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晉第章 江第章 首第章 發第章 正第章 版
“二姐姐有話為何想同我私下說?”
離侯府馬車不遠的草原上, 周瑭牽著自己的小馬駒遛彎兒吃草,薛萌在他身旁漫步。
薛萌確定這個距離老夫人聽不到,才說“因為這些話聽起來很驚世駭俗, 母親和祖母絕不會同意。”
“是什么啊?”周瑭更好奇了。
薛萌停下來,鄭重道“我還不想嫁人。”
周瑭驚訝地瞪圓杏眼。
薛萌垂了垂眼“嫁為人婦之后就要終生相夫教子,我還沒做好這個準備。總覺得我的年華應該用到更有用的地方。”
“行醫?”周瑭猜測。
“嗯。春桃過世以后,我時常想, 若是我知道病犬咬人會患病,春桃就不會被咬了。若我能告訴她母親恐水癥是什么,她母親就不會訴諸神鬼,害了二兄,也沒有陪春桃最后一程。”
薛萌低嘆“因為歉疚,我拜了康太醫為師。”
周瑭安安靜靜地傾聽著, 他專注的眼神給了薛萌表達自我的力量。
“像春桃那樣不明不白被痛苦折磨的人,我能救一個是一個。”薛萌嗓音微微提高, “這些事,難道不比作為貴婦安享榮華富貴的好嗎?”
周瑭認真望著她,粲然一笑“二姐姐真是個好厲害的人啊。”
薛萌抿唇笑了笑,愁道“可總覺得有些對不住賀五公子。”
“本來也沒過文定,二姐姐也沒許諾他什么, 不嫁就不嫁。”周瑭直率道,“大不了, 我們多賠他幾頓炙烤羊肉, 不就扯平了?”
“笨笨。”薛萌揉了揉他的腦袋, 笑了, “在你心里, 真情付出就等同于一頓佳肴?”
表妹還一點都不懂男女情愛呢。
“對了二姐姐, ”周瑭捂住腦袋,“二姐姐記得要幫我留意接骨的大夫呀。”
薛成璧的右手小時候被二爺打斷,落了殘疾,用不上力氣,就連太醫都無能為力。這些年來,周瑭一直在尋訪能接骨的名醫。
“你都和我說了多少次了,我當然記得。”薛萌道,“不過二兄的右手是很嚴重的骨折愈合畸形,里面或許還有碎骨茬……若非神醫在世,否則很難保證成功斷骨重接。”
“一定會有神醫出現的。”周瑭堅定道。
原書里公主的右手可以用刀,那位能接骨的神醫肯定存在,就是不知何時才能出現,不知他們有沒有機緣遇上。
身旁忽有一個奶聲奶氣的少年音傳來。
“小美人。”
周瑭完全沒有把什么肉麻的“小美人”和自己聯系在一起,便沒有留意。
“那邊兩位小娘子,世子爺在叫你們呢。”又一個聲音說。
薛萌扯了一下周瑭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周瑭才回過頭。
只見一名華服小少年站在他身旁,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仰起臉問“小美人在騎馬踏春嗎?”
這少年最多也才十三歲的年紀,娃娃臉看起來水靈軟嫩,比周瑭還矮一點點,卻非要裝大人,喊他“小美人”。
油腔滑調,一聽就是登徒子。
……小登徒子也是登徒子。
周瑭念著對大表兄的承諾,當即就擋在了薛萌身前。
“世子殿下安好。”薛萌福了福,附耳低聲“他是裕親王世子,天潢貴胄,不是我們能得罪得起的。”
周瑭點頭,心里卻想如果這人敢欺負二姐姐,就按照約定把他揍成豬頭。
裕王世子蕭曉小臉還挺高傲,沒理薛萌,踮起腳摸了摸周瑭的馬“你這匹馬駒真不錯。”
他雖然手里摸著周瑭的馬駒,眼睛卻盯著周瑭。
周瑭感覺蕭曉眼神特別熱,疑心他想霸占自己可愛的小母馬。
“是我哥哥送我的,你不要碰。”周瑭認認真真地告誡他。
蕭曉眼睛里的小太陽燒得更亮。
他隔著很遠就注意到了這位“小美人”,石榴裙襯著白凈的臉蛋,如花樹堆雪般漂亮。轉過頭來,杏眼烏黑純然,更讓他心臟砰砰直跳。
蕭曉一顆年幼的春心蕩漾,繼續學油腔滑調“哪位哥哥送的?情哥哥?”
