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倫科公爵和氣的笑容有瞬間僵硬，韋龐公爵臉色更沉了幾分。其他大臣們也是難掩訝異，連路克謝和尤嘉葉似乎都對埃弗雷德的回答感到意外。

　　埃弗雷德公爵神色自若地直起身，不著痕跡地避開來自王座上的凌厲視線，對艾列克公爵目光宛如實質的刺探視若無睹。

　　“既然如此，陛下，”福倫科公爵又恢復了親切的笑容，向女王行禮道：“很遺憾議政會不能按照您的希望，接受班尼伯德殿下為儲君。”

　　女王沉默著，雙手的指甲緊緊扣著扶手。她雖然有心理準備立儲不會太容易，但中立的埃弗雷德突然表態，對她來說如同不祥之兆。

　　尤嘉葉公爵緊接著趁熱打鐵地道：“尊貴的陛下，我們認為還有一位殿下更能勝任一國之君的權責——我以議政會席位提名第一王子伊塞爾殿下！”

　　老公爵路克謝點點頭，“以議政會席位，附議。”

　　他和尤嘉葉都看向埃弗雷德，年輕的公爵不負他們期待地再度開口：“以議政會席位，附議。”

　　福倫科以及韋龐表示了反對，但三個議政會席位足夠讓尤嘉葉公爵的建議成為議政會的決議。

　　“您見證，陛下，”尤嘉葉學著福倫科的態度，微笑著向女王行禮，然后說：“議政會提名您的長子伊塞爾殿下為儲君。”

　　珂琳安妮仿佛沒有看到他，目光只是直直地盯著伊塞爾，她的回應就像從齒縫間一個一個擠出的音節：“你別妄想我會同意！”

　　議政廳內的氣氛有些凝固。似乎為了緩和僵硬的局面，艾列克臉上掛起虛偽的笑容說：“既然女王陛下與議政會各自推選了王儲候選人……諸位尊敬的先生們，女王陛下想聽聽你們的建議。”艾列克早已設想過僵持不下的結果——除了埃弗雷德出人意料地表現了一次果斷——這種情況下朝臣們的態度變得重要起來，不過他是有備而來。從伊塞爾提出立儲之后，他和女王以及他們的同盟就開始拉攏中立派的大臣。

　　伊塞爾想起收到過以議政會名義要求他就廣場事件接受詢問的信函，心頭微動。

　　頭發花白的泰西伯爵，女王的首席顧問，咳嗽了一聲，慢吞吞地朝伊塞爾行了個禮，第一個發言：“尊貴的殿下，首先，作為女王陛下與瑞克公爵的長子，您是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我認為，一位健康的國王是擔負一國之責的基本條件。請允許我冒昧地問一句，您能否證明，您的雙腿已經完全不會影響您的身體和行動？”

　　兩旁的大臣一邊為泰西伯爵近乎失禮的直言抹把冷汗，一邊目光偷偷打量著伊塞爾站得筆直的雙腿。他們當然明白老伯爵話里指的是傳聞中他受到詛咒導致的殘疾，一直以來這也是女王不遵守先王遺愿的借口，甚至那次未能任命攝政的議政會議上不同立場的大臣們還圍繞著這一點爭執。不過，泰西伯爵是先王為女王指定的宮廷顧問，眾人不禁猜測，他的發言是否代表著先王遺愿的擁護者們出現了動搖？

　　“我曾經以軍人的身份隨橙谷駐軍參加戰斗，也曾以冒險者的身份在亞斯大陸游歷。如果你覺得這都不足以證明你的擔心并非必要，那我也沒有更好的答案。”伊塞爾神色平靜地回答。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重提他的隱疾只不過是開場白而已。

　　泰西伯爵沒說什么，動作遲緩地躬了躬身。

　　挨下來幾位女王派系以及中立派的大臣跟著相繼出列，因為老伯爵的帶頭作用，他們也都圍繞伊塞爾接連發問——有些是出于對他這位以前鮮少出現在霜宮的王子缺乏了解，當然同時不乏吹毛求疵的刻意刁難。他們大都并不直接給予女王建議，很少有大臣干脆說明支持哪一位王子，更多的人態度曖mei不明。

　　伊塞爾就像是接受審問一樣面對群臣，面上始終保持著冷漠與冷靜，從容不迫地一一應對各種提問。偶爾他的目光掃過王座上一言不發的女王，嘴角勾起一抹沒有笑意的弧度——他可以不在意這樣的待遇，如果女王名副其實，今天他甚至連站在這里為自己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因此我們想知道，您與陛下是不是存在政見上的分歧？這一點很重要，事關卡斯廷的穩定。但是聽說您住在蒼角的官邸沒有回霜宮，也不曾出席女王陛下的茶會和晚宴，這讓我們不由產生了一些疑問。”一位形象精瘦的官員神態恭敬地說道，閃爍不定的目光不時泄露出一絲咄咄逼人。

