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梗城的商貿十分發達，它的港口每天吞吐著成千上萬的船只。夾雜在這些來來往往的船舶間，載著旅行團冒險隊的海鴉號離開時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萬里晴空無垠，熱烈的陽光直照在波瀾壯闊的海面上，反射出一片璀璨，炫目得連凱恩的笑容都黯淡了一層。

　　“天氣真不錯，適合航行。”英格拉蒙走出船艙，看見他便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精靈望著他身穿銀鎧，站在那里英武迫人的模樣，燦爛的笑容不由更虛弱了幾分。

　　七級戰士英格拉蒙，二十二歲就晉升高階戰士行列的人物在人類國家絕對是佼佼者。多數種類的力量等級都被劃分低中高三階，每階三級共九級，每級人數呈金字塔形遞減，至于九級以上則已超越用等級量化的范疇。不過戰士與法師不同，由于入門的門檻低，一到三級的低階戰士遍地都是，四到六級的中階戰士一抓一大把，但是七級開始就像一個瓶頸，晉級概率很低。然而倘若能跨過這道檻，那么在實力上將產生質的突變。簡單地說，六級戰士遇到同級別法師只有逃命的份兒，但七級戰士卻有正面對抗七級法師的資格。

　　可是凱恩怎么也無法把現在的他跟前天那位與自己討論報酬問題的“奸商”聯系在一起，想到已經預訂屬于對方的四成殼晶，精靈維持一貫的微笑都倍覺吃力。

　　“是啊，希望這樣的好天氣能持續到我們抵達目的地。”

　　凱恩客套了兩句，漫不經心的視線落到了站在船頭遠眺的珀提夏身上。她容貌秀美，貼身的軟甲勾勒出高挑修長的體態，背后的彎弓則為她平添了幾許凌人英氣，只是始終一臉冷漠的表情讓人覺得不易接近。凱恩直到開船前才見著這位隊里的弓箭手，即使以精靈的眼光，這個年齡就有六級水準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全大陸的人都知道最好的弓箭手在精靈帝國休萊舍，但是凱恩卻覺得也許就是因為天賦的優勢和漫長的壽命，讓他的族人耽于安逸，多少欠缺了點努力的精神。而這些年來人類高階弓箭手的數量卻逐年壯大。從他們身上，凱恩為自己的種族產生了一絲危機感。

　　正思慮著精靈的未來，年輕的管家托著托盤從凱恩身旁經過，走向在甲板上曬太陽的法師。

　　這艘船并不大，除了船長和幾名水手，貴族出生的戰士也沒有帶仆從。唯有法師身邊還跟著管家隨侍，然而即使雇主都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因為伊塞爾的管家貝里安先生是位草藥師，也就是冒險隊最后的那名成員。

　　凱恩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貝里安先生有著純黑的頭發，一雙色澤溫和的灰褐色眼睛，長相似乎比他的主人更順眼些。言行舉止看得出受過嚴格訓練，給人能干而可靠的印象。他對法師恭敬但不謙卑，對法師以外的人則保持著平等相交又不失禮貌的姿態。據說貝里安先生懂得將兩種最普通的小草制成快速退燒的藥劑，還能隨時在野外找到止血療傷的植物——對此凱恩并非懷疑他的能力，不過也沒多大指望，因為精靈本人就是一名生命神教的教士，級別不高但畢竟會簡單的治療術。

　　總得來說這支冒險隊中管家先生毫無疑問是最無害的了，可是精靈的推斷和他的直覺不知為何總有點銜接不上。

　　“好吧，會和利維坎那個家伙搭伙的，哪怕是田鼠都有揮著斧頭戰斗的可能。也許這位草藥師將給我一個驚喜？”凱恩暗暗嘀咕。

　　另一邊，伊塞爾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拿起托盤上的飲品，隨口問他的同伴：“英格拉蒙，照這個速度到達神顱島會比預計提前么？”

　　“我們是順風，如果一直這么風平浪靜，可能提前一兩天。”

　　“那就是你的責任了，迪洛斯的信徒，請記得每天虔誠地向海神禱告，不要讓海鴉號遇到麻煩。”

