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杰中氣十足地站在顧家門前的樓道里叫罵著，什么“臭婊子”、“公交車”，說出的話比下水道里的污水還臟。

　　靠著門框的顧槿歡，以及站在顧槿歡對面、指著她破口大罵的劉杰，兩個人被顧家的鄰居們團團圍住了。

　　以至于顧芬想擠到劉杰身邊給他助威都擠不過去，只能在屋子里踮著腳觀望。

　　劉杰作為一個讀過高中的學生，無憑無據地用污言穢語大肆辱罵自己的堂妹，顧芬卻絲毫不覺得兒子做得不對，恰恰相反，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得意、驕傲得很。

　　顧家樓上、樓下的鄰居基本都是水城人民醫院的職工家庭，也都是從小看著顧槿歡長大的，雖然鄰里間偶爾也會有些小摩擦，但蘇蘭、顧力都是實誠的人，因此鄰居們和顧家的關系都不錯。

　　顧槿歡做了女明星以后，雖然偶爾會有些花邊新聞，但她演的戲確實好，年紀輕輕就拿大獎更是給水城增光。

　　娛樂圈雖然是個大染缸，但有的鄰居相信，蘇蘭和顧力的女兒不會為了出名做那些下作的事情。

　　還有的鄰居覺得，就算顧槿歡進娛樂圈后受環境影響，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畢竟她還是在踏踏實實地學習、演戲，生活作風也積極向上，已經屬于難得。

　　因此劉杰辱罵顧槿歡時，除了極個別鄰居臉上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大部分人都在制止、指責他。

　　劉杰又哪里是那聽勸的人？大家越是指責他，他反而罵得越來勁。

　　顧槿歡在心里粗略過了一遍劉杰已經說過的罵她的話。

　　嗯，差不多了。

　　可以收場了。

　　顧槿歡做出委屈的樣子看向劉杰：“劉杰，我們畢竟是親戚，你有情緒、說氣話，我能理解，這樣吧，你今天當著大伙兒的面給我道個歉，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聽了顧槿歡的話，有的鄰居覺得，她真是一個實誠的好姑娘，也有人覺得，空穴不來風，她肯定沒那么干凈，這是在給自己臺階下。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鄰居們面上都齊齊開口勸著劉杰：“七七丫頭說得對，你們是親戚，你說話這么難聽，她一個女孩子都不和你計較了，你快向她道歉吧！”

　　一個女孩子都不和你計較了……

　　劉杰被這句話一激，打定主意絕不低頭：“那個賤貨，她不是不和我計較，而是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怕我說出什么更難聽的話哩！”

　　顧槿歡冷冷地看著劉杰：“劉杰，你的意思是說，你前面說的那些話，都不是胡話、不是氣話？我警告你，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還最后的機會，一個臟女人，真把自己當角兒了！

　　劉杰不屑地看著顧槿歡：“我罵的就是你，你能把我怎么樣？哼！”

　　顧槿歡直直地看著劉杰：“我無緣無故被你當眾辱罵，我現在就要報警，我不能把你怎么樣，可警察可以！希望你敢做敢當，等警察來了不要不敢承認自己說過的話。”

　　這禍害，竟然要報警……

　　親戚吵架是家家都有的事情，警察應該不會把他怎么樣吧？

　　不過，他說的話確實有些不好聽，而且那么多人都聽到了……

　　顧槿歡已經走回屋里，拿起了電話。

　　劉杰看了看顧槿歡的背影，想讓顧槿歡別報警，卻拉不下那個臉。

　　顧芬一看兒子的表情，就立刻明白了兒子的心思。

　　雖然七七不是什么好貨色，但兒子畢竟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罵了人，等警察來了，少不得要被批評一頓。

　　如果兒子被警察批評了，豈不是坐實了他不占理？

　　顧芬飛快地扭到顧槿歡身邊，伸手去奪她手里的話筒。

　　顧槿歡早有防備，輕輕巧巧地轉身避開了顧芬，邊示意老李攔住顧芬，邊清楚地報著警：“警察同志您好，我是人民醫院家屬樓的居民，有人無故辱罵我，說了好些污言穢語，樓下樓下的鄰居們都聽到了，影響十分惡劣。”

　　對方說了什么，顧槿歡點了點頭：“好的，警察同志謝謝你們，放心吧，我們會看住他的！”

　　竟然真的報警了……

　　顧芬直接攤在地上，拍著腿干嚎道：“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啊，日子過得苦，過來求大哥幫襯一把，他不幫忙就算了，還報警……”

　　劉杰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見顧槿歡竟然真的報了警，心里有些不安，卻還是佯作鎮定，對顧芬吼道：“嚎什么？！我又沒殺人放火，警察來了能把我怎么樣？這個破爛貨自己不嫌丟人，還好意思報警，我們有什么好怕的？正好讓警察同志看看，這面上光鮮的水城女演員，究竟是個什么貨色！”

　　顧槿歡懶得再和他們廢話，平靜地等著警察。

　　她容忍劉杰這條瘋狗在自己家門口當著所有鄰居的面叫了半小時，又豈是要聽他一句道歉！

　　像劉杰這種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她一定要讓他受到應有的處罰，他才會記住這次教訓！

　　出警的警察很快就來了，他們大致了解事情經過后，分頭給眾人做起了筆錄。

　　雖然劉杰罵顧槿歡的話很難聽，但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場家事糾紛，眾人原本都覺得警察教育劉杰一通也就是了，沒想到警察們竟然認認真真地給每一個在場人做起了筆錄，不禁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向警察打探道：“警察同志，請問這是出了什么事嗎？”

