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吃罷了飯，梁家大院相繼來了八個人。這些都是梁見禮的本家，在此集結后準備趕往豐王莊去吊喪。

        梁見禮的父親梁支福老漢弟兄兩人，再上一輩也是弟兄兩人。算下來，梁見禮曾祖的后人現在一共已有八家。再往上也就不再拉扯人情來往了，只是見了面按照輩分招呼一聲即可。

        這次去豐王莊吊喪另外八家也都要去的，每家來了一個男人作為代表，這也符合規矩，不會失了禮節。

        順便說一句，按照梁家家譜計算，非常巧合的是梁見禮家這一支一直都是長房，這也是他們一家可以住上這座寬大老宅的原因。古時候并無繼承法，老宅理所應當歸長子所有。

        俗話說：長房出晚輩。所以這一群人里不乏有見禮兄弟倆十幾歲的叔叔，四五十歲的爺爺。僅僅百年時間，同宗繁衍的后人已差了一代。

        梁支福老漢這一家更不用說，按理，他們全家都應該前往，畢竟是親姊們。奈何秀榮坐著月子，梁見禮又怕老娘去了哭傷身子沒讓她去。且這一去不知又會待上幾天，所以決定留李氏在家做飯照顧老太太和秀榮，見禮和見義帶著賢成和賢安一起去。

        奈何梁宋氏哭喊著離開孫子不能活，無奈之下見禮把賢安也留了下來。

        整個梁家大院頓時冷清下來，只留下梁宋氏、李氏、賢安、秀榮和念念。

        梁宋氏終于停止了蹩腳歌謠的吟唱，抱著賢安不住地抹眼淚，惹得李氏一直對她進行安慰。原來她并不是一個十足的毫無感情的冷血之人，她只是討厭孫女罷了，對女兒還是心疼得緊。

        傍晚，梁宋氏直呼心口疼，早早睡下，連晚飯也沒吃，只是在李氏娘倆吃罷晚飯把賢安留下，摟著他睡覺。

        陳秀榮一整天都沒有說話，自打順子來，她都能清楚聽見外面人說的話，梁見義對她說明情況后她也只是點了一下頭。

        她心里甚至沒有一絲的難過。大姑姐對她一直也都不錯，每次來也都會給花妮兒買上不少吃食，但秀榮這兩天腦子里都在回想那夜李氏對賢安說的話。她的心逐漸冰冷。

        雖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但在經歷過大慟大悲之后，所有對人性的經驗歸納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在聽過李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話之后，善良的陳秀榮心境也發生了變化：

        “憑啥他們都是闔家團圓，人丁興旺的，我就要忍受喪女止痛。”

        “對，碗，若不是賢安來送飯，花妮兒也不會摔倒。他為什么來送飯，大嫂說是來顯擺新碗的。碗？碗是大姑姐送的。對，對對，若不是她來送碗，花妮兒也不會死�！�

        “是的，賢安、大姑姐，他倆是殺害花妮兒的兇手�！�

        “哈哈，她死了，活該，這是給花妮兒償命呢。該死，該死的，他們都該死的�！�

        陳秀榮如是這樣想著，她感覺腦中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她越來越興奮，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月光照著她的臉，無比詭異。

        ……

        黎明時分，秀榮被一陣哭聲吵醒，聽得清，這是梁宋氏在哭自己的女兒。

        不一會兒，就聽見李氏在大聲安慰。老太太的哭聲很大，李氏是想用聲音壓過她，想要重新拉回她的理智。但顯然最后未能如愿，只好抱起賢安回到了東屋。

        秀榮聽著這場哭鬧心中是無比暢快，她心里想著：終于也讓你也嘗到了失去女兒的滋味了。她越想心里越開心，不自覺邊拍打著念念邊哼起了歌謠。

        吃罷了早飯，梁宋氏仍然坐在堂屋門口不住地哭，一會兒哭女兒，一會兒又哭起了梁老漢，一會兒哭訴順子、喜妹以后沒人疼，一會兒又咒罵劉忠林家里個個都是殺千刀的，干了幾輩子屠宰的營生憑啥最后報應在了自己女兒身上。

