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哭木
南村——這個位于水鄉(xiāng)的小村,是枇杷出生的地方,卻不是娘親的家。
枇杷很小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娘親并不喜歡這個村子。
不僅如此,娘親似乎也同樣不怎么喜歡爹,盡管枇杷他爹是村里出了名的疼媳婦。
關(guān)于枇杷他爹疼老婆這件事,好像是村子里所有人的共識。
尤其那些愛嚼舌根的婆子嬸娘們,串閑話的時候動不動就要把這事兒拿出來嚼吧一番,然后不約而同地感慨起他爹的色令智昏,還有就是他娘親的不知好歹。
要說爹對娘有多好,枇杷是看不出來的。
但有一點,他爹和村子里的其他男人都不同,那就是對方從來不打老婆。
在枇杷記憶中,他爹是個極其沉默寡言的男人。力氣大能干活兒,似乎也有一些拳腳功夫。
所以村里需要出人出力氣的時候,大家都會來找他爹幫忙。
聽說他爹年輕時還是捕魚打獵的一把好手,但從枇杷記事開始就沒見過對方帶過什么魚啊鳥雀啊之類的東西回過家。
而是守著門前的一畝三分地,偶爾出去村子里給人幫忙。
有時,枇杷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他爹守的其實不是什么田地,而是別的什么——比如說,枇杷的娘親。
這聽起來也許有些奇怪,但枇杷會這么想并非出于無端的臆想。
因為爹在家里的時候,娘親總像是永遠(yuǎn)閑不下來的。
不是在屋里屋外洗洗刷刷準(zhǔn)備飯食,就是在坐在床沿悶頭干針線活兒。
只有吃飯的時候,夫婦兩個才會說上幾句話。
從來都是他爹在喝酒的間隙主動開口,說些在村子里幫忙時的見聞。再隨口提一嘴明天想吃些什么菜。
偶爾,男人也會說上一兩句表示關(guān)心的話,讓妻子不必過分操勞。
【有人的地方就有灰塵,多些少些都不妨礙過日子。】
而無論對方說什么,娘親總會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點頭應(yīng)下了,仿佛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爭辯。
等到第二天,還是照例該掃掃、該擦擦,原封不動地重復(fù)著每天的日程,不見絲毫懈怠的意思。
枇杷知道,他爹將這些全都看在眼里,當(dāng)面倒也不會說什么,只是一個勁兒地悶頭抽煙。
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還是一樣的對話、一樣的叮囑,一樣毫無新意的回應(yīng)。
類似的場景在飯桌上一再重演,看似沒什么區(qū)別。
但時間長了,枇杷還是感到了平靜底下深藏的暗流涌動,仿佛有根藏起來的細(xì)繩正在暗處無聲地有條不紊地一點點繃緊著。
只待啪的一聲,繩子不堪承受被繃斷的那一天,也就是平靜表象被粗暴撕碎的時候。
到時候,丁點兒大的事情都可以成為借題發(fā)揮的引子,成為點燃炸藥包的火星子。
屋里屋外的所有東西,桌椅板凳,吃飯的碗碟……屋里屋外的東西,管他是便宜的貴的吃的用的,能摔得都摔了。
從那斷斷續(xù)續(xù)地咒罵中,枇杷隱約聽出了他爹的不滿似乎是來源于妻子那種的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
有時他爹會罵,娶了對方還不如娶個死人。
【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是什么城里的千金大小姐?!要不是老子當(dāng)初救你,早不知道被拐去哪兒,指不定能在哪個破窯兒里給人活著賣笑都是個好的。】
【……】
【現(xiàn)在留著條賤命,倒跟救命恩人擺起譜,是給你臉了怎么的?!別以為我不曉得你一天天得在心里盤算什么,你惦記人家,人家也要認(rèn)得你是哪個,早不知忘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還真以為……】
——究竟是以為什么?
枇杷有些好奇。
可是每每說到此處,他爹的聲音就會低下去,叫枇杷聽得云里霧里。
將屋里院里弄得一片狼藉之后,發(fā)泄完怒氣的男人總會不管不顧地摔門而去……
往往直到凌晨時分,才會帶著一身熏人的酒氣醉醺醺地推門進(jìn)屋。衣服不換,鞋子也不脫,倒在床上蒙起被子就開始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這時候娘親早就已經(jīng)將屋里屋外收拾妥當(dāng)。
他爹消了氣,醒了酒,便又好像無事發(fā)生一般,又變成了村人口中那個寡言卻能干,并且過分疼老婆的好男人。
那么娘親真的就像爹說的那樣,像個死人似的無動于衷嗎?