……辱“哥哥”了。
周瑭捏緊拳頭,有點癢癢。
但他想起薛成璧“人多雜亂,不要亂跑鬧”的囑咐,打算再多忍三秒。
蕭曉絲毫沒察覺到危險“你情哥哥送你的時候,教你騎馬了嗎?看這小馬駒連鞍韉都沒有,肯定不會騎馬。哼哼,不如由我這個哥哥來教教你?”
周瑭心里數數,三秒一過,一記直拳掄了過去。
恰在這時,馬場一聲呼哨,蕭曉恰好轉過頭,沒挨到這拳頭。
薛萌嚇了一跳,連忙把周瑭往后拽。
蕭曉只覺臉邊有勁風吹過,也沒在意,問道“那邊在吵什么?”
跟在他身邊的公子道“似乎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在賽馬。”
趁他們看賽馬,薛萌拉住揮舞拳頭的周瑭,想趁機溜走。
可是漸漸的,圍觀兩名皇子賽馬的歡呼鼓勁兒聲,變成了尖叫和驚呼。
兩匹馬早已沖過了終點,可其中一匹馬仍在不受控制地向前狂沖。
馬場的前方是一小片密林,再往前,就是懸崖陡坡!
“太子哥哥怎么不跳馬?”蕭曉著急跳腳。
周瑭看得清楚“他的腳被馬鐙卡住了!”
侍衛們紛紛上馬急追,他們本來便落在后面,速度又趕不上發狂的瘋馬,根本追不上。
電光火石間,周瑭回想起來,原書里“春蒐儀典之后”發生的大事——是“太子遇刺身亡”!
薛萌只覺身旁一陣清風拂過,周瑭已輕身躍起,一腳踏在蕭曉肩頭,借力飛上了蕭曉的大馬。
然后甩起韁繩,縱馬飛逝,向發狂瘋馬的方向截去。
周瑭那一腳看似輕盈,蕭曉卻仿佛被巨力狠狠踹了一下,猝不及防在地上滾了個跟頭,很是狼狽。
可蕭曉顧不得疼,只不斷回味著周瑭輕功上馬的身姿。
石榴裙飄轉旋飛,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好烈的小美人……”蕭曉呆呆道。
旁邊的公子來扶他,蕭曉才反應過來,奶聲奶氣地發火“她竟敢踩本世子!膽大包天!”
薛萌微微一福“實在抱歉,我家妹妹救人心切,世子殿下雅量,一定可以寬宥的,對嗎?”
“哼!”蕭曉想兇她,一想到她是周瑭的親眷,又閉了嘴。
他遙遙看向那抹英姿颯爽的紅影,心跳陡然加速。
……完蛋,他好像對小美人一見鐘情啦。
周瑭估算了時間距離,他們所處的位置比較偏僻,正好在瘋馬的路徑前方。如果他直接橫抄過去,恰好趕得上。
『我能救一個是一個』,剛才薛萌的話還回響在耳邊。
周瑭何嘗不想救人呢。
距離三丈遠的時候,他清晰地看到了太子的臉——面無表情,乍一看很像薛成璧冷酷的時候。看似鎮定冷漠,實則蒼白發汗的臉已泄露了不安。
“用刀!”
