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中毒一事沒有讓周海易和冷凝霜知道，只告訴他們是昨夜里風冷，南明有些受寒。接下來的路上，南明和安瑾寧換了位置，騎馬的換成了安瑾寧。這是她自己主動要求的，她挺久沒騎馬了，這種運動她還挺喜歡的。

        周海易有邀請南明進車廂里休息，冷凝霜也讓他進來躺著，還自我推薦說她還挺會照顧人的，南明拒絕了，并排和白櫻坐在馬車前面，閉目養神。

        從邱村到帽兒莊不過半日，若是走小路一個時辰就可以到，但是考慮到病號和女人，他們還是選擇走寬敞可以行車的大路。

        帽兒莊之所以叫帽兒莊，是因為它附近有一座山，名叫帽兒山。

        帽兒山一開始也不叫帽兒山，而是叫貓兒山。傳聞那山上以前有很多野貓，一到春季的夜里，叫|春的母貓就整夜整夜地嚎，就得了這么個名。

        結果附近居住的人口音有點重，傳來傳去就叫成了帽兒山，那村莊也就叫了帽兒莊。

        有外鄉人進村，村口曬太陽的老人側目盯著，跑鬧的小孩子圍著馬車轉，怕傷了他們，白櫻不得已勒停了馬車。

        更多的人在看熱鬧，離得遠遠的并沒有靠近。安瑾寧對這種狀況不太適應。好在周海易從馬車里出來之后，村民們的表現忽然就變了。

        剛才還冷漠地看著他們的人，這會兒已經將周海易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問他是不是道士，會不會驅鬼之類的。在得知他就是前幾日擺平了紅石鎮百花節女鬼的那位周道長之后，村里人的情緒明顯激動了起來，擁著他往村里請。

        看著周海易被那么多人簇擁著，其中還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冷凝霜氣得直跺腳，提起裙角緊趕慢趕跟著，生怕一個看不住，周海易就被別的女人騙到家里去。

        剩下的三人拴好車馬，也跟了上去。

        安瑾寧擔心南明的身體，多看了他幾眼。表面倒是看不出什么異樣，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在強撐。

        “你若是覺得有不舒服的感覺，跟我說。”安瑾寧關切道。

        這番好意南明沒有拒絕，他明白這是在為他們所有人的安全著想的事，應了一聲“好”。

        眾村民簇擁著周海易來到了村中的祠堂，奉他上座，又拿出好茶招待，過分的熱情搞得周海易還有點惶恐。

        在京城的時候他也常有被人邀約，當作座上賓的時候，但那會兒四周的人一個賽一個的虛偽，全都心懷鬼胎，推杯換盞一整晚，半句真心話聽不到。

        可這些村民不一樣，他們是真的認為周海易能拯救他們，雖然蒙昧，卻是滿心的誠意。

        所以周海易這個半吊子算命驅鬼的偽大師，感覺自己有點對不起人家的真心。

        一刻鐘過后，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出現在了祠堂門外。他須發皆白，腳微跛，面色紅潤，表情嚴肅，是個精神矍鑠的老頭。

        從眾人皆向他低頭致意的態度來看，他應該是帽兒莊里地位最高，最受村民信服的人。

        “周大師，這是齊老，我們帽兒莊的長者。”一位年輕人向周海易介紹老人。

        齊老在周海易近旁坐下，示意年輕人遣散圍觀的村民。待人都散去了，他才開口。

        “這幾位是？”齊老問的是南明他們。去請他的人只說那位神仙道長到了村里，卻沒說還有旁的人，村里的事情他不想被太多外人知曉。

        “是隨我來的，”周海易道，“若是不方便，我讓他們回避？”

        “罷了，”齊老擺擺手，不再理會那幾人。既然是大師帶來的人，沒準是用得上的弟子，他轉向周海易道，“聽說大師從紅石鎮來，不知可曾聽聞了我們這里發生的事？”

        周海易斂起他平日里那副懶散樣，從坐姿到言談都是十成的端莊，還沒望沖老者施了一禮：“有所耳聞，但知曉得并不詳盡。”其實他這幾天全都在趕路，根本什么都沒聽說。不過故弄玄虛是這些大師的慣用招數，屢試不爽。

        “六木，你來說。”

        齊老發話了，那位像是個管事人的男子在介紹詳細情況前，先跪下對著周海易拜了一拜。周海易連忙將人攙起。

        六木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請大師幫幫我們，幫幫風兒，他死不瞑目啊！”

        這位名叫齊風的，就是幽靈船相關案件中的第一個死者，那個漁夫。同時，他也是這位叫做齊六木的男人唯一的兒子。

        “他才二十歲剛過，剛跟鄰村一位小姐定了婚，誰知竟……”

