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第章 江第章 首第章 發(fā)第章 正第章 版
小樹林里。
嘴里的麻核剛一吐出來, 賀子衡就發(fā)出了連聲慘嚎。
“二兄饒命！二兄饒命！！我對周瑭絕無非分之想，我心儀的人是薛二娘薛萌！”
薛成璧踞坐于樹樁上，靴尖漫不經(jīng)心地踢了踢綁他的樹枝, 神色間儼然不信。
“我對天發(fā)誓, 方才所言全部屬實！”賀子衡掙扎求生，“我、我身上還帶著給二娘寫的情書！”
薛成璧一頓，從他前襟里搜出一疊書信。隨著他眉峰漸漸緊蹙。
“……不該如此。”他低喃道。
“正是如此！”
賀子衡正以為自己逃過一劫, 倏然間一柄湛然的刀尖點在他眼上, 與他眼球之間距離不過一寸。
“不該如此。”薛成璧嗓音極輕，神色詭譎, “周瑭那么好, 你憑什么不喜歡她？”
“所有人都合該喜歡她。既然你有眼無珠，那要這對眼珠子也無用。”
賀子衡“……”
賀子衡只想嚎啕大哭。
“若我心悅周瑭, 二兄要把我做成烤全羊。若我不心悅周瑭, 二兄又要剜我招子。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親眼再見萌萌一面啊？”
薛成璧盯了他許久, 刀尖在他眼球上一晃一晃，似是在猶豫。
最后一個利落的轉(zhuǎn)刀, 收刀入鞘。
賀子衡被禁錮的手腳陡然一松。
他赫然發(fā)覺，剛才那一下誰都看不清的轉(zhuǎn)刀，已然斬斷了捆縛他的繩索。
薛成璧站起身，畢恭畢敬地朝他一拱手。
“二妹的親兄長沉疴難起, 他擔心二妹不能覓得佳婿, 我便替他會一會賀公子。”他笑得如沐春風，“若有得罪, 還望公子勿怪。”
賀子衡呆住, 有一瞬間竟真以為這一切都是來自妻兄的一場考驗。
還沒來得及揚起憨笑, 薛成璧便逼至他眼前。
“噓。”他壓低嗓音，鳳眸中的紅血絲清晰可見，“若你膽敢把今日之事說出去，我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賀子衡一個激靈，小慫雞啄米似的忙不迭點頭。
薛成璧心情很好似的，展顏一笑。
如果嫁出去的是薛萌，那么與他無關。
周瑭還會留在他身邊，很久很久。
春蒐儀典之后，本來還會有漫長的時光供貴家少年少女們游春野步，但由于太子遇刺事關重大，禁軍封鎖了苑囿，提前結束了春蒐盛會。
武安侯府的馬車駛離苑囿時，一隊侍衛(wèi)攔住了他們的馬車。
周瑭掀起竹簾，訝然發(fā)覺太子蕭翎正騎馬立于車外。
在蕭翎的示意下，兩名侍衛(wèi)捧著一團披了白帛、帶血帶毛的活物，送上前來。
“多謝殿下分賜獵物。”老夫人下車拜首。
周瑭不解田獵時有帝王分賜武官獵物的儀式，不過為何會是現(xiàn)在？
“是那只猞猁啊。”薛萌恍然，在他耳畔低聲道，“聽說四皇子殿下捕捉到了一只猞猁，太子殿下欲向他討要，四皇子殿下便把猞猁當成了賽馬的彩頭……賽馬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束帛的猞猁遞到手里，周瑭忍著暈血掀起絹帛，輕輕道“它還活著。”
蕭翎點頭“她懷孕了。”
周瑭微訝，抬眸看他。
蕭翎與他對視，眼底藏著不可訴諸于口的請求。
周瑭想起了那匹沒有被太子斬殺的瘋馬，試探著道“二姐姐會醫(yī)，時常醫(yī)治貓兒，說不準能治好這只猞猁。”
蕭翎鴉睫微顫，仍是無言注視著他。
周瑭有種強烈的直覺，太子非常想救這只猞猁。
他們對待瘋馬的一致反應，像是一個無聲的暗號。
蕭翎身邊太醫(yī)無數(shù)，卻奇怪地不相信任何人，唯獨選擇了相信他。
周瑭心里微動。
薛萌接過母猞猁，迅速判斷道“它失血過多，羊水也破了，很快就要不行了……但它腹中的胎兒我可以試著救出來。事不宜遲。”
她說話之際，周瑭已用火燙過了刀刃，將匕首遞給了她。
薛萌用匕首緩緩劃開了母猞猁的腹部，濃郁的血腥味頓時充斥了整個車廂。
