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別跑！”

        “賊女子，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圣上有令！罪臣鳳長明膽大包天，通番賣國，按律當(dāng)誅九族！然其女鳳釵抗旨不遵，在行刑之日與獄卒勾結(jié)，逃亡至離魂崖；圣上特命我等御林軍前來追捕，將此女抓回去重重有賞——”

        “她就在前面！快追，別讓她逃了！”

        山路蜿蜒崎嶇，叢叢雜草被沉重的腳步碾過，一個少女的身影在密林間穿梭，絕色容顏被泥漿與鮮血所覆蓋，身上黑衣也被枝條勾蹭得破破爛爛，狼狽不堪，卻仍然在跌跌撞撞地奮力前行。

        離魂崖上的冷風(fēng)呼嘯而過，身后追兵也愈發(fā)迫近，少女回頭看了一眼，抿起唇瓣，抬手摁住腰腹處血流不止的傷口，閉了閉眼睛，義無反顧朝著不遠(yuǎn)處的懸崖峭壁沖去。

        她這么一加速，腳步聲變重，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瞬間發(fā)現(xiàn)了少女的蹤跡，眼睛一亮，立刻高聲道：“找到她了，快追！”

        “弟兄們上！抓住她！”

        “陛下口諭，若誰能擒獲逃犯，將重重有賞，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快啊！前面就是斷崖，千萬莫讓這賊女子逃了！”

        追兵們聲勢浩大，一路緊逼，直到黑衣少女在崖邊停下腳步，統(tǒng)領(lǐng)才高高揚起手，止住蠢蠢欲動的手下們，自己則越眾而出，冷冷喝道：

        “鳳釵！鳳氏九族皆已被判斬首，唯你一人抗旨不遵，膽敢出逃至此，你該當(dāng)何罪！”

        鳳釵攥緊雙拳，猛的回身，黑亮的瞳眸中仿佛燃燒著灼人烈火，直直盯著統(tǒng)領(lǐng)，竟讓后者心下一顫，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等奉陛下之命前來擒拿罪臣之女，你、你……”

        “呸！滿口胡言！我爹鳳長明為朝廷鞠躬盡瘁數(shù)十載，官至丞相，一生為國盡忠，愛民如子，乃是先帝欽封的忠勇之臣，又怎會犯下通番賣國的大罪？”

        鳳釵狠狠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不過是李莽那昏君顛倒黑白，忌憚我鳳氏執(zhí)掌大權(quán)，所以才給父親安了個子虛烏有的罪名罷了！”

        聞聽此言，統(tǒng)領(lǐng)皺了皺眉，眼神飄游，居然并未直接反駁鳳釵，而是軟下語氣勸道：“鳳姑娘，你是個聰明人，知曉當(dāng)今陛下最為說一不二；我勸你還是別說這些沒用的話，盡早認(rèn)了罪，束手就擒，這樣還能少吃點苦頭……”

        “呵，你們這群昏君的走狗，”鳳釵不客氣地冷笑一聲，“鳳氏全族上下俱是肱股之臣，對大梁朝忠心耿耿，我鳳釵絕不認(rèn)罪！”

        見她態(tài)度堅決，毫無緩和的意思，統(tǒng)領(lǐng)眼神一寒，索性放棄了懷柔之策，負(fù)手而立，抬高聲音說道：“不認(rèn)罪也罷，反正鳳氏全族已于兩個時辰之前問斬，數(shù)百人頭早就落地，如今唯剩你一人獨活——”

        “噢，險些忘了，還有那名助你脫身的獄卒，也被陛下當(dāng)庭杖責(zé)而死，尸首丟到亂葬崗，不許任何人前去收斂，他爹娘想必恨透了你吧！”

        統(tǒng)領(lǐng)仰起頭，睥睨向崖邊那身量單薄、被他一番話沖擊得更加搖搖欲墜的少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鳳釵，你看看！你們鳳氏果真是晦氣纏身，就連臨死之前，也要禍害別人一同下黃泉吶！”

        “……”