一經提醒,太子蕭翎也想到了要斬斷鞍韉脫離瘋馬。但那鞍韉極為牢固,他橫刀所能觸及的地方,全都由銅鐵打制,根本無法劈斷。
從馬到馬具,全都是為他量身打造,束縛著他駛向死亡。
刀尖不小心刺傷了瘋馬,它變得更加狂躁,竟再度加速俯沖,蕭翎的橫刀也在縱躍間甩了出去。
眼看著就要追不上了,周瑭再次提氣輕躍,跳落在了太子身后的馬背上,彌補了拉開的距離。
此時,瘋馬已經帶著他們沖進了密林。
“這鞍韉是特制的。”蕭翎嗓音啞澀,“你快走吧,我已走不脫了。”
卻見那紅裙少女拉起裙擺,從皮靴內側抽出一柄短匕。
“會沒事的。”周瑭發絲飄飛,笑盈盈地安慰他,向他伸出左手,“拉住我。”
蕭翎短暫猶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
然后周瑭承著他的力,竟直接順著馬背滑到了馬肚子底下,用短匕一刀割斷了皮質肚帶。
鞍韉和馬鐙瞬間脫離瘋馬,蕭翎終于得以自由,和周瑭一起摔落馬背,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那瘋馬的后馬蹄就踏在周瑭腦袋邊,重重一踢,濺射出許多泥土。
“……運氣可真好啊。”周瑭魂都快嚇飛了。
這會兒他才發覺,摔下來的時候蕭翎用身體保護住了他,手掌就護在他腦后,才沒讓他摔疼。
倒是蕭翎自己,臉頰上多了兩道血跡,神色冰冷間隱約露出痛苦,似乎傷勢不輕。
周瑭眨眨眼。
這位原書里未及冠便早早夭折的太子,雖然臉上冷冰冰的,但貌似是個好人。
就在這時,周瑭聽到了機括的聲響。
下一瞬,數以百計的箭飛射而來,如蝗蟲般交織成一張黑網,向他們兜頭罩下。
蕭翎亦聽到了萬箭齊發的聲音。
他鳳眸中流露出決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軀,遮蓋在周瑭身上。
命懸一線間。
一道身影電閃而來,薛成璧揮舞橫刀,刀刃在他掌中飛速旋轉,舞出了淡淡的殘影,擋住了鋪天箭雨。
他身后的周瑭和蕭翎沒受一點箭傷,卻有一道矢飛來,扎入了他肩頭的獸頭吞口護甲。
薛成璧面色不變,迅速折斷了流矢。
第一波箭雨結束后,他粗暴地踢開蕭翎,拉起周瑭“走。”
蕭翎想站起來,卻趔趄了一下,再度撲倒,似是傷到了腿。
周瑭被拽得踉踉蹌蹌“還有他、他是太子!”
薛成璧猛然回眸,眼尾猩紅。
——是太子,那又如何?
他一回想起鋪天箭雨里蕭翎把周瑭壓在身下的場景,心中便狂躁不已。
薛成璧似乎根本不記得,前不久他剛把太子納入過妹夫的人選。
但見死不救,絕非“好人”。
在周瑭的眼神變得驚訝或失望之前,薛成璧回身,背起了無法動彈的蕭翎。
很快第二波箭雨襲來,他們躲在了樹干后,逃過一劫。
不遠處那匹瘋馬早已死絕,身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利箭,血漿泗流,死相極為凄慘。
若少了周瑭或者薛成璧任何一人,現在的蕭翎便有如此馬。
放完兩波箭雨,刺客迅速撤退。
“營救太子殿下——!”
也就在這時,禁軍和太子的侍衛疾馳而至,入密林,殺刺客。
侍衛攙扶起了蕭翎,隨軍的軍醫替他做了簡單的醫治。
斷骨重接的一瞬間,蕭翎汗如雨下,面上卻如冰封般不露一絲情緒。
人人都贊太子殿下臨危不懼。
“多虧這位公子和這位……小娘子。”蕭翎的視線在周瑭身上停頓了一下,“二位救我于危難,本宮必有重謝。”
“舉手之勞。”周瑭笑笑,其實心里開始后怕,肩頭有點瑟瑟發抖,“幸虧我哥哥到了,否則咱倆可要變成刺猬啦。”
蕭翎望著他,緊抿的唇角動了動,似乎是一個微笑。
他想詢問薛成璧的名諱出身,問是否愿意來他身邊做侍衛,卻發覺薛成璧沒分給他半個眼神,正俯下身,用絲絹擦拭周瑭臉上濺到的泥土。
動作輕柔細心,絲毫不見方才背他時的冷漠粗暴。
于是蕭翎沒有開口打擾。
“殿下。”景旭揚拱了拱手,“刺客共計五十四人,都是回鶻軍奴逃兵,不知竟如何出現在京中,還膽敢行刺太子。”
“還有,”他頓了頓,“四皇子的馬匹和馬具一切正常,只有殿下的被動了手腳。是有人故意為之。”
蕭翎頷首。
自從做了太子伴讀,景旭揚整個人似乎都成熟了不少,方才稟報的神情更稱得上漠然。
但當他抬頭看到周瑭時,景旭揚便揚起了他標志性的狐貍笑“好久不見。你該不會把我忘了罷?”
