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馬上人兒
王的隊伍來了，那隊伍的最前依舊是打著各色旗幟的一撥騎士，但這些馬兒的氣勢明顯不如先前的幾撥了，它們整齊的踏步和優(yōu)美的姿態(tài)其實在觀賞方面的意味更大些。
那頭馬是兩匹高大健碩的白駒，馬的高高的籠頭上嵌上了一層閃閃發(fā)亮的雕著蟠龍螭紋的金甲，只露出馬的兩只眼和嘴在外面，籠頭兩邊各綴著一個不大的銅鈴，當(dāng)與那后面的幾十批四頭并進(jìn)的黑馬一齊向前時，清脆悠揚的響鈴聲洋洋灑灑，很是好聽，喧鬧卻不嘈雜，那聲音顯然蓋過了馬蹄聲許多。
緊跟后面的是幾十桿長長的號筒，擎著那號筒的人們均是黑色大氅，峨冠博帶，要吹起的時候兩只手一手伸直盡可能的托住前面那寬大的號口兒，一只手在后面細(xì)窄的部位握緊，那幾十桿響器一齊發(fā)出的徹天震地般的聲音足夠震聾你的耳膜，即使當(dāng)那聲音停止，你的耳畔也會嗡嗡作響許久，而這時那聲音又起來了。
人們低著頭，偶爾用眼角余光在不經(jīng)意間刻意的掃上一眼，想看一看那高車?yán)锏耐醯淖鹑荨Ｓ行┡藙t托起了那個身邊的竹筐，用雙手扶著，將那竹筐底兒落在頭頂，這樣她的臉就不會被那高頭大馬上的人完全看見，這其實是家里男主人或者那個女人的一點私心罷了，家規(guī)甚嚴(yán)的大戶人家的女兒多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避免男人們更多的注意，也有那許多未出閣的小家碧玉則會選擇另一種方式來盡可能的展示自己。
她們在家人的安排下跪在了沿街的一側(cè)，穿著鮮艷的衣裳，盛裝打扮一番，將頭微微抬起，為的是讓隊伍中的男子們看得清。這樣，當(dāng)王的車輦過去后，隊伍中許多穿著厚厚鎧甲的騎士們就會左顧右盼，當(dāng)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儀的人兒時，會駐足馬蹄，然后將她們拉上馬背，這是當(dāng)?shù)氐囊粋�古老習(xí)俗，叫做“送上馬”。當(dāng)一年一度的地方最高長官在春祭打馬游街或像今日的盛大活動舉行時，誰家的女子能被游街的騎士選中，被送上了高頭大馬，就會得到人們更多的祝福和夸獎，那被選中的一個個妙齡少女則會和這些騎士們在當(dāng)?shù)氐淖罡唛L官的主持下舉行集體婚禮，女子會得到一個半官的稱呼叫做“馬上人兒”，從此家里會自覺無限榮光，得到鄉(xiāng)里更多的尊重，男子則多會官升一級，更像今天這般的王的登基大典，那可能就是官升兩級了。
這習(xí)俗也有兩個條件，一是這騎士選來的女子只能做妻，不能做妾，意思是這騎士必須是個未婚男子，二是你一旦拉這女子上了馬背就必須娶她，不能退回去。當(dāng)然，那些頭頂著竹筐的女子騎士們是不會去拉的，她們多是已婚或者大戶人家的千金，也已經(jīng)暗示了自己不愿上馬。因此那些盛裝打扮的將白皙的面龐挺得高高的跪在第一列的女子們才是他們特別關(guān)注的對象。這“送上馬”的習(xí)俗人數(shù)也有限制，一年二十人左右，這二十名騎士不論官階高低，都會在馬籠頭上系上兩枝被削得細(xì)細(xì)長長的用紅布裹著的胡楊樹枝，它是插在馬籠頭的兩側(cè)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更像是那馬兒長出了兩只紅色的犄角。當(dāng)?shù)厝丝磥恚靡磺瓴凰溃篮笠磺瓴坏梗购笠磺瓴恍嗟暮鷹顦涞臉渲碜鲞@傳情物自然合適，也寓意著他們的感情會長長久久，是再妥帖不過了。