姚氏和薛蓉面露嫌惡避之不及，周瑭以袖掩鼻，半瞇著眼，一邊隨時準備幫忙，一邊努力隔絕鮮血對自己的影響。
“周小娘子怕血？”蕭翎忽然出聲。
周瑭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驀地一呆“殿下也是？”
只有很熟悉暈血癥的人，才會從這么微小的反應猜出病癥。
蕭翎垂下眼，沒有回答。
人多眼雜，周瑭也沒有再問。
或許在天下人眼中，暈血癥這種代表“懦弱”的病癥，不該出現(xiàn)在一國儲君身上。
薛萌從奄奄一息的母猞猁腹中，取出了三只胎兒。
蕭翎聽著初生小猞猁“唧唧”的叫聲，眼波柔和。
“殿下想養(yǎng)它們嗎？”周瑭問。
蕭翎眸中閃過被看破的驚愕，很快便恢復冷淡“不。”
他頓了頓道“若你愿意養(yǎng)，便拿去吧。”
說罷，蕭翎便帶著一眾侍衛(wèi)，離開了武安侯府的馬車。
“他的腿才剛骨折就能騎馬，怪不得滿朝文武皆贊太子殿下性情剛毅。”薛萌贊道，“若是為了爭張猞猁皮丟了性命，實在可惜。”
周瑭卻道“殿下不是為了猞猁皮，也不是為了與兄弟爭勇斗狠。他是為了母猞猁和她肚子里的崽崽。”
“怎么可能？”薛萌笑著瞥他一眼，“笨笨。”
周瑭只笑不說話，閉目靠在薛萌肩頭，緩解暈眩。
或許在許多人眼里，救下一只猞猁只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原書里的蕭翎，卻因為這么一點溫柔的小事，便丟了性命啊。
太子遇刺之事在皇宮掀起了軒然大波。
聽說那些回鶻刺客與四皇子的母家有聯(lián)系，圣上大怒，四皇子從親王被降至郡王，太子的聲望也在此次事件中水漲船高。
或許是為了保全“周小娘子”的名節(jié)，蕭翎和景旭揚并沒有透露救太子的紅裙少女是誰，而是把這份恩情記在了心里。
皇宮里的風風雨雨與周瑭無關。
周瑭很快就投入到了自己平淡溫馨的生活中，漸漸淡忘了春蒐所發(fā)生的一切。
他目前最擔心的，是薛成璧和外祖母的關系。
那日春蒐歸來后，薛成璧便向老夫人表明了態(tài)度他不會去武舉，也不會上任御前帶刀侍衛(wèi)。
——今年秋闈，他要去考科舉，進士科。
老夫人大發(fā)雷霆，罰他在家祠長跪，不許任何人前去看望，亦不許周瑭靠近家祠一步。
為了躲過那些眼尖的侍衛(wèi)、偷溜進家祠陪公主，周瑭的輕功又鍛煉上了一個臺階。
他自己帶了只蒲團，一本正經(jīng)地跪在薛成璧三尺外，腰身挺得板直。
“祖母并未罰你，你跪在這里做什么？”薛成璧問。
“若不是因為我，哥哥也不會舍棄御前帶刀侍衛(wèi)。”周瑭眼圈微紅，“哥哥本來能站得更高，卻因為我……我實在內(nèi)疚得很。”
薛成璧鳳眸里映照出小少年的落寞。
他略一思忖，道“你不信我？”
“我何時不信哥哥了？”周瑭杏眼圓瞪。
“你若信我，便該知道，即便放棄老侯爺?shù)呐e薦，我依舊可以爬到比它更高的位置。”薛成璧淡聲道，“我自己都不覺得可惜，你更不必放在心上。”
他嗓音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相關，卻也與你無關。”
“……是哦。”周瑭心里好受了些，反應過來，暖暖一笑“哥哥這是在安慰我呢。”
薛成璧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至少下回田獵，我不必像那些侍衛(wèi)般守在帝王身側。我能在你身旁，免得你胡鬧丟了性命。”
周瑭笑彎了眼睛，筆直的腰板也不直了，歡快地搖來搖去。
他挪近了蒲團，俯身仔細量了量，讓兩只蒲團之間正好隔著一指寬的距離，保證男女不同席，又能與公主離得很近。
“二姐姐救出來的小猞猁活了一只，她說要送給我養(yǎng)。”周瑭興致勃勃道，“我們一起養(yǎng)大她，下回田獵帶著她一起去，肯定威風又神氣。”
“我何時說過要養(yǎng)？”薛成璧側眸。
周瑭彎眉一笑“我知道哥哥一直很喜歡養(yǎng)小動物。八年前那只兔兔……我?guī)透绺绨阉裨嵩谖以鹤永锏拇蠡睒湎旅媪恕！?