——不是的。
娘親也是會哭會笑會抱怨的,只不過那都是在爹出門的時候,家里只有他們娘倆的時候。
女子不再只是低著頭沉默做活。
偶爾也會同枇杷說起村子外頭的事情,只是她說的那些事情,對當(dāng)時的枇杷來說都太過于新鮮,甚至是離奇和不可思議的。
聽完,枇杷最大的感受不是向往那樣的生活,而是疑惑,為什么外頭有那么多好玩好看好吃的東西,娘親還要到這個村子里來呢?
對此,娘親總是會陷入不由自主的沉默。
那時女子臉上的復(fù)雜和感傷是枇杷不愿意見到的,他于是就不想知道了。
可娘親在微微的失神過后,總會緊緊地將他攬在懷中,在他看不見表情的地方笑著回答:【自然是因為娘的好孩子了,為了你,娘留在這里才有活頭……】
或許果真是母子的緣故。
枇杷嘴上含糊地應(yīng)著,心里卻絲毫不感到認(rèn)同。
一來,娘親到這個村子之前,世上還沒有枇杷這個人呢,對方又怎么能夠未卜先知地來尋自己?
二來,雖然枇杷心里明白自己并非像那些嘴碎的村里人說的那樣愚笨和無知,但總還沒有好到能讓娘親為了一個他,放棄那樣神仙般日子的道理。
可是他不說,因為枇杷那時就知道,有些假話比真話好聽。
就像枇杷也情愿相信,娘親或許是真心喜愛著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情愿留在這里當(dāng)一個妻子、一個母親,而非迫不得已,所以只能假裝是愛他的……
有時候,娘親會看著角落里枇杷樹出神,有時候甚至?xí)椴蛔越亓飨聹I來。
枇杷知道,娘親真正哭的其實是她自己。
這樹原本不屬于這里。
只是因為一場機(jī)緣巧合,因為一只貪吃的鳥雀一個無意的舉動,就此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落了地、生了根。
由一顆小小的枇杷籽,長成了這樣一棵顫巍巍的小樹。
可也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也許是沒有得到合適的照顧,這么些年了,也沒見過這樹結(jié)過一次果子。
——老古話說得好,人挪活,樹挪死。
也就意味著,這棵枇杷樹在落地生根的那一刻,其實已經(jīng)注定了未來的結(jié)局,要么在枯等中了此殘生,要么不甘中拼上性命。
娘親她選了第二條。
只是最終她并沒有成功逃脫,反而因此得到了更加嚴(yán)密的監(jiān)視和管控。
不過畢竟是人,所以還是活了下來,雖然枇杷也不知道對娘親而言,活著和死去究竟哪個更好一些。
不過從那天開始,那根總是在暗處被拉起的細(xì)繩,終于還是藏不住了。
而是被明晃晃地拴在了枇杷的身上。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把他綁著吊起來打給娘親看。
那時候枇杷不懂,后來才曉得有個詞兒叫殺雞儆猴,用在這里也許不恰當(dāng)。
但第一次看到這個詞兒的時候,枇杷確實想起了那段頻繁挨打的日子。
后來,娘親真的變了,不再總是在人前木著一張臉。
偶爾也會對著丈夫笑了。也會和那些碎嘴的婆子嬸娘笑著打招呼了。
只是那笑看在枇杷的眼里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直到村里拜神請了唱大戲的,看著那些用水粉顏料在臉譜上涂抹出來的喜怒哀樂,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詭異的熟悉。
拜神是每年的固定環(huán)節(jié)。
在這個閉塞不通的小村子里算得上難得的盛事。通常由村長和村里的念經(jīng)先生主持。
會難得從外面請人來表演,又是唱戲,又是搞游行的……少不得鬧哄哄的要折騰上好幾天。
村里的其他人,無論是大人小孩兒,都愛去湊熱鬧。
可枇杷只覺得吵鬧,也覺得那些神的形象很可怖,與其說是神,更像是吃人的邪靈。
雖然知道是畫出來的,可是和畫中的神像對上眼睛的瞬間。
枇杷仍會感到一種奇異的害怕。
頭皮不自覺的發(fā)麻,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就好像,真的被什么東西盯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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