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晉第章 江第章 首第章 發(fā)第章 正第章 版
裕王世子蕭曉板著娃娃臉, 正襟危坐。
正廳里,侯府各房夫人心里都像打翻了醋料碟。
周瑭生父籍籍無名,他不過是仗著侯老夫人的恩寵, 才能享用這府里的錦衣玉食。
然而突然間她們竟被告知,那身世低微的表姑娘,竟要嫁進(jìn)裕王府去了?
還是正室, 嫁過去便是世子妃。
待世子襲爵,便是要做王妃的!
也不知那裕王世子是怎么就瞎了眼。
她們神色復(fù)雜地看向蕭曉。
等待的時間太漫長, 十三歲的蕭曉正在最多動的年紀(jì), 有些坐不住, 時不時伸手逗弄一下金籠里的聘雁。
納征要由至少四位女性長輩主持, 而蕭曉身旁一名長輩都沒有, 只跟著幾名貴家公子哥,還有好些家仆。
如此沒規(guī)矩的納征, 簡直聞所未聞。
各房夫人心里總算平衡了一點(diǎn)。
老夫人神色陰晴不定。
她本以為裕王世子在故意輕辱周瑭, 然而看著那遠(yuǎn)超其他宗室子弟的聘禮單,以及頗有陣仗的家仆,又覺得不像。
金籠里的大雁被逗急了, 差點(diǎn)啄了蕭曉的手。蕭曉縮回手指, 笑得童心未泯。
“小美……周小娘子什么時候來?”他抬頭問。
“我已遣人去喚她了,還請殿下莫急。”老夫人示意李嬤嬤奉茶。
蕭曉面上不太高興,心里卻美美地想,為了和小美人成親, 等多久他都等得住。
老夫人想試探他的態(tài)度, 慢悠悠道“世子殿下, 我朝規(guī)定婚娶須有三書六禮, 殿下跳過納采、問名、納吉這前三禮, 亦未收庚帖,便前來納征,恐怕不太合適吧?”
“這么復(fù)雜?”蕭曉困惑,“采禮就算和聘禮一并帶來了,問名啊,還缺周小娘子的庚帖對吧。”
他眼里藏著雀躍“她生辰在什么時候?若今年沒過,我還來得及帶她去過生辰。”
老夫人端詳他神色,道“她生在孟春,時日不明,恐還需問過她父母才能知道。”
“用不著那么麻煩。”蕭曉隨性道,“反正我娘過世得早,我爹常年云游,沒人知道我什么時辰出生。若是八字不合,把我的八字改成最合適的就好。”
各房夫人心里又開始泛酸。
大虞尊道、禮佛、崇儒,另有司天臺崇拜烏坦神,占卜天道運(yùn)數(shù),即便不信鬼神,這生辰八字也是古已有之的傳統(tǒng),世間男子大都極為介意克夫克子命。
而這裕王世子竟對周瑭如此偏寵?
老夫人老神在在道“殿下來得突然,侯府還并未準(zhǔn)備回禮。”
“不必回禮,王府有的是銀錢。”蕭曉財(cái)大氣粗道,“若非要回禮”
他想到了些才子佳人的話本,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甚至透出一點(diǎn)點(diǎn)嬌羞。
“若非要回禮,我想討要小美人的一縷青絲。”
廳里眾夫人相視而笑,心里再度平衡。
原來不過是看中了美貌罷了。
嫁與這等好色之徒,又無強(qiáng)勢母家撐腰,日后可要吃苦。
老夫人略微沉吟。
她倒不覺得裕王世子說出那些話完全出于好色。
這小世子出身特殊,身邊沒有長輩教導(dǎo),還不懂得用禮數(shù)裝點(diǎn)赤子心腸。不懂規(guī)矩也好,畢竟府里那小猢猻也是個跳脫的,倒還相配。
“我有一事不解。”老夫人問,“不知世子殿下是如何識得我那外孫女的?”
