盼望的目光,除了點頭給予支持,枇杷似乎并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
  實際上,他對存在于娘親描述中的那個家并無向往。
  倒不是因為那個家聽起來不夠好。
  相反,就是因為太好了,才會讓枇杷禁不住開始懷疑,如果那個家真實存在,如果他們真的能成功到達那個地方,對方真的會接受自己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嗎?
  可是,那時的娘親看起來真的很高興,所以枇杷也就跟著高興。
  后來的事情,枇杷其實不太愿意再去回想。
  對于娘親而言,算得上一場慘痛的出逃。
  而對枇杷,則是堪稱地獄一般的煎熬。
  他被當眾綁著吊在樹上打了許久,昏了醒醒了昏,在藤咻咻作響的間隙充斥著女子慘烈的哀嚎。
  按照老村長的說法,這次的事情帶了一個壞頭。
  不過是看在枇杷他爹的面子上饒了這女人的一條命。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村長砸吧著煙卷緩緩說道:“這事兒,你得給村里一個交代。”
  枇杷他爹沒有反駁,只是重復著從前的話:“她身體不好,受不住鞭刑。”
  不等村長出聲表達不滿,男人又木著臉接上一句:“您放心,這次的事情,不會白白勞煩各位鄉親。事情本身也不會就這么算了,該打的一下都不會少。”
  村長聞言露出稍許驚訝的表情,上下打量對方一眼,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這是終于開了竅了?不過,我這丑話放在前頭,事關村子穩定的重大事件。可不是給你小子機會表演深情。”
  言下之意,就是不許代為受過。
  男人緩緩搖了搖頭,語氣平靜而篤定:“叔,您忘了,我還有一個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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