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團冒險隊登陸神顱島的第六天，終于走出了尖牙森林。

　　透徹的天空下，是無垠的碧野。及膝長的綠草遍布大地，就像鋪上了一層厚實的絨毯。一灣狹長的淺溪迂回流淌，靜靜的河水如同流動的玻璃。遠處散落著幾株矮樹，撐開的樹冠好似一頂頂傘蓋。還有一座座一色碧綠的山丘，給平坦連綿的地面增加了不同幅度的曲線，仿佛一首平緩的歌曲有了活潑的節奏。

　　“真是個漂亮的地方！”

　　冒險者們為眼前的景色發出贊嘆，他們的隊長卻微微蹙眉。

　　“我們遇到的是草原么？”法師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英格拉蒙疑惑地問：“什么意思？”

　　“從尖牙森林到赫留尼根山脈交接地帶，《探索志》上說法很模糊，只說出了森林就能看到山脈。我看過其他一些關于神顱島的書籍，有的記載這里是另外一片森林，有的說是湖泊，還有的則記錄了草原——就像我們看到的。”

　　“似乎很有趣。”戰士一臉的躍躍欲試。

　　“對于這塊地方我知道的也不多。各位小心一些。”伊塞爾提醒道，示意英格拉蒙在前面開路。一行五人踏進了草原。

　　草原非常開闊，沒有什么遮蔽視線的障礙。更遠方，可以看見云絮纏繞的連綿山脊，想來那應該即是法師口中的赫留尼根山脈。

　　不過趕路是枯燥的。一開始冒險者們還能邊走邊帶著欣賞的心情看風景，時間一長就失去了興致。再美麗的地方看多了總會厭倦，何況這片草原不像尖牙森林有著豐富的生態層次。他們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幅畫，無論走多久所見的景象始終一成不變，而象征終點的山脈依舊那樣遙遠。

　　“我覺得這兒的情況有點像赫爾德因環海，都看不見其他生物。”凱恩猜測道，“難道草原也是死神的領域？”

　　伊塞爾一彈指，一個袖珍的火球在指尖旋轉。“應該不是。這里同尖牙森林一樣，自然元素非常活躍。”

　　走在隊伍之首的英格拉蒙突然回頭，問：“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沒有。怎么了？”

　　戰士搖搖頭，繼續趕路。“大概是我的錯覺。”

　　“各位，等一下！”精靈忽然大聲叫停。他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嚴肅，指著右前方草叢中的一朵重瓣的小白花道：“看那兒。”

　　伊塞爾瞥了眼孤零零的花朵，望向凱恩說：“我們走到現在都沒有發現過花卉。”他頓了一下，“這是您種下的？”

　　“是的，”精靈緩緩點頭，他隨身帶著各種用途的種子，“不過是在三小時前。”

　　法師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說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

　　“如果利維坎在也許可以少走冤枉路。”英格拉蒙懷念起作為賞金獵人的伙伴。其實精靈的天賦能力也適合探路，但一個金光閃閃的雇主身份令人不便差遣。“伊塞爾，你們先休息會兒，我換個方向看看。”

　　戰士說完也不等回答，自顧自地大步向東。

　　“英格拉蒙，等——”

　　法師的叫喚戛然而止。在他的視野里，戰士的背影如同被人從畫面上突然抹去了一般。

　　冒險者們沉默了片刻，就聽到精靈喃喃地問：“我眼花了嗎……”

　　回答他的是許久未開口的弓箭手：“不，凱恩先生，正如您所見，我們的戰士消失了。”珀提夏還是一幅冷冰冰的模樣，似乎表示她并不緊張。與雇主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卻落在法師身上。

　　伊塞爾嘆了口氣，帶著兩分懊惱：“我可沒答應讓他一個人探路。英格拉蒙這家伙，這樣算不算自作主張？”

　　“自作主張？你最沒立場批評別人。”珀提夏毫不客氣地教訓道，然后詢問：“接下來怎么辦？”

　　法師輕描淡寫地回答：“踩著他的腳印走吧。”

　　兩位冒險隊員沒什么異議，他們不會拋下同伴，而以往的經歷早已讓他們習慣了鋌而走險。不過伊塞爾還要尊重一下凱恩的意見。

　　“您是隊長，當然聽您的。請不用對我另眼相待。”年輕的精靈表現出無畏的英雄氣質。

　　于是冒險者們改變方向，循著英格拉蒙的足跡前進。

　　忽然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風，輕輕吹斜了一片綠草。

　　當草叢恢復原狀，四周再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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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塞爾只覺得眼前一黑，周圍的光線暗了下來。他停下腳步，發現自己回到了尖牙森林。連片的樹冠遮擋了陽光，潮濕的空氣使得呼吸也帶上負重感。不過丹蘿花卻在這里生長得愈發旺盛，把腳下的土地點綴成林中花園。

　　伊塞爾轉了個身，林子里只有他一人。他低頭注視靴子邊的丹蘿花，嬌美的花瓣仿佛是回應他的目光，羞澀地輕輕顫動，纖弱的花蕊釋放出醉人的香氛，撩動他的嗅覺。

　　法師微微冷笑，抬起腳尖，狠狠地對著這朵花踩下。丹蘿花驟然膨脹，霎時長高兩米，撐開巨大的花瓣，仿佛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朝他撲來。