“我們緣定三生,春蒐儀典后一朝相逢,便交談甚歡。”蕭曉眼神飄忽,奶白的耳廓慢慢泛紅,“周小娘子被本公子的颯爽英姿所折服,對我一見……”鐘情。
“‘一見’什么?”廳外忽傳來周瑭的聲音。
清甜的嗓音拂過耳畔,蕭曉想起春蒐那日石榴裙翩飛的美景,直接紅透了耳根子。
“一見鐘情”四個字他怎么都說不出口,好像說出口,就是自己在表白似的。
羞窘之際,周瑭已邁進(jìn)正廳,向主位拜首。
“外祖母,”他抬起頭,萬般無奈,“我的婚娶之事,千萬不能這般草率。”
家祠里。
薛成璧正閉目靜修,忽而聽到外間傳來異響。
薛萌三言兩語支開侍衛(wèi),匆匆踏入祠堂。
“出大事了,”她微喘著對薛成璧道,“剛剛裕王世子登門強(qiáng)要納征,祖母一直想為表妹尋一處好歸宿,只怕……”
話音未落,只覺疾風(fēng)拂面,薛成璧的身影已消失在了祠堂外。
其實(shí)周瑭是剛剛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竟然也是可以嫁人的!
大虞平均十五歲嫁女,王公貴族訂婚更早,他若真是個小娘子,早已到了待嫁之齡。
之前大表姐和二表姐相看人家時,外祖母總會一并捎帶上他,還迫他必須穿裙裝。他還傻乎乎地以為是讓自己幫忙參謀姐夫,沒想到其實(shí)……
一想到自己曾和哪位公子配過對,周瑭就全身發(fā)麻,恨不得趕緊沐浴更衣。
他真的沒有斷袖之癖啊。
現(xiàn)在,他知道蕭曉既不想搶他的小母馬,也不想對二姐姐耍流氓,卻是看上了自己之后,周瑭反而不氣了。
他覺得蕭曉好可憐。
心儀的女子其實(shí)是個男子……這也太慘了吧?
周瑭嘆了口氣,愧疚地望向蕭曉。
“你那么看著我做什么?”蕭曉脖子霎時紅透了。
今日的小美人沒穿石榴裙,而是梳了高馬尾,一身緋色胡服比之前還更英姿煥發(fā)。
本來撒謊被心上人撞破就很窘迫,再被這樣“熱辣辣”的眼神一瞧,蕭曉心中頓時小鹿亂撞。
卻聽周瑭小聲自語“你是不是有眼疾?”
“……”蕭曉眼圈一紅,“你、你罵我?”
“不是不是,”周瑭連忙擺手,“我是覺得殿下眼光可能不太好,我這樣的,哪里像個能娶回家的小娘子?”
他一穿上男裝,完全就是少年郎啊。
原來小美人是在自卑啊。
蕭曉心里暗喜,驕傲道“別人怎么看你不打緊,只要本公子看得上你就好了。”
“可我不喜歡你呀。”周瑭直率道。
蕭曉的狗狗眼一呆。
他有點(diǎn)想哭,但還是倔強(qiáng)道“……你憑什么不喜歡我?”
周瑭正要答,忽聽座首的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
意思是敢拒絕,就拿刀鞘抽你。
周瑭想起被老夫人追得滿府亂竄的回憶,心尖瑟瑟發(fā)抖。
那要不先拖延著,之后再行說明?
于是他放軟了嗓音“世子殿……”
“周瑭。”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薛成璧踏入正廳,步履從容,腰間的橫刀泠然作響。
“哥哥!”周瑭如見了救星一般,“你怎么來了?”
薛成璧摩挲著刀柄,眉眼溫和“聽聞府上出事,我有些擔(dān)心。”
周瑭跑到他身邊,頓覺安心多了。
雖然在家祠里鬧了別扭,但兩害相逢取其輕,比起和一個男子結(jié)親,周瑭覺得還是公主身邊更安全。
薛成璧輕攬他肩頭,將他推到自己身后。
好親昵哦。
那動作輕柔卻隱隱帶著占有欲,一觸及離,周瑭還未反應(yīng)過來,薛成璧的手便移了開去。
于是在周瑭的感覺里,公主身邊依舊是安全的。
老夫人見此,眉頭緊擰。
蕭曉回眸,看到小美人身邊那極俊逸的玄衣郎君,頓時警鈴大作。
“就是你送了她馬駒?”他氣勢洶洶地問。
“是我。”薛成璧淡聲道。
他緩緩抬起眼,瞳仁危險地豎起,好像護(hù)食的狼,見之即令人毛骨悚然。
蕭曉卻恰好轉(zhuǎn)頭,錯過了他的眼神。
“好哇,原來他就是你的‘情哥哥’。”蕭曉甩頭向周瑭,眼里蒙著屈辱的淚水,“你不喜歡我,就是因?yàn)樗俊?
又辱哥哥了!
“亂講!”周瑭從薛成璧身后探出半邊腦袋,氣鼓鼓道,“她是我的親兄長,沒有半分逾矩,怎么能憑空污她清白?”