        李氏一直在旁邊勸解，惹得老太太把她也罵了一頓，惱得她回了東屋編起了草帽。因心煩編壞了好幾個，氣得她把草帽剪了稀爛鉆進被窩睡起了覺。

        家中相繼來了幾撥人，無不是包括幾家本家在內的與他們關系較親近的人。想必也是這樣，除了他們，誰還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來觸這個霉頭呢？

        或許也會有，一些整日游手好閑，喜好探討東家長李家短的人也會裝作苦大仇深的樣子來人模狗樣地勸說一番，回頭就聚在一起笑著說著這家的慘狀。每個地方都不會缺乏這樣的人吧。

        這些人對著梁宋氏好一陣勸慰，甚至有的陪著她掉起了眼淚。就比如前文提到的見義的六嬸子，與梁宋氏關系最好，她是個熱心腸的人，從一進門眼淚就止不住，一直到離開梁家，還在哽咽，搞得梁宋氏反而對她進行了寬慰。秀榮在屋內聽得真而且真，差點笑出聲來。

        有了一群老姐們兒的勸解，梁宋氏終于止住了哭聲，拉住賢安摟得死死地，仿佛害怕下一刻賢安就會消失不見似的。把賢安勒得嗷嗷直叫，撲騰了半天。

        人就是這樣，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總會有恃無恐，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而在其他人面前就會收斂很多，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窩里橫吧。

        臨近晌午，李氏終于還是爬起了床，做好了午飯。擺好了桌她也沒坐下，而是盛了一碗稀飯，撥了半碗菜拿了一個餅子給秀榮送了去。

        “自己都還忙不過來，還要伺候她，她倒真把自己當成大戶人家的太太了，可真大的臉面。”此刻梁宋氏又恢復了惡婆婆的形象，恨恨地對李氏說。

        李氏端起飯菜正往外走著，聽見婆婆這么說，忙停下腳步輕聲道：“哎呀娘，秀榮這不月子里么，又剛死了丫頭，這不是特殊情況么。”

        “女人家誰沒坐過月子？就她死了丫頭？老劉死了，我也沒像她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可好大的架子。我們梁家哪容得下這尊大佛。”

        “哎呦娘，你可小點聲……你先吃著，我回來再跟你說�！崩钍吓滦銟s聽見，忙制止了婆婆。她也覺得婆婆說得過分，但既然不是針對自己，她也沒必要去反駁什么，端起碗筷朝著西屋走去。

        哪知梁宋氏還嫌罵得不過癮，仗著自己是一家之主，踮起小腳跟著李氏走到西屋。李氏給秀榮搬好桌子擺好碗筷，剛想回堂屋，梁宋氏就走了進來。

        梁宋氏的腳剛踏進西屋，就指著秀榮叨叨起來：“你這個掃把星，自打你進了這個門，家里就沒有太平過，你這個害人精，害死了老劉……”

        陳秀榮毫不示弱，一反常態，冷著臉對梁宋氏進行了反擊：“你老人家這是什么意思，我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死了閨女跟我有什么關系，吃錯藥了吧你？”

        “秀榮，你……”李氏聽了秀榮的話，大驚失色，她從來沒有聽過秀榮這么講話，不知此次她因為什么敢這么對婆婆這樣放肆。

        “大嫂你別管。我嫁到梁家十年，也受了她十年，我嫁過來可不是受氣的�！毙銟s說出了憋在心里近十年的話，感覺無比暢快，但隨即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好啊，你這個婊子女人，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老大家的，你可看到了，這個婊子開始罵我了，倒反天罡的騷貨，你要不在她怕不是還要打我呢吧。”梁宋氏氣得兩手發抖，走到床前急聲罵道。

        “娘，秀榮，你們這……”李氏慌了手腳，不知該怎么勸解。

        但秀榮并沒有給李氏思考的時間，一抬手把桌子掀翻在地，碗也摔得破碎，濺出的飯菜崩了倆人一身。

        此刻她終于收不住心中的火，對梁宋氏破口大罵起來：“你個老不死的狗雜種，閉上你的臭嘴，什么屁話天天都往外放，我看在你兒的面兒上讓著你不跟你計較，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你當我們陳家沒有人么？”

        秀榮的罵聲尖銳而高亢，傳出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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