        離魂崖邊上云霧繚繞，四肢百骸盡被寸寸凍結(jié)僵冷。鳳釵的眼前一陣眩暈，只覺得喉中哽咽，隱約能嘗到血腥味，耳畔仿佛又響起了那名獄卒放她出逃時的殷切叮嚀。

        “鳳小姐，丞相大人與夫人慈悲良善，曾經(jīng)施以援手，救過卑職的性命，如此大恩大德永生不敢忘卻。”

        “而現(xiàn)今，圣上暴戾昏聵，天下民不聊生，就連數(shù)代忠良的鳳家也平白遭此大難……卑職雖目光短淺，但也不信鳳大人會做出通番賣國之事。其中想必冤情甚重，還望鳳小姐遠(yuǎn)走之后，一定要想辦法平反此案，替鳳氏全族報仇雪恨——”

        她絕不能認(rèn)罪。

        她還要替鳳氏報仇雪恨。

        淚水從眼眶中不斷涌出，劃過血污一片的臉頰，滴落在破損不堪的衣襟上。

        鳳釵顫抖著抬起手臂，用袖口抹掉眼淚，目光如刀般停留在御林軍身上，將他們每個人的面容都牢牢刻在心中。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爹我娘多年來行善積德，對大梁的衷心日月可鑒，因而有許多人愿意相信鳳氏全族未曾賣國，鳳釵問心無愧。”

        “昏君李莽，治國無方，讓黎庶涂炭，讓忠臣枉死，卻還有你們這群走狗迷途不返、為虎作倀！”

        鳳釵朗笑兩聲，疾步向后退去，半邊身子都已經(jīng)懸空在崖邊，被刺骨冷風(fēng)吹得微微搖擺起來。

        “如若蒼天有眼，那便讓鳳釵在九泉之下化為厲鬼，來找你們一一索命罷！”

        話音剛落，在御林軍難以置信的視線里，鳳釵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過身，閉上眼睛，從崖邊縱身一躍，整個人便如同一片枯葉般極速墜落，直至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離魂崖下。

        統(tǒng)領(lǐng)大驚失色，飛奔上前沖到崖邊，盯著那光禿禿的峭壁看了許久，方才不甘地收回目光，嘆息一聲：“走罷，收兵回京。”

        他最信任的副官湊上前來，面露擔(dān)憂，“可是統(tǒng)領(lǐng)，陛下身邊的王公公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嘁，蠢貨，你當(dāng)離魂崖為何會叫這個名字？”統(tǒng)領(lǐng)瞥了副官一眼，冷哼道，“這里是一處絕壁，根本無路通往崖底，幾百年來都沒人知道下面是什么樣，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

        “離魂崖高約數(shù)千尺，但凡掉下去的人，皆會死無葬身之地，魂歸離恨天。”

        ·

        離魂崖下。

        荒無人煙的崖底郁郁蒼蒼，生長著許多奇花異草，四周堪稱萬籟俱寂，連半點蟲鳴鳥叫都聽不見，只有一條山澗流淌而過，發(fā)出潺潺的水聲，打破這過于安靜的玄妙氛圍。

        “哎呀！小師妹你慢點嘛，等等我！”

        清脆的女子嗓音兀然響起，不遠(yuǎn)處傳來嚓嚓的腳步聲，兩個窈窕纖細(xì)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山澗盡頭。走在后面的那個姑娘身穿一襲藍(lán)鍛羅裙，小跑著幾步上前，一把拉住身前的少女，氣喘吁吁問：“你確定這鬼地方……真的會有絳血草？”

        被她喚作“小師妹”的少女轉(zhuǎn)過頭來，墨發(fā)如瀑，散落在雪白錦衣之上，眉眼好似畫中仙子般驚艷；她跟藍(lán)裙姑娘對視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微微的淺笑，整張面容瞬間生動起來，簡直引得人怦然心動，根本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當(dāng)然，我的消息最靈通啦，琉璃師姐難道還不相信我？”

        白衣少女抬起手，用指尖在下頜處一勾，歪了歪腦袋，慢條斯理道：“此處雖是凡人界，但卻有數(shù)百年未經(jīng)任何人所踏足，靈氣彌漫，幾乎能與某些小秘境所媲美，找株絳血草自然不在話下。”