那騎在馬籠頭上系著兩根長長紅色犄角的騎士們緩緩過來了，人群沸騰了，跪在兩邊的盛裝打扮的女子也保持不住那股子矜持的勁兒了，她們的嘴角暗暗上翹，懷著那對未知理想生活的慌亂的憧憬，不住地抬眼去看那馬上的人。這時，親友則多挨擠在她身邊沖著那些馬上的人兒開始起哄，希望能引來他們的光顧。這其中不乏那些長期在此經(jīng)商的西域富商的女兒，他們以子女娶漢族女子或嫁給漢族男子為榮，那起哄的語言和動作相對漢人來說也更開放和夸張，直截了當(dāng)，沒那股子扭捏的矜持感，一邊沖那馬上的人吆喝著，一邊急急地伸出雙臂做出那夸張的肢體動作。
“來來來啊，那高貴的馬上的將軍啊，你的美人兒在這兒啊，快點兒把她帶走吧，把她帶走吧，她會是你床榻上的寶貝兒啊，她才十六歲啊，她就是為了你而生的，你看她白皙的皮膚，纖細(xì)的腰身，哪一點不是最好啊，她會死心塌地的愛你啊！”
一陣起哄，第一個被選中的女子在親友的簇?fù)硐卤煌粕像R背，那騎士滿面笑意，雙手從女子身前環(huán)繞過去拉住馬韁，兩腿將馬肚一夾，急急地向前去了。緊接著那邊又有一個，是一個白皙高挑的胡人女子，那滿臉卷毛胡須的像是她的哥哥，他看起來十分著急，生怕這活兒被別人搶了去或是那馬上的人突然改變主意，將女子急急地向上一擎架在了自己肩上，快速地遞給了馬上的騎士，女子上馬上則伸出那纖細(xì)的手臂接受一群家里小孩的親吻。
一場場鬧哄哄、亂糟糟過后，二十名騎士的馬背上已經(jīng)悉數(shù)載上了一個個滿面春風(fēng)的姑娘們。他們騎在高頭大馬上，游街過市，接受著人們的歡呼、贊許和那一雙雙依舊跪在地上的姑娘們那略顯嫉妒的眼神。她們享受著這一刻的所有美妙，那種此生從未經(jīng)歷過的美妙，這樣說來，對于一個出身一般且在這北國苦寒之地的女子來說，這也許正是她們此生能夠經(jīng)歷的最榮耀和得意的時刻了。
在那籠頭上系著兩支長長胡楊枝的馬兒馱著一個面色憂郁的騎士，他臉上那深沉且冰冷表情和這里的歡鬧的氣氛顯得十分的不合拍，他平靜的看著歡呼的人群，沒有試圖去改變自己那繃得緊緊的臉。他稍稍放緩了馬兒的行進(jìn)速度，尋找著什么，似乎那雙已經(jīng)看過太多笑面的焦灼的眼依然能夠清楚的分辨自己要找的人兒。
終于，他在那座著名的被青色幔帳環(huán)繞的樓下，在那樓前依舊長跪地上的男女們的面前駐下了馬。
他分辨了一會，將眼神落在了那跪在地上的人群中一個，那是個身著白色褙裙，跪得筆直的女子，她的眼睛微閉著，白皙的雙手正扶著輕落在頭頂?shù)闹窨穑袷菦]有被那熱鬧的人們影響到自己哪怕一絲一毫的平靜心情。此時的她就這樣靜靜的矗在那，更像一尊活現(xiàn)的菩薩雕塑，美輪美奐卻難以接近。
騎士蹣跚在她面前，就這樣看著她，她沒有發(fā)現(xiàn)，也許是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或者根本不想抬頭去看一眼這個靜靜注視她的男人。騎士胯下的馬兒左右騰挪著自己的蹄子，似乎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
“希兒！”騎士大喊了一聲，眼眶中隨即落下了男人那珍貴的眼淚。
希兒沒有應(yīng)答，依舊跪在那地上，只是她的身體開始有些微微顫抖，也許此時的顫抖是因為她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男人的確切來歷，亦或者只是清晨那股子微涼的風(fēng)吹得有些太過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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