周瑭恨不得大喊“忘了”氣氣臭狐貍,但又不想為了他撒謊,憋在心里,自己倒有點氣鼓鼓的。
很像景旭揚記憶里圓滾滾愛炸毛的小孩。
景旭揚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下來。
“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他笑道,“看著柔弱,竟還會武。幸好你出手,否則我這個太子伴讀可要失業了。”
拿一國儲君的生死開玩笑,蕭翎也沒有一絲不悅。
周瑭后知后覺,自己好像真的改變了歷史。
如果他沒救下蕭翎,太子身亡后四皇子繼任儲君,景旭揚會轉而輔佐四皇子,成為薛成璧的政敵。
如果這個“好人太子”能繼續做儲君,他們未來的生活、還有大虞百姓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嗎?
周瑭呆望著蕭翎出神。
薛成璧見了,眸色晦暗。
正在這時,侍衛們押著幾名被俘虜的回鶻刺客走過。
這些回鶻刺客都是西域人長相,五官英挺深邃,瞳色很淺,膚色是終年都曬不黑的冷白。
周瑭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回鶻人,“唔?”了一聲,回頭仔細地看向薛成璧的臉。
……長得有些像誒。
其中一名回鶻刺客恰好抬眸,看到薛成璧時,瞳孔驟縮。
他用回鶻語朝薛成璧大聲喊了幾句,立刻就被侍衛按了回去。
“他說了什么?”蕭翎問。
景旭揚聽得懂回鶻語,遲疑道“他說……‘可汗救我。’”
薛成璧頓了頓,眉峰緊鎖。
十七年前今上御駕親征,大敗回鶻汗國,斬殺畢力可汗。回鶻汗國分崩離析,國土被突厥、契丹等部族瓜分,回鶻人則多淪為大虞與契丹的奴隸。
今上深恨回鶻背叛,敕令凡有回鶻血脈者終生為奴,永不得脫離奴籍。
結合薛成璧的相貌,再聽到那句“可汗救我”,幾人都暗自陷入了沉思。
莫非薛成璧是……
“可是回鶻人的可汗早就不在了呀。”周瑭率真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是不是太害怕了才亂說的?我害怕的時候,也控制不了自己說什么、做什么。”
氣氛稍松,景旭揚笑道“你都敢攔截瘋馬,竟還有害怕的時候?”
蕭翎默默豎起耳朵。
“當然了,我膽子可小了。”周瑭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怕血,怕蟲子,怕鬼,還怕……啊呀。”
薛成璧突然把叭叭不停的周瑭抱了起來,像抱小孩似的姿勢,一語不發,轉身便走。
“……我哥哥是武安侯府的薛二公子!”周瑭趴在薛成璧肩頭,揮舞著手給公主要賞賜,“說好了要給她重謝的,殿下一定要記得啊!”
“本宮記下了。”蕭翎眼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剛才發生的事太過驚心動魄,周瑭窩在薛成璧懷里,像小時候那樣無意識地蹭了蹭。
隔著冷冰冰的胸甲,仿佛傳來了令人安心的溫熱。
胸……溫熱?