        “……”

        琉璃師姐看她一副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自信模樣，不禁扶額嘆息，“只是因為嫌棄拍賣行送來的絳血草靈氣不足，便不惜大費周章地跑來凡人界，真是……唉，讓我說你什么才好……”

        “如今的修真界大不如前，靈息凋敝，幾欲斷絕，連修士們的修煉都頗受影響，更何況是靈植？”

        白衣少女聳了聳肩，理直氣壯道：“而且嘛……既然是用它來給我琢玉姐姐煉制渡劫用的丹藥，那自然不能有半點輕忽！”

        在提及“琢玉姐姐”時，她眼神柔軟，挑眉而笑，對師姐催促道：“好啦，別抱怨了，快點幫我一起找——咱們?nèi)绻�能早點回去的話，我就去求三師兄親自下廚，給咱們倆做晚膳！”

        思及宗內(nèi)三師兄的一手好廚藝，琉璃師姐頓時閉嘴，依言彎下腰，瞪大眼睛，在地上的一眾奇花異草中仔細(xì)尋找絳血草。

        而旁邊的白衣少女也沒閑著，足尖輕點，飛身跨過山澗，到另外一邊開始搜尋起來。

        “絳血草，約長三寸，莖細(xì)易折，分葉成五岔，品相以通體紫紅者為佳……”

        白衣少女秀眉緊鎖，一邊嘟囔著藥譜，一邊扒拉開腳下糾纏在一起的藤葉，正專心辨認(rèn)這堆草木里有沒有目標(biāo)時，半空中卻隱約飄來一陣血腥味，立即引起了她的警覺。

        “咦？”

        少女眨眨眼睛，直起身來，朝不遠(yuǎn)處凝神細(xì)望，果然在山澗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單薄身影。

        她嚇了一跳，趕緊往前幾步，方才看清楚這是個重傷瀕死的凡人女子，約莫十六七歲，身上黑衣破破爛爛，腰側(cè)有一處相當(dāng)嚴(yán)重的傷口，唇角溢著鮮血，雙眼緊閉，好像還在輕聲呢喃什么。

        白衣少女愣了愣，半跪在她身旁，傾身湊近，半晌終于聽見了對方低不可聞的話語：

        “我要……報仇……”

        ……這姑娘都快死了，居然還念著報仇？

        不止命大，毅力也不可小覷啊。

        白衣少女輕“嘖”了一聲，垂眸望著凡人女子，心下好奇，于是將靈氣聚在雙眼之上，心底默念一段復(fù)雜冗長的咒文，朝那張被血污覆蓋的面容望去，卻在下一刻倒抽了一口冷氣，驟然怔住。

        ——蘊含天機的冥冥之中，她看到一片濃郁的金色氣運裹纏在對方身上，燦若霞光，明亮而玄奧，令人望之生畏，手臂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戰(zhàn)栗起來。

        這是……天道氣運？竟會如此濃厚？

        少女心中大驚，屏息凝神，試圖將那片金□□運看得更加確切時，靈識卻猛然傳來一陣針刺似的疼痛。她忍不住“嘶”了一聲，果斷撤掉匯集的靈氣，咬了咬舌尖，這才重新穩(wěn)定心神，目光復(fù)雜地望向眼前傷重昏迷的年輕姑娘。

        “……誒呀！小師妹快來，我找到絳血草了！”

        與此同時，琉璃師姐興奮的聲音響起，手上還拽著一根紫紅色的草藥。然而她等了半天都沒得到回應(yīng)，只好轉(zhuǎn)頭朝白衣少女的方向看去，皺緊眉頭，抬高嗓門喊她：“小師妹、小師妹？——喂，云鎖煙！你在發(fā)什么呆呢！”

        “……”

        被叫到名字的云鎖煙抬了抬眸，一撩袍角，“噌”一下站起身來，接著便頭也不回地伸出手，沖琉璃師姐的方向招了招，語調(diào)里滿是遮掩不住的興味盎然。

        “師姐，快過來，我撿到寶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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