薛成璧微微一頓。
那時，明明是薛環(huán)虐殺了小兔子并將其曝尸荒野，滿府卻皆傳是他造下的罪孽。他嚇唬周瑭說養(yǎng)兔子是為了養(yǎng)肥了吃，孩子卻為他安葬了小兔子的尸體。
原來那時候，周瑭就在相信他了。
“從前我或許會養(yǎng)，是因為孤獨。但自從有了你以后，就不再想養(yǎng)了。”
薛成璧略帶笑意地注視著他“養(yǎng)你一個便足夠我煩心。”
周瑭心里的小兔子跳了一下。
“怎么？”薛成璧墨眉微挑。
“不能哥哥離太近。”周瑭捂住心口。
“為何？”
周瑭愁悶地皺起小眉毛“心臟會受不了。”
周瑭平復了心跳，從兜里掏掏撿撿“對了，藥油——哥哥跪的時間太長，膝蓋會腫痛，用這個擦一擦就好啦。”
“多謝。”薛成璧便要撩起褲腳擦藥。
“啊啊啊……”周瑭差點從蒲團上跳起來。
薛成璧微有疑惑地瞥向他。
“不可以當著我的面脫衣服！”周瑭慌里慌張，“哥哥發(fā)過誓的！”
“我確實發(fā)過誓，”薛成璧眉眼略帶無辜，“但我說的是‘外人’。你是我妹妹，不算外人。”
周瑭捂住臉“問題就在這里啊，我不是……”
我不是你“妹妹”，而是你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啊。
“不是什么？”薛成璧凝眉。
這一瞬間，周瑭甚至不想再去顧慮那些未知的隱患，干脆把自己的真正性別告訴公主好了。
話都到了嘴邊，但想起那句“暴露性別容易招致殺身之禍”，他又吞了回去。
“不是，那個……哥哥的身體，只有哥哥的夫、”周瑭險些說成夫君，“夫人才能看。我又不是哥哥的夫人。”
……夫人。
薛成璧垂眸“我不可能與任何人結親。”
“亂講。”周瑭氣鼓鼓的，好像他罵的是自己。
“康太醫(yī)說，我身上的病極有可能傳給子嗣。”薛成璧眸色淡淡，“故而我從未想過要娶妻生子。”
“怎么會呢？”周瑭瞪大杏眼，“肯定有人很想很想和哥哥成親。不為子嗣，不為榮華富貴，而是為了能讓哥哥快樂幸福啊。”
他烏亮的眸子率性純?nèi)唬瑒偛拍切┰捜堪l(fā)自真心。
薛成璧略微怔忪。
他直勾勾盯著周瑭的眼睛，眼底藏著異乎尋常的灼然“你怎知會有那種人？”
那當然是因為以己之心揣度他人之意。自己愿意，所以其他人也……
周瑭張口欲答，又驀地停住。
直覺告訴他，這話不能亂說，說出來之后就會發(fā)生某種自己承受不起的變化。
然而此時燈火煌煌之下，薛成璧那張俊美的面龐極具誘惑力，引誘之下潛藏著壓迫感，仿佛在誘他說出某個答案。
藥香的清苦與絲微血氣襲來，絲絲縷縷將他纏繞束縛。
周瑭覺得，自己像只逃不出惡狼領地的小兔子。
“……我就是知道。”他小聲嘟囔。
周瑭用冰涼的藥油瓶貼了貼臉，隱隱察覺到危險的氣息。
不行，蒲團離三尺遠也不夠了。
他得趕緊逃跑！
周瑭胡亂尋了個由頭溜走。
他輕功極好，卻很奇怪地在家祠的窗沿上絆了一跤，引來好幾個侍衛(wèi)追捕。
外面人聲嘈雜，家祠里燈火幽幽，上百先祖牌位威嚴肅立，俯瞰著他們的后人。
薛成璧的臉一半沉在牌位的陰影里，一半在窗柩落下的陽光里，晦暗不明。
……他剛才，到底在期待從周瑭口中聽到什么答案？
周瑭抱著一只大蒲團，落在薛萌的小院里。
“又去看望二兄了？”薛萌在分揀藥材的空隙里瞥他一眼，“不會是吵架了吧。”
“沒吵架，”周瑭把蒲團罩在發(fā)頂上，蹲成只憂郁蘑菇，“……可我覺得比吵架還可怕。”
薛萌看著窘迫不已的小少年，似是猜到了什么，發(fā)出了一聲輕笑。
“你看墻角那株桃花美不美？”她忽問。
周瑭“美。”
“和你挺般配。”薛萌道，“折幾枝燒了，幫你除一除桃花運。”
正說著，一個小婢女匆匆踏入院門。
“不好了二娘子，外頭納征的車隊來了，就停在侯府正門口，敲鑼打鼓還帶了聘雁，足足有十六車！”
“納征？”薛萌驚訝，“可我明明向賀五說清……”
“不是賀家公子，”小婢女道，“是裕王府的世子殿下！”
周瑭想起來了。
是春蒐那天的小登徒子，蕭曉！
他就覺得那天蕭曉的眼神不太對。
原來不是看上他的小母馬，而是看上他的二姐姐了！
周瑭頂翻了蒲團，氣勢洶洶地站起來“二姐姐別怕，我這就去會會他。”
小婢女急道“——可那世子殿下說，要娶的是周小娘子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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