　　伊塞爾動了動唇，一道火墻擋在他的身前。撞上火焰的巨花發出了如同女高音似的尖叫，轟地一聲化作灰燼。但是法師并不罷休，低聲念了句咒語，火墻立時散成百來個拳頭大的火球飛了出去，所經之處，一片片丹蘿花迅速枯萎，焦化成團。

　　幽靜的密林深處，有光華透射，仿佛海上的燈塔撥開迷霧指引方向。

　　法師毫不猶豫地朝著光源走去。

　　那光芒似乎觸手可及，森林的路卻不會縮短距離。他不能確定自己走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小時，但就像幾天那么漫長。在這里，似乎連時間都被隔離于外。唯有他的腳步，始終從容如一。

　　伊塞爾最后走到森林邊緣，再踏一步，外面明亮的光線刺得他本能地閉上眼。然后他聞到了風里送來的海腥味，張開雙目看見自己站在了狹窄的鐵壁山脊。

　　山巖下，一只黑甲巨蛛半個身子浸在海里，三對步足牢牢倒勾住石壁固定身體，兩只前足正深深插進一條幼豚的背腹，用尖硬的口器撕開了獵物的外皮。

　　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立刻蓋過了海的味道。

　　再回首，卻已沒有了森林的蹤影。

　　身后傳來讓人發冷的嘶嘶聲，又一只黑甲巨蛛攀上了山脊，虎視眈眈地審視著他。

　　海風吹起法師淡金色的發絲。他豎起一根手指，朝著表示敵意的巨蛛輕輕一點，那道風凝結成細長的刀刃順勢甩出，剎那切斷了它的腹柄。

　　“可惜，反應還不夠靈敏，真實度略有不足。”伊塞爾有些遺憾地自語。他明白自己不知為何陷入了幻境，可是幻象里出現的東西仍然可以傷害他。他必須盡快找到制造幻境的源頭，不然拖得越久危險就越大。

　　腳下的地面自高高的山崖變成了盆地。萬千遺骨從濕軟的泥土里冒出，仿佛寧死也不愿掩埋生前的驕傲。這里是戰場、墳墓、寶藏，伊塞爾曾經在書上讀到這樣的句子：科森嘉盆地葬送了數不清的豪杰，也留下了數不清的瑰寶。

　　當然，這里依然在神顱島上。

　　法師一邊應對層出不窮的攻擊，一邊在不斷變換的場景中尋找出路。時間漸漸流失，這對他很不利。即便他精準的元素控制節約了不少法力，但一直持續消耗畢竟有窮盡時。

　　那些幻境一定有什么關聯的細節，他冷靜地回想。

　　面前的景象又變了。他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峽谷，頂狹底寬，高近千米。向上望去似乎天空只有一線，底面卻像個大廣場，寬敞而平坦。前方百米外，一座恢宏的殿宇靠山而立。

　　“這里怎么會有神殿？”伊塞爾露出少見的驚訝。從他經歷過的幻境可以推斷，所有的景致都映射出神顱島確實存在的某個地方。可是他過人的記憶保證沒有在任何書上看過這座峽谷，更從未讀到島上有神殿的記載。

　　法師的心中難免好奇，不過未知事物常常帶著十足的危險性，至少他并不打算在幻境里一探究竟。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擺脫困境。

　　谷底的空氣干燥清爽，除了間歇穿過的風透著淡淡海腥，也沒什么異味。

　　難道這座峽谷的位置在臨海？伊塞爾心里想著，腦中莫名閃過英格拉蒙的那句話：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也許他那時嗅到的就是海腥氣，法師知道出生在海島的好友對海的味道最敏感。

　　“等一下，海腥味？”伊塞爾怔了片刻，然后嘴角慢慢勾出了一彎嘲笑，“原來如此，想必是那個東西吧。”

　　不論他進入哪個場景，不管這些景象在島的外圍還是內陸，都曾在空氣中聞到過海的氣味。可是神顱島面積廣大，沿島的赫爾德因環海死寂得連風都沒有，再加上還有幾座山脈阻隔，海洋的氣息實際上是無法深入的。

　　在亞斯大陸，能制造逼真幻境偏偏還留下海腥味的，也就獨此一家了。

　　這時，不知名的神殿里飄出一片片仿若游魂的黑影，飛快地朝他包攏過來。

　　伊塞爾視若無睹，只顧專心念動咒語。隨著他嘴里發出一串串拗口的音節，一團火苗忽然自掌心浮現。貫穿峽谷的風繞在他身邊集結，小小的火團迎風即長，幾乎是一瞬間爆燃成一股巨大的火焰卷呼嘯而起，所經之處無不湮為灰飛。

　　整座峽谷浸沒在火海中，除了法師站立的范圍，入目皆作焦土。

　　伊塞爾抬頭仰望，火焰的旋風越長越大、越長越長，如同一根繩柱，兩端連接著天地。到處是紅彤彤的一片，似乎整個世界都燃燒起來。

　　忽而一道裂紋自天際蔓延，在清脆的回響中，龜裂的痕跡迅速爬滿了虛無的天空。

　　只聽“喀”的一聲，一塊巨大的不規則的堅殼從天上掉落，砸在巖石上摔成粉碎。天幕上多了一個缺口，流溢進來的是金色的陽光。

　　這個時候，伊塞爾聞到了烤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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