　　“女王陛下秉承先王的理念，那我也一樣。”伊塞爾不忘朝珂琳安妮致意——事實是，過去她并沒有機會改變萊寧王制定的政策——又回轉道：“另外，我暫時住在蒼角官邸的事曾通過艾列克閣下獲得了陛下允許，后來則一直在養傷。”

　　珂琳安妮眼中厲色一閃，抿了抿嘴唇。她忍耐著，終究沒有出口反駁他的避重就輕。

　　這時福倫科公爵干咳兩下，狀似隨意地舉起了右手：“尊貴的殿下，我也有個問題。”

　　伊塞爾不動聲色的目光移到公爵肥胖的身軀上，心想著重頭戲來了，臉上愈發平靜。

　　“塞利恩中央廣場被毀的那天，我們都知道是您在神殿到達之前帶頭阻止了魔族的肆虐。雖然我們不曾親身經歷，但對當時的兇險也有所耳聞，您的英勇舉止更是受到了國民的贊譽。”福倫科先是大方地對伊塞爾恭維了一番，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我又聽人說起，您當時引發了廣場的地下法陣。我不懂法術，只好向幾位有經驗的法師請教，他們都告訴我，構造那座法陣肯定會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奇怪的是，我相信包括我在內的諸位大臣，誰也沒聽說過這件事，連女王陛下都不知道。”他刻意強調了“女王”一詞，眼角瞥見珂琳安妮難看的臉色，在心里微笑，“因而我代表議政會全體，請您當著諸位大臣，為我們這個小小的困惑釋疑——塞利恩中央廣場為何會存在地下法陣？那是什么時候、由什么人建造的？”

　　伊塞爾看著他謙和的臉，神色淡淡地說：“我拒絕回答。”

　　大廳內的空氣似乎有點冷。福倫科公爵恍若未覺地繼續追問：“這座地下法陣您又是如何得知的？除了您以外，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它的威力會不會對奈斯卡倫的安全造成影響？”

　　“我拒絕回答。”伊塞爾仍然是這句話。

　　周圍開始有竊竊的議論聲，迷惑和不滿的情緒在大臣們的臉上蔓延開來。

　　“非常抱歉，殿下，我忘了您還是一位高明的法師。”福倫科公爵的話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仿佛點醒他們不要忽略伊塞爾的另一個身份。他似乎有些遺憾地攤了攤手，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請原諒我的冒犯。我當然能理解，對法師而言，他們拿手的法術是重要的秘密。可是也請您站在王國的立場想想，王都中心隱藏著如此規模的法陣，很難讓我們不為這座城市的安全擔憂。萬一被心懷叵測的人利用去，后果不堪設想。”

　　真是高明的挑撥，伊塞爾想。福倫科的幾句話無不在強調和暗示他屬于法師這個特殊群體，并且掌握了可能威脅到這里大多數人利益的秘密，似乎一下將他推到了他們的對立面。他有理由相信，哪怕他給出合理的解釋，福倫科都有本事誘導諸人對他解釋的真實性產生新的疑問。

　　伊塞爾在隱隱戒備和懷疑的注視中，嘴角微揚，再一次給出了相同的答案：“我拒絕回答。”

　　不少大臣們心頭激起被藐視的憤怒。艾列克眼見伊塞爾果然固守法師的原則，使得劇情照著他們構思中最理想的那出劇本進行，按捺著得意，面帶惋惜地道：“伊塞爾殿下，請不要忘記在您成為法師前，首先是一位斯迪爾德。”他的語氣就像在暗中指責，比起王位繼承人需要擔負的責任，伊塞爾更重視法師需要履行的準則。

　　伊塞爾冷淡而傲然地回答：“正因為我是斯迪爾德，我才必須保守這個秘密。或者可以說，哪怕是你，艾列克先生，也還沒有了解真相的資格。”

　　艾列克臉色乍紅乍白，忽然不怒反笑：“我想您弄錯了，是女王陛下想要知道真相，而不是我的個人請求。難道您要在這里違抗陛下的命令？”

　　伊塞爾不置可否，他環視著大臣們的神色，平和地開口：“我唯一能透露給諸位的是，塞利恩中央廣場確實有地下法陣，就是塞利恩王本人命令建造的，并且由每一代的國王都將它的底細告知他們選定的王儲——同樣，先王將它記錄在了賜予我的遺物中。”伊塞爾看向女王，姿態恭敬地道：“當然，我的陛下，您也有權知道。”

　　珂琳安妮把這句話理解為赤裸裸的諷刺，嘲笑自己空有君主的虛名，她頓時怒火中燒：“滿口謊言！先王從未對我提起過！伊塞爾，你以為你那點心思可以瞞過在場諸位睿智的先生們？為了得到王位，連斯迪爾德的先祖都被你信口利用，你太令我失望了！”

　　女王的斥責如同一個信號，一時間指責的聲音此起彼伏，將伊塞爾列為眾矢之的。但還有一部分大臣猶自遲疑，他們雖然同樣不滿伊塞爾剛才的態度，但聽說塞利恩王和先王的名頭，不禁半信半疑——畢竟誰都不會忘記，二十年前女王匆忙繼位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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