　　英格拉蒙笑了一下，“放心吧，船長說現在是這片海域最適合航行的季節。”

　　聽見他們談話的精靈，轉頭望向安詳的大海，心里流轉出與臉上燦爛笑容截然相反的念頭：假如暴風雨真的造訪了，不知道這些悠閑得像在享受旅行的先生們會是什么表情？

　　可惜在海洋上，海神迪洛斯顯然更偏袒自己的信徒，精靈那一點微小的惡念并沒有實現的機會。海鴉號一路來幾乎沒遇到什么風浪，航行半個月后非常順利地到達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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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顱島是眠海第三大島，位于眠海西南角，占地約二百四十多萬平方千米，相當于一個半托勒忒島的面積。島嶼的形狀大致是圓形，奇特的是它的外沿還有一圈環形山崖，就像銅墻鐵壁一樣包圍著神顱島，只留出一線缺口，因此被稱作“鐵壁山”。從鐵壁山缺口涌入的海水在山和島之間形成了一個圓環狀的海中之海，以死神之名命名為“赫爾德因環海”。

　　傳說這座島嶼是創始之主提西拉米爾的顱骨所化，因此成了一個危險的禁區。千百年來有無數冒險者闖入島上再也不曾回來，但那些少數的幸存者帶回來的寶物又不斷引誘著后人一探究竟。

　　凱恩所知的那個殼晶礦也來自其中一位幸存者。可惜他的幸運也許在神顱島上消耗完了，回來后不久遭到仇家暗殺，記載著殼晶礦秘密的地圖卻意外落到凱恩手里，被精靈當作了成人禮的試煉。

　　“這就是鐵壁山？”凱恩聽見英格拉蒙的聲音在他身后發出驚嘆。

　　“是的。”換上了白色法師袍的伊塞爾給了戰士一個肯定的回答，并且評價道：“比想象中的更壯觀。”

　　冒險者們都聚集在船頭，眺望著不遠處醒目的黑影。鐵壁山在平靜的海面上傲然矗立。它高約五百多米，底寬卻不足百米，它的豎截面形似一把匕首的鋒刃，直刺天穹。山體幾乎全部由異化的精崗巖組成，近乎垂直的山壁表面仿佛被人打磨過似的，平整而光滑，而且巖層結構緊密，光禿禿得連雜草都沒幾根，形成了生物難以攀越和立足的天塹。整體望去，它如同一個水泄不通的鐵桶，嚴嚴實實地圍住了里面的島嶼。

　　隨著船只的前進，鐵壁山在他們的視界里不斷放大，黑色的山影鋪天蓋地，仿佛在向他們傾軋過來。冒險者們不由生出敬畏之心，在大自然面前不論人類還是精靈，都覺得自己是那樣渺小。

　　伊塞爾輕輕吐了口氣，伸手指向山體右側，打破短暫的沉默：“從這邊繞過去，就能找到唯一的出入口。”

　　海鴉號依照他的指示沿著鐵壁山行駛。大約繞了小半圈之后，果然見到了一個入口。

　　英格拉蒙費力地仰頭打量著這條自上而下貫通鐵壁山的僅有的缺口，皺眉道：“它看起來只不過是一條裂縫。”

　　“就是裂縫，單只小船能通過，海鴉號不行。”伊塞爾說，“接下來的路程就靠我們自己了。英格拉蒙，叫船長把小船放下去。我們進去后讓海鴉號在外面等，出來時再用信號通知他來接人。”

　　“好，我記得過來的時候看到附近有幾個礁島，我讓船長停靠在那里，船上的水和食物足夠他們堅持兩三個月。”

　　英格拉蒙轉身去找船長，珀提夏和凱恩已經進艙收拾上島帶的行囊了。至于法師需要的物品，自然由能干的貝里安先生操心。

　　水手們把懸掛船舷的小木船放到海面上。木船雖然不大，不過承載五個人還是綽綽有余的。很快冒險者們準備妥當，順著繩梯下到了小船上。法師站在船的中央，等到海鴉號離去才招呼他的同伴：“好了，我們出發吧。”

