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元宵
如果說一開始,大家覺得作為逃跑的懲罰,把人吊起來打一頓,甚至從頭到尾那鞭子都沒有落在做母親的身上一下,是否太過于輕描淡寫了。
那么在圍觀了當晚——男人在院子中一鞭接著一鞭,面無表情地將親生骨肉抽到血肉淋漓,仍然不見絲毫動容的情景之后,這些聲音便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那一晚,枇杷在清醒的疼痛與毫無知覺的昏死之間輾轉反復。
好不容易昏過去,很快又會被用涼水潑醒,那水里似乎是放了鹽的。
枇杷也有些分不清,他的口腔中滿是血腥的味道,身上火燒火燎地痛著,那痛順著皮肉鉆進骨頭里。
到后面,他幾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鞭打,甚至都不怎么有感覺了。
枇杷突然想,若是就這樣死去也好。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多好……
可是,從不遠處的屋子里傳出的女人的哭喊聲,以及拍打木門的嘭嘭聲,卻一聲比一聲愈加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耳中,一直撞進他的心里。
枇杷于是又想到,自己還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此刻吊在這里挨打的,說不定就換成娘親了。
所以……
所以他不能死,就算是為了娘親,為了對方說過的那一句——為了你,娘留在這里才有活頭……
當然,這也就是枇杷還有余力思考的時候。
到了后半夜,枇杷就徹底意識不清了,不但完全睜不開眼睛,就連周遭的聲音都好像離他遠去了。
他感到自己漂浮起來,在一片無垠的黑暗中。
——也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枇杷心里咯噔一下,心底涌起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我死了,而是我死了,娘親該怎么辦?
他還記得,那天在菜園子里抱著自己無聲抽泣的女子。
想起那一身若有似無得對不起,枇杷更是內疚到不能自已。
若是自己就這么死了,娘親怕是會將全部的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枇杷簡直不敢想象,到那時候娘親她又該以怎么樣的心情活下去……
不行……
不可以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至少也要……
也要親口說上一聲沒關系——
沒關系,死什么的他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害怕,說白了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會痛也不會難受的。
也許會有一點寂寞、一點遺憾,因為以后都不能陪伴在娘的身邊了,而且最后也沒能親眼看一看娘親從小長大的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個樣子。
——但是都沒關系的。
只要娘親可以好好活下去,忘了他也是沒關系的。
能夠……
作為對方的孩子被生下來,能夠被這樣溫柔對待著長到這么大,本來就已經是他莫大的幸運了。
因為就算娘親從來不曾說過,枇杷其實也是知道的,自己是被迫生下來的孩子。
——就像每個孩子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
——娘親也同樣無法選擇,是否將他生下來。
可但凡有選擇,娘親又怎么可能情愿將他生下來呢?
在一個令人討厭的異鄉的村子里,在自己還尚且還可以被當做一個孩子的年紀,被迫為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受盡疼痛和屈辱生下的孩子。
枇杷想,若是換了自己,處在那樣的境地下,大概也只會在看見這孩子的第一時間就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將這份原本不該存在的罪孽直接扼殺在襁褓之中。
可娘親沒有……
她就像枇杷能夠想象到的最好的母親那樣,始終如一地疼愛著自己。
這是枇杷最大的幸運,也是枇杷最大的痛苦。
他希望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希望時間可以倒流,娘親可以變回那個生活在未知遠方、總是對未來充滿向往,被家人疼愛、被朋友喜歡的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但是,在心底的最深處,枇杷又是如此貪婪且自私地眷戀著娘親的溫柔對待。
他想如果他死了。
如果,真的有來生……
他想當喻輕舟,想成為那個在女子的期待中被生下來的孩子,能夠理所當然地作為孩子愛著對方,也能夠理所當然地接受被對方所愛的事實……
然而,枇杷并沒有死。
在床上連著躺了一個多月之后,原本高燒不斷、奄奄一息的孩童居然奇跡般地生還,并且慢慢康復了。
不過經過那一番毒打,到底還是落下了一些毛病。
比如說他的腿不再能夠如從前那樣奔跑,比如說他在看到他爹時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用路過村民的話說,那家的傻小子瞧著像是比從前更呆更笨了。
枇杷并不在意。
他只在意一件事,就是娘親身上的變化——娘親似乎比從前愛笑,也比從前健談了,也愿意和那些多嘴多舌的婆子嬸娘之類的笑著搭話了。
村里都說,那是因為枇杷他爹終于肯下定決心收拾婆娘了。
“嘖,前頭怎么說來著,這女人啊就是賤骨頭,越是寵著越不是鼻子不是眼的,你看現在,不就老實了,所以要我說啊……”
枇杷忍不住瞧了眼站在不遠處瞧著這邊指指點點議論著的人,心里感到奇怪,因為那也是一個女人,只不過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他很想上前問問,當一個賤骨頭是多么令人得意的事嗎?否則何以如此驕傲,不惜要宣揚到別人的家門口。
——可,枇杷沒有動。
他的腿還在疼。
他的心里還有別的要掛念的事情。
爹去村里幫忙了,娘親在院子后頭的菜地里,院子里只剩下他一個。
自從他大病一場醒來之后,就隱約感到娘親不再像以前那樣親近自己了。
枇杷不懂究竟是為什么。
但,在這個世界上,他原本就只親近娘親一個。
所以對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枇杷不由得不感到措手不及。
雖然枇杷心里再明白不過,以他的身份,就算真的被娘親不喜歡,也是自己活該。
可是經歷過從前的親密無間,加上有一段時間娘親對自己的過度愛護,這樣的落差太過突然,令人難以接受。
甚至讓枇杷產生了一種像是被全世界拋棄的錯覺。
就在那時候,枇杷遇見了元宵。
元宵是一只貓,元宵是枇杷給起的名字。
就像是娘親一直叫他枇杷,枇杷覺得也應該給自己的這個新朋友起個名字。
畢竟,見了面也不好總是喂喂喂地叫著吧。
一來不禮貌,二來聽著也不熟。
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元宵就在廚房里偷吃一碗隔夜的湯圓。
那天,枇杷在院子里聽到廚房里傳來的動靜,聞聲尋過去,本來都做好了打老鼠的準備,不想老鼠沒見到,卻逮著只小偷貓。
昏暗的廚房間里,那雙綠色的眼睛幽幽亮著,跟兩點鬼火似的。
枇杷還在愣神,那貓已經有了動作。
似乎是想趁機逃跑跳出窗子,沒想到起跳時沒等掌握好力度,一個腳底打滑滾進了堆起來的草木灰里。
等到枇杷好不容易把摔得七葷八素的貓從灰堆里扒拉出來,對方已經直接由一只白貓變成了一只毛色斑駁的灰貓。
一張窄窄的小臉上,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睛倒是越發被襯托得晶瑩透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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