他滿心里只有單純的生氣,不是急于撇清關(guān)系,也不是惱羞成怒,更無半分扭捏和芥蒂。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薛成璧于他而言,確實(shí)只是親兄長而已。
……只是親兄長而已。
薛成璧垂眸。
往常他最愛聽周瑭喚他“哥哥”,年紀(jì)稍小面皮還薄的時候,聽到一聲聲軟糯糯的“哥哥”,還會悄悄紅了耳廓。
不知為何,現(xiàn)在再聽那聲“親兄長”,卻覺有些刺耳。
蕭曉倒是被順毛了。
他轉(zhuǎn)向薛成璧,仰起臉道“見過兄長。我有意娶你妹妹為世子妃,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薛成璧斂眸淺笑,右手背在身后,緩緩攥拳。
“我意如何,并不重要。只是婚嫁之事不該有半分勉強(qiáng),世子未曾過問她本人的意愿,強(qiáng)來納征,是否太過唐突?”
周瑭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
還是公主會說話。
“就算本公子唐突,現(xiàn)在問她的意愿也來得及。”
蕭曉娃娃臉緊繃,忐忑地看向周瑭“那我問你你中意我嗎?”
一時間,正廳里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身上。
薛成璧亦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周瑭。
周瑭瞥一眼滿面陰云的老夫人,嘟了半天嘴,那個“不”字怎么也發(fā)不出來。
壓力好大。
不行,越是困境就越要勇往直前——要用迂回一點(diǎn)的戰(zhàn)術(shù),讓他知男、知難而退!
周瑭忽然靈機(jī)一動。
“我不是不中意你,”他佯裝苦惱,“只是我對擇婿有些要求。”
“什么要求?”蕭曉好奇。
周瑭清了清嗓子,神情鄭重。
他確實(shí)對公主的夫婿選擇上有些要求。
此時的他已不再是周瑭,他把自己代入到了擇取駙馬的公主身上。
“——夫君須此生獨(dú)寵我一人,不可與其他任何人有染。”
“——夫君須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身高六尺,身強(qiáng)體健。”
莫名地,周瑭腦海里晃過了薛成璧漂亮的手臂線條。
“哦對,”他很認(rèn)真地補(bǔ)充,“夫君還不能是斷袖。”
“就這些?”蕭曉驕傲道,“待我及冠,這些條件全都能符合。”
“還沒說完呢。”周瑭還留有后招,有點(diǎn)小得意,“夫君還要位極人臣哦。”
位極人臣,意為地位最高的臣子。
除非他爬到《奸臣》里公主曾經(jīng)屹立的位置,否則絕不可能滿足這個要求。
蕭曉聽罷,果然有些為難地皺起了臉。
他從小金尊玉貴,又沒有長輩教導(dǎo),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這還是第一次發(fā)覺,原來想要迎娶心上人竟然還要做這么多事情。
蕭曉打算從現(xiàn)在開始努力。
“簡單!”他自信地拍拍前胸,“到時候你可要說話算話!”
周瑭知道,原書里蕭曉就是個宗室紈绔子弟,連個閑職都沒有,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他偷瞄一眼老夫人——很好,臉色沒有完全垮下來,說明還比較滿意他的回復(fù)。
總算是皆大歡喜。
蕭曉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從腰間解下一只錦囊,塞給周瑭。
“這里面有枚玉,就當(dāng)做我們約定的信物,你收好了。”
周瑭遲疑“這么貴重的物件……”
蕭曉硬塞給他“不值幾個錢,就當(dāng)個憑證。”
周瑭不太會拒絕人“好吧,我先幫你收著。”
以后再還給你。
蕭曉心里美滋滋。
那塊玉其實(shí)是他亡母的遺物,父親說只能送給未來的夫人。拿了他的玉,就是他的世子妃了!
私下里,侯府女眷們議論紛紛。
“竟然拒婚了?”大夫人低聲納罕,“這未免太過不識好歹,裕王世子她都不滿意,難不成還想嫁給太子不成?”