　　精靈天生的敏感察覺到風元素被匯集起來，催動小船輕捷地朝著山體的縫隙駛去，他的眼中不由射出銳利的視線，落在伊塞爾的背影上。默發，他想到了這個詞。

　　這個世界所有的智慧種族中，人類在先天條件上無疑是最弱的群體。雖然他們富有創造性、繁衍能力強，但是壽命短暫、大部分天生缺乏力量。而成為法師，即是這種缺陷的彌補途徑之一。

　　眾所周知，構成自然的基礎力量是風火水土四種元素——還有光與暗兩種特殊元素則從屬于神的領域——但是人類不能直接據為己用。法師們卻能用精神力聚集它們，通過咒語把它們排列成不同的結構，從而形成各種特定效果——這就是法術。簡單理解，使用法術就是以法師自身為轉換媒介，把無序的元素轉換成有序的能夠控制的力量。不過如此也限定了法師的誕生遠比戰士艱難得多，精神力的天賦并不是每個人類都具備的。

　　另一方面，法師還必須都是聰明的家伙。因為法術咒語的原理是配合精神力，以特殊頻率音節的共鳴調動元素有序排列，輔助法術的形成。因此無論是初級還是高深的咒語，其核心皆由不成語義的各種音節組成。然而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法術的咒語已累積了成千上萬，單單把包含各色音節的咒語背誦下來就十分考驗人的記憶能耐。

　　在亞斯大陸的人類世界，法師的培養從來都是高淘汰率的。一位低階法師要有效運作一個低級法術，首先要能精確控制精神力所匯聚的元素量，其次要準確記憶晦澀的咒語，然后能夠分毫不差流暢地把咒語音節連成一串。如果他成為中階法師，除了具備強大的精神力能匯聚更多量的元素，對元素控制的精準性也要求更高，除此以外他還必須博聞廣記，能自如運用所有低階法術和大部分中階法術，并且一定要精通結構學。

　　很多法師經過數年努力跨過奠定基礎的低階時期，卻可能數十年都止步于中階。高階法師都是萬里挑一。倘若他能有幸晉級這個領域，立刻會成為某位權貴或者國王的座上賓；就算法術以外的領域，他也必然稱得上是一位猶如活動圖書館般博學的大學者。

　　其實到了高階法師階段，他們龐大的精神力和控制力可以讓他們不需要咒語就使用一些低階法術，這就是所謂的“默發”，據說某些出色的中階法師也可以做到。

　　不過能默發的中階法師畢竟是少數。二十出頭的六級法師也是少數。另外凱恩想起情報上說伊塞爾還是風火兩系法師——雙系法師在法師群體中同樣是少數。

　　也許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人，精靈心里想。

　　不知不覺四周安靜了下來，只留下小船劃過海面潺潺的水聲。兩側伸手可及的巖壁增加了空間的擠壓感，不知何方飄來的霧氣則模糊了投向遠處的視線。

　　“前面會有什么？”英格拉蒙立在船頭，警惕地目視前方。這條通道不到百米的長度，可惜連十米之外的視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伊塞爾正在翻閱從好友房間中一并帶來的那本《神顱島探索志》，隨口應道：“等我們穿過去就能看到了。我建議你現在不妨注意一下上面會有什么。”

　　“上面？”英格拉蒙下意識抬頭，疑惑的表情忽然僵硬地定格。

　　一只通體漆黑的巨大的蜘蛛橫懸在他們的頭頂上方，四對細長的步足分別插在兩側堅硬如鐵鑄的巖壁里交替前行，幾乎無聲無息地隨著小船的速度移動。它似乎感應到了英格拉蒙的視線，六只單眼中的兩個向他望來，尖利的口器發出了嘶嘶輕響。

　　“奧德斯在上，贊美吾主迪洛斯……”英格拉蒙吸了口氣，“這是什么？”

　　伊塞爾翻著書本對照圖鑒說：“應該是黑甲巨蜘，這里的門衛。”法師不怎么負責任地開了句玩笑：“也許它在向你表示歡迎。”

　　“……我可消受不起它的熱情。”

　　英格拉蒙拔出他那柄寬闊的重劍。幾乎同時巨大的蜘蛛從天而降，黑秫秫的身影塞滿了狹窄的視界，對著他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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