　　警察們起先都搖頭不語，嚴肅地做著筆錄，直到筆錄全部做完后，才問顧槿歡道：“劉杰是你的堂兄對吧？他今天的行為涉嫌構成流氓罪，你們是親戚，你又是直接受害人，你是否愿意諒解他？你的諒解，會影響他最后的量刑。”

　　涉嫌構成流氓罪？！

　　劉杰犯罪了？！

　　顧芬驚慌地撲到警察身邊，死勁搖著警察的手臂：“警察同志，你們弄錯了吧？我的兒子是學生，他還要考大學的，怎么會犯罪呢？”

　　警察溫和地拿開了顧芬的手，解釋道：“我們現在是根據國家法律的規定，初步判斷你兒子涉嫌犯罪，接下來，案子會進一步完善偵查、補充證據，檢察院審查起訴以后，最后法院會判決他究竟有沒有犯罪。”

　　“為了更好地保障你兒子的權利，你可以為他聘請律師，如果你們經濟困難，也可以申請法律援助。”

　　聽到自己涉嫌犯罪，劉杰整個人都傻了，最后呆呆愣愣地被警察帶走了。

　　顧芬恨恨地瞪了眼顧槿歡，邊哭嚷著，邊拉著劉壯追了出去。

　　鄰居們也都散了。

　　顧槿歡關好房門，疲憊地坐了下來。

　　鬧了小半天，客廳里亂糟糟的，喧囂散去，現在靜得可怕。

　　顧槿歡還沒想好該怎么對爸爸解釋。

　　從她故意把劉杰激到門外罵她開始，她已經隱隱預見了這件事的結局。

　　顧槿歡知道“流氓罪”這個罪名，是因為上輩子經歷過的一件娛樂圈大事。

　　當年，曾經有一個風頭很勁的男明星因為犯了這個罪被判了刑，一時間，娛樂明星們、普通百姓們對這個罪的了解都多了很多。

　　后來，好像是香港回歸祖國的那年，這個罪名取消了。

　　過去了這么多年，顧槿歡現在只是隱約記得，像尋釁滋事、調戲婦女等這些不正經的行為，如果后果嚴重、影響惡劣，都有可能會被認定為流氓罪。

　　雖然今天的事情有顧槿歡引導的因素，但即便沒有今天這件事，劉杰最后也會染上毒癮、被關進戒毒所。

　　更何況，她雖然激了劉杰幾句，但那些污言穢語都是劉杰自己喪心病狂地說出來的。

　　劉杰是罪有應得，他大好青春淪落到鐵窗悔過，怨不得別人。

　　可顧槿歡雖然和劉杰沒有親戚情分，爸爸和姑姑卻有，今天的事情發展成這樣，爸爸心里一定不好受。

　　顧槿歡決定，如果爸爸對她開口，她就去派出所給劉杰簽諒解書。

　　父女兩個沉默了好一會兒，顧力才先開口打破沉默，他的聲音里滿是苦澀：“七七，爸爸對不住你……”

　　顧槿歡詫異地看著爸爸。

　　顧力伸手捂住了臉：“爸爸小的時候家里困難，那時候學費才幾毛錢，農民不容易啊，就是幾毛錢，家里也要東拼西湊才有，有一年實在困難，就要開學報名了，你爺爺奶奶想盡辦法，也只湊出兩個孩子的學費。”

　　“那年，你姑姑主動退了學。”

　　“當時我說，我是老大，我退學，讓你姑姑和叔叔繼續上學，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姑忍著眼淚勸我安心讀書，將來有出息了幫襯幫襯她。”

　　“你姑姑現在這副樣子，目光短淺、貪小便宜，確實不招人喜歡，可在當年，讀書是農村孩子唯一的出路，一個主動把出路讓給自己兄弟的人，她本性能有多壞呢？”

　　“以前我總覺得，是家庭環境讓你姑姑有了局限，如果她像你小姨一樣，是不愁吃穿的城里孩子，又有份體面的工作，她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可一個心思正的人，腦子里不會有那么多齷蹉念頭，更不會教出那么不堪的孩子。”

　　“我今天才明白，你姑姑她的本性已經壞了，從前我還為了她和你媽媽慪氣，今天又讓你……”

　　“我對不住你們！也對不住你爺爺奶奶，沒教好你姑姑和叔叔！”

　　顧力的指縫里有淚水滑落。

　　顧槿歡連忙起身給爸爸擰熱帕子，心里也有些迷茫。

　　境遇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呢？

　　就像爸爸說的，如果顧芬出身好、教育好、工作好，那么她肯定不會活成今天這副模樣。

　　就是她自己，上輩子和這輩子也活出了天差地別的兩種人生。

　　在顧力的老家，那個貧瘠落后、重男輕女的村子里，又還有多少像顧芬一樣的人，他們沒有文化，被周圍的人灌輸著男尊女卑等落后的思想，像野草一樣長大。

　　如果能多讀點書，應該會好一些吧。

　　像劉杰那種白讀了書的人，畢竟是少數。

　　顧槿歡心里一動。

　　她上輩子用來供李星兒讀書的錢，應該夠好幾個農村孩子讀書。

　　而且，這么做也可以讓爸爸心里好受些。

　　顧槿歡越想越覺得可行，把熱帕子遞給顧力，問道：“爸爸，今年過年你帶我回趟老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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