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爾走出商會大門，抬頭看了眼陰沉下來的天色。

　　不知何時灰白的云層遮蓋了桑格那的天空，它們移動的速度很快，仿佛成群被驅趕的羔羊張惶奔竄。越來越多的云團簇擁著、擠壓著，你爭我奪幾乎擦著一支支青銅祭神柱的弧線形頂面飛過，卻怎么也看不到尾端。大風陣陣，穿過城市阡陌縱橫寬窄不一的街巷，驅散了幾分午后的熱度，轉眼竟讓人開始感受到絲絲涼意。

　　一名騎士在領頭的長槍騎士的示意下牽來馬匹，禮貌而不容拒絕地示意：“請上馬，法師先生。”

　　倘若伊塞爾知道之前那幾位冒險者所受的待遇的話，或許此刻會感到欣慰。瑪蒂爾達的騎士們對于法師至少保持了應有的尊敬，不僅沒有用繩索束縛他——當然也可能他們認為這種方式會激怒一位高傲的法師而引發不必要的沖突——甚至允許他與別的騎士共乘一騎前往城主府。可惜這個時候伊塞爾的注意力正著緊于對方的來意。

　　瑪蒂爾達是沙羅曼王**中實力最強的軍團，因紀念建國之初曾立下赫赫戰功的瑪蒂爾達公主而得名，所以也被稱作“公主軍團”，歷來擔任軍團長的必然是王室成員。

　　伊塞爾不清楚那些文物究竟有什么價值居然驚動了“公主”的騎士，想起女執事朱迪曾經提到商會的法師突然蒙受城主急召，恐怕這個麻煩真不小。他回過頭，朱迪就站在大門內，無奈地將裝有剛剛從冒險隊收購的文物的箱子交給了兩個騎士。越過她的肩膀可以看到老鑒定師喬萬尼臉上的褶皺扭成一張極度難看的表情。

　　“請問……”法師略略抬高聲音，然后停頓了一下，等著那名領隊的長槍騎士將目光從箱子轉過來，“阿里莫特隊長和他的同伴——我是說‘羊皮紙冒險隊’——是否已已經受到了城主大人的邀請？”

　　“是的，他們正在桑格那子爵的城堡做客。”

　　“那么……是‘羊皮紙’的冒險者提到了我的名字？”

　　“如果我說是……您會覺得失望嗎，伊薛斯先生？”長槍騎士笑了一下，嘴角的彎度卷起一絲傲慢和不屑——驕傲的騎士不屑于說謊。“事實上，不。他們是合格的冒險者。只不過在馬薩鎮的酒館里喝多了，吹牛也忘了顧忌。”發現凱撒王子昏睡不醒后，軍團派在王子身邊的侍衛騎士立刻找上馬薩鎮的冒險者之家。事關重大，鑒定師派克不敢再為他的酒友隱瞞，坦白了“護腕”的來歷——騎士不由想起那個叫皮里的賞金獵人，審問時他們還以為這個家伙的嘴巴最容易撬開，沒想到他始終不肯將法師的名字吐漏半個字母。

　　“謝謝。”伊塞爾點點頭，利落地翻上馬背。臨行前他回頭看見朱迪擔憂的眼睛，淡然一笑，道：“別擔心，夫人。”

　　長槍騎士掃了他一眼，揮了揮手。“公主”的騎士們頓時圍上來，將他嚴密禁錮在中間，策動坐騎朝著城主府方向行去。

　　伊塞爾得以在馬背上，在一隊鎧甲騎士的“護衛”下有幸游覽了桑格那城內城宛如顛錯時光的古國一般端莊別致的風景。直到通過桑格那子爵城堡護墻的拱門，他才意猶未盡地收回欣賞打量的視線。長槍騎士請他下馬時，法師還以為自己會被直接帶去地下牢房，結果跨入堡內后他的腳步不是向下而是轉到了東角樓的一間客廳。