三夫人姚氏溫聲道“這是以退為進(jìn)之計(jì)。信物都送了,結(jié)親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K麄兡隁q不大,不急著成婚,敦促夫君上進(jìn)總是好的。”
“原來如此。”大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婆母縱著她拒了婚事。想來婆母也是不滿這回納征太過草率,想等世子殿下再成熟些,規(guī)規(guī)矩矩走過三書六禮。”
二爺續(xù)娶的孟氏輕嘆“表姑娘瞧著單純,沒想到城府如此之深。”
其他兩位夫人也深以為然。
裕王世子納征的車隊(duì)大張旗鼓地來,慘遭拒絕之后,竟又意氣風(fēng)發(fā)地走了。
這幢怪事成了京城一大奇談,沸沸揚(yáng)揚(yáng)傳進(jìn)了宮里。
當(dāng)日東宮太子召見了蕭曉,蕭曉興高采烈地進(jìn)宮,被蕭翎訓(xùn)斥了一頓,哭喪著臉回府。
依著太子哥哥的教訓(xùn),蕭曉回王府閉門思過,抄錄了十遍《士昏禮》,直到熟記嫁娶儀禮。
為了努力達(dá)到“位極人臣”的目標(biāo),他還吩咐管家準(zhǔn)備了送給方大儒的束脩,預(yù)備過兩天就進(jìn)武安侯府的學(xué)堂,和小美人一起進(jìn)學(xué)。
暮春時分,細(xì)雨飄搖,殘紅遍地。
清晨,薛成璧如幼時般早早候在云蒸院外,等周瑭同去學(xué)堂。
他踏著零落滿地的桃花瓣,問出想了一夜的問題“昨日你說,若想做你的夫君,非位極人臣不可?”
周瑭正臉頰鼓鼓吃點(diǎn)心,聞言險些嗆到“搪塞他罷了,這怎么能當(dāng)真?”
“真的非位極人臣不可嗎?”薛成璧眼里有種異樣的執(zhí)著。
他神色那般認(rèn)真,周瑭也不由自主思索起這個問題。
位極人臣的那一個,只有可能是公主。
而眾所周知——公主只能做夫人,不能做夫君。
所以結(jié)論依舊是沒人能娶自己。
好誒!
“嗯嗯,”周瑭自覺條理清晰,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這么說也沒錯。”
薛成璧垂下眼,薄唇微彎,緩緩勾勒出一抹笑。
“如果只有唯一的位極人臣才能配得上,”他輕聲自語,“若我便無人”
“哥哥方才說什么?”周瑭沒聽清。
“沒什么。”薛成璧神色淡淡,情緒卻似乎有所好轉(zhuǎn),“裕王世子的玉,你還帶在身上?”
“在呢。”周瑭掏出那只裝玉佩的錦囊,愁道,“說來他對我起意,本來就是我的錯只希望他能快點(diǎn)忘了我。”
薛成璧輕笑“恐怕沒那么簡單。”
周瑭有多招蜂引蝶,他最清楚。
周瑭沒聽出他笑聲中的寒意,“哎”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隔著錦囊把玩玉佩。
薛成璧的手忽然伸過來。
周瑭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小小一跳,差點(diǎn)丟掉了玉佩。
然而薛成璧冰涼的手只是輕飄飄地略過他,拿過了玉佩。
原來是沖著玉佩去的。
周瑭剛警覺立起來的兔耳朵,又放松地垂了下去。
薛成璧從錦囊里取出玉佩,細(xì)細(xì)端詳上面的紋路,半晌都沒有還給他的意思,頗有些愛不釋手。
“哥哥喜歡?”周瑭問。
薛成璧眸色暗沉“尚可。”
“哥哥若是喜歡,便替我保管著吧。”周瑭大方地說,“等世子殿下要的時候,再還給他。”
“這么信我,”薛成璧撩起眼皮,“就不怕我轉(zhuǎn)手丟給乞丐?”
他神情極為冷漠,有一瞬周瑭竟以為他真的會那么做。
然而很快地,那雙冰冷的鳳眸里便漾起一抹笑意。
“哥哥又在拿我尋開心。”周瑭哼了一聲,“差點(diǎn)被騙了。”
薛成璧微笑著,不置可否。
他又問一遍“真的,就那么信我?”
“當(dāng)然啦。”周瑭笑道,“如果哥哥不可信,那這世上還會有可靠的人嗎?”
他的笑容熱烈而真率,滿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任。春暉落在他鬢角,都被他襯得黯然失色。
薛成璧緩緩攥緊了玉佩,淺笑“我會替你好好保管。”
他加重了“好好保管”這四個字,銜在唇齒間咀嚼噬咬。
方才胸中涌動著的暴虐念頭被盡數(shù)壓下。
畢竟誰會舍得利用這份純白的信任,來滿足自己的陰暗欲望呢?
薛成璧垂下眼,所有的溫和悉數(shù)不見,唯余懨戾。
他摩挲著玉佩。
——這塊骯臟的石頭,他該如何處置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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