周瑭猛然瞪大眼,手忙腳亂地推拒薛成璧的肩膀,尤其離他胸前遠遠的。
“哥哥快放我下來,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怕那么多。”薛成璧冷冷打斷他,“卻偏偏不怕我發怒。”
周瑭想起自己以身犯險救太子的事,有點心虛。
他推拒的幅度緩和了些,像小貓踩奶似的輕輕搡了搡“我……”
“我走時怎么說的?”薛成璧冷道。
“哥哥說,此地人多雜亂,待在馬車上,別亂跑鬧。”周瑭聲音越來越小。
“然后你如何?”
“我為了一個人冒險……”
薛成璧糾正“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冒‘生命危險’。”
周瑭小聲“太子殿下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你血脈相連的親兄長呀。
聽聞此言,薛成璧眉眼間如覆寒霜。
“他與你,有何干系?”
周瑭不能透露公主的身世,只好慢慢找借口“現在是沒什么關系,但太子殿下人很好啊。”
他絞盡腦汁夸蕭翎“摔下馬的時候,他護住了我的后腦勺,箭雨來的時候,他也沒躲開……是個很有擔當和勇氣的人呢。”
是像你一樣的好人!
周瑭信心滿滿地一笑,自覺這個理由非常充分完善。
沒想到薛成璧卻神色更寒,薄唇幾乎失去了血色,唇角僵硬地牽起,似是譏嘲。
“……‘好人’。”他輕嗤一聲。
桎梏著自己的雙臂變得更緊,周瑭迷茫地看向公主。
薛成璧的態度非同尋常的嚴厲,過去相處的這六年里,周瑭從未見過他對自己動怒至此。
雙臂如鐵鎖般牢牢桎梏,如擁抱失而復得的珍寶,不許他掙扎分毫。
就連周瑭這樣沒心沒肺的小呆子,也本能感到了危險的氣息。
他大氣不敢出,鵪鶉似的乖乖窩在薛成璧懷里——堅定又艱難地空出了胸前的位置。
右手輕按在對方肩頭,傳來粘稠濡濕的觸感。
抬手一看,周瑭臉蛋登時就白了。
“……是血!哥哥肩上受了箭傷!”
薛成璧不以為意,隨手要拔。
“不能亂拔!”周瑭慌張地扒拉他的手,“軍醫…不行,軍醫都是男子……要找頂帳篷,由二姐姐幫忙!”
薛成璧垂眸注視著他焦急的神色,沉默不語。
周瑭咬唇望著他,軟軟懇求“哥哥放我下來吧。手臂受了傷還用力,傷口會撕裂……那會好疼的啊。”
疼,薛成璧神色漠然地想著。
周瑭最會替別人疼。
殊不知與他那一刻的心火灼痛相比,身外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惱他,薛成璧還是依照周瑭的期望,尋了一處空帳篷,又尋來薛萌替他拔箭。
“背過身去。”他說。
周瑭知道對方在照顧自己的暈血癥。
“可我好擔心哥哥的傷。”他站立不動,用雙手捂住眼睛,“這樣好嗎?我乖,我不看。”
薛成璧淡淡望他一眼,沒說話。
不過多久,血肉粘稠的聲響傳來。
“傷很淺,沒什么大礙。”薛萌“叮當”一聲把箭鏃丟進了銅盤,頗感無語地看向周瑭“……你不必表現得如喪考妣。”
“二姐姐騙我。”周瑭緊張得肩頭發顫。
“騙你做什么?你的好哥哥披了肩甲,肌肉又緊實得好比鎧甲,箭鏃想扎進去也難。”薛萌好笑,“不放心的話,你親眼看看?”
……親眼看公主的手臂?