　　等候在廳里的桑格那子爵、火神教范德薩神祭、哈特主祭和數名隨行神職者、神殿騎士，以及瑪蒂爾達的高階騎士——如此鄭重其事的迎賓隊伍恐怕對每一位走進房間的被邀請者而言，所產生的壓力不會亞于冷冰冰的鐐銬和火熱的刑具——看見伊塞爾時都坐著沒動，冷淡的審視神色缺乏了一點對待客人的友善。

　　“下午好，法師先生。”桑格那子爵沒什么誠意地出聲招呼，“我們請你來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能配合，這對你我都有好處。”

　　伊塞爾從這些人的裝束大致判斷出他們的身份，但他們本身顯然沒有自我介紹的意圖；更沒人請他坐下，圓形的客廳雖然不算小卻已無空余的座位。

　　“下午好，各位大人。”伊塞爾面上不見一絲不虞或緊張，站在能讓他們仔細觀察他的位置，從容地朝他們微微點頭見禮。“當然，只要我能夠回答的，我都不會吝于語言的使用。”

　　桑格那子爵下意識地皺眉，這位年輕法師誠懇的姿態反倒讓他無法滿意。

　　哈特主祭嚴肅地問：“在提問之前，你是否愿意向你信仰的神明起誓，不會用謊言替代真實的答案？”

　　雖然是征詢的語氣，伊塞爾相信如果他說不，他們大概會換個地方和方式提問。“可以。”法師在胸口緩緩劃了個風神的標記，放慢語調道：“奧德斯在上，我向吾主弗爾塞西起誓，接下來的回答絕不用謊言替代真實的答案。”

　　風神弗爾塞西……桑格那子爵抬頭，盯著他問：“你是從卡斯廷來的？”

　　“我在大陸上游歷，去過卡斯廷、也去過阿諾維亞、歐尼斯特，現在到了沙羅曼。”伊塞爾神色坦然，他發了誓，說的也是實話。

　　桑格那子爵再度皺眉，欲言又止。他知道薩豐的香料商會從各地聘請“顧問”，即便這個法師真是卡斯廷人，眼下也沒有額外質疑的理由。

　　哈特主祭咳嗽一聲，開始提問：“聽說你在人魚沙漠遇見了羊皮紙冒險隊？”

　　“是的。”

　　“那么你是否參與了他們挖掘古文明遺跡的行動？”

　　“不，我遇見他們時，他們正準備離開沙漠。”

　　“‘羊皮紙’的隊長說你雇傭了他們？”

　　“是的，我請他們護送我回香料商會。”

　　“你知不知道他們身上攜帶了邪惡之物？”

　　“您指什么？”

　　“他們從遺跡里挖出來的文物。”

　　“我知道他們找到了珍貴的文物，但我不知道那是邪惡的物品。”至少當時并不知情。

　　“羊皮紙的冒險者說，你們在香料商會給文物做鑒定時發生了意外。”主祭盯著法師的眼睛問，“你發現它有魔力。”

　　“只是我的推測，”伊塞爾迎視著哈特的視線，正色道，“不過我確實發現上面存在不同尋常的力量。”

　　“羊皮紙冒險隊帶回來的邪惡之物你也有一件，是么？”

　　“是的，鑒定時弄壞的那件物品在我這里。”

　　“為什么你選中它？”

　　伊塞爾敏感地察覺到，這個問題讓四周觀察自己的目光變得更為尖銳。“冒險隊為了兌現承諾，而我只有研究它的興趣——有損傷的，更適合拆解。”他平靜地回答——這是一個標準的、具有研究精神的法師的答案，他也依然沒有說謊。

　　客廳里的審問者們彼此對視，地位最高但一直保持沉默的范德薩神祭忽然開口：“法師先生，接下來還有三個重要問題。但你需要先接受一個神術測試，以檢驗你的回答完全出自于你個人的自由的意志。”

　　伊塞爾沉默下來，片刻，用一種十分平和的語氣說：

　　“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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