周瑭想到了《詩經》里“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的美好描繪,藏在手下的臉蛋悄悄紅了。
他小小把手指張開一條細縫,視線靦腆地挪到薛成璧身上。
然而并沒有什么柔胰、凝脂。
入眼所見,是線條流暢優美的肱二頭肌。
周瑭眨眨眼,呆呆比劃了一下,發覺公主的臂膀比自己還粗了兩圈。
“……”
他有些懷疑人生。
薛成璧一直暗中留意他神色,見他神色有異,眉宇間不由染上一抹陰郁。
此時的周瑭,正在想象有肱二頭肌和六塊腹肌、身高六尺的公主姐姐。
好像有一點點奇怪哦。
但他審美向來不同尋常,很快就完成了自我洗腦。
——健康、有力、陽光,一拳打十個,公主姐姐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若有人覺得她不好看,肯定是眼睛瞎了。
周瑭笑起來,眉眼舒展。
薛成璧緊繃的身體這才略略放松。
卻聽“嘣”地一聲,周瑭被敲了個爆栗。
“不說二兄惱你沖動,就連我也惱你這榆木腦瓜。”薛萌恨鐵不成鋼,“你有匕首,一刀殺了那瘋馬,馬不就停了?”
周瑭捂住額頭,委屈地看向薛萌“當時情況那么緊急,我哪能想到……”
殺害生靈,哪怕是殺死一頭瘋馬,也永遠是周瑭最后才能想到的答案。
“可太子殿下不可能想不到。”薛萌疑惑,“他又是怎么回事?”
“或許殿下也不想殺害生靈?”周瑭猜測。
“你當誰都和你一樣天真?”薛萌半點都不信,“離權力中心越近,就越冰冷無情。優柔寡斷的人在宮里活不久。”
周瑭想起太子在原書里的結局,輕聲道“他或許就是那樣的人呢。”
他眉角微蹙,流露出淡淡的悲憫。
薛成璧的目光描摹著他面上的悲憫。
——對別人的悲憫。
他被這幅易于悲憫的柔軟心腸所引誘,如飛蛾向往火光般渴求著垂憐。
然而這份柔軟,從來都不獨屬于他一人。
薛成璧垂下眼,睫羽藏起野獸般淡色的眸子,“好兄長”的溫和與寬容悉數不見,鍍上了陰翳。
還在生氣呢。
周瑭小心地瞄他一眼,慢慢黏上來。
“不要氣了好不好。”他軟糯糯道,“我錯了哥哥,我再也不亂跑了。”
周瑭本想像小時候一樣戳弄公主的小指撒嬌,又想到男女有別,便退而求其次,揪住公主的袖角輕輕搖晃。
薛成璧小指微動,有些空落。
他掀了掀眼皮,似是不為所動。
周瑭自覺誠意不夠,又道“這次做錯了事,哥哥罰我……”他下了狠心,“罰我再也不許吃賀子衡他娘做的點心!”
“只是如此?”薛成璧驀然撩起眼睫,直勾勾地看向他,“若換了旁人,你可依舊要照單全收?”
周瑭不知如何就牽扯到了點心,既心疼口腹之欲,又實在想哄公主開心。
兩相糾結,最后淚汪汪道“那以后誰給的點心我都不要啦……”
薛成璧望著他,心內積壓的戾氣一滯,化作了輕輕一嘆。
“我沒有這么要求你。”他垂眼摸了摸周瑭的發頂,嗓音喑啞,“若心里想要,便從心所欲好了。”
他縱然惡劣而貪婪,卻從來都不想因一己私欲而束縛周瑭的自由。
如果他沒能占據周瑭的全部注意力,那也只是因為他不配,而與其它無關。
周瑭只覺腦袋一沉,薛成璧冰涼的手掌罩了上來,輕輕撫摸,觸感溫柔而可靠。
周瑭很舒服,小兔子似的慢慢瞇眼。
他倏然警覺“男女……”
薛成璧先一步道“只是觸摸到了頭發而已,算不得‘肢體’接觸。”
“哦。”周瑭認真想了想,“哥哥說的是呀。”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由人摸腦袋,臉蛋上洋溢著滿足的笑。
還沒來得及離開的薛萌“……”
她都快齁得蛀牙了。
這個說什么信什么的小傻子,真的能在學堂里次次拿甲等?
還有那個溫柔的寵妹狂魔,還是禁軍里讓人聞風喪膽的瘋二兄嗎?
這場面無論見過多少次,她都覺得難以置信。
薛萌深吸一口氣,提起正事。
“對了,賀五公子呢?”
“我有話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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