        “您節哀。”除了這句，周海易也不知還能說什么。

        好在六木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悲傷，開始給周海易詳細講了齊風的情況。

        大體上都跟當地官府上報的情況差不多，更多了一些細節。比如齊風出海的時辰，他回來之后那幾天里精神狀態都不好，瘋瘋癲癲的。

        此外就是那位尸體發現者的情況，送到大理寺的文書只說他是十幾年前從外鄉來的一個獵戶。

        齊六木介紹了一下他的為人，說他不善言辭，獨居在林中小屋，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他一次，沒什么人跟他熟識。

        “自從風兒死后，我們這兒陸陸續續還有好幾個人都得了失心瘋，現在這村里人心惶惶，不少人都覺得自己見過那幽靈船，十分害怕。前幾日有人從紅石鎮那邊回來，聽說有個厲害的道長能破解這幽靈船的詛咒，可我們這兒窮得很，請不起道長……”

        周海易跟南明交換了一下眼神，見對方沒有異議，他才說：“錢的事情您別擔心，我可以免費做一場法事。只要齊風的靈魂能安息，你們村子便是安全的。”

        在聽到還有其他人得失心瘋的時候，南明和周海易同時都察覺到這里有什么不對。但眼下不能著急，最好能先取得村民的信任，這樣才能獲得更多的情報。

        “多謝，多謝道長！”齊六木說著又要跪，周海易這次在他膝蓋接觸到地面之前就扶起了他。

        南明和安瑾寧都默默聽著，各懷心思，冷凝霜對這些毫無興趣，繞著手里的帕子，東看看西看看。

        他們人雖多，但現在能跟齊老和齊六木說上話的只有周海易，于是他不負眾望地問：“齊風有說過那幽靈是個什么模樣嗎？”

        齊六木回憶了片刻：“說過，但是胡言亂語的。什么三個眼睛兩個嘴巴，身高八丈，一會兒說是男的一會兒說是女的，根本信不得。”

        “那他出事之前，還有什么異常嗎？穿的衣服，吃的東西，多細小的變化都可以。”周海易又問。

        齊六木想了想，遺憾地搖搖頭。

        周海易再次往南明那邊望了一眼，發現南明心思沒在，他便自作主張了：“今日舟車勞頓，狀態不佳，明日，待我去拜訪了那獵戶回來，明晚便在村中做法事超度亡魂。”

        “這法事的地點您看……”

        周海易眼睛轉了轉，道：“就在海邊吧。”

        這個地點雖是他臨時決定的，卻也是經過思慮的。

        既是要做法事，排場小了可不夠看。他這個道士雖假，可陣仗還是要的，不然怎么能讓人信服？他來的時候無意中瞄到了幾個村民家的院子，擺張稍大的桌子都費勁，想必齊風家條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祠堂地方倒是夠大，可村里人不發話，周海易還是不敢在這種地方造次的。這里面有講究，他不想惹麻煩。

        海邊就無所謂了，地方寬敞，不屬于私人領域，使用自由，時不時還有海風烘托氛圍。運氣好沒準還能見到幽靈船呢，后面這句是周海易自己的暢想。

        周海易又向齊六木要了些東西，無非就是尋常聽說的那些，公雞、黑狗血、死者的遺物、方案、燭臺之類的。

        齊老讓齊六木配合，只要是能把村里這風波平定下來，付出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他這條老命。

        “既有其他人得了瘋病，為什么不報官？”一直沉默的南明在齊老離去前問出了這句話。

        齊老冷哼一聲，手中的拐杖狠狠戳在了地面上：“風兒死了有月余了，殺害風兒的兇手他們還是沒找到。”

        南明抓住了對方話中的隱意，問道：“齊老不認為害死齊風的是船上的怨靈？”

        齊老沒有說話，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邁著步子走了。

        齊六木給他們幾人找了借宿的人家，周海易和南明住在齊六木家，安瑾寧和白櫻住在齊六木家隔壁，因為冷凝霜是女子裝扮，住在稍遠的一位獨居寡婦家中。

        安頓好他們之后，齊六木就去準備周海易要的東西，這四個人便湊在一起探討今日所見。

        “你們什么都不說，我都不知該問些什么。”周海易對這種連日高強度的工作非常不適應，他以為這次出來可以游山玩水的。早知這樣他不如聽南明的，呆在大理寺曬太陽。

        “你做得不錯。”南明夸獎了他。

        甭管他是不是誠心夸，周海易還挺吃這一套，登時臉上的不情愿一掃而光。

        “你說那老人家，好像也不太信神鬼之說啊，為什么還要找我？”齊老對齊風之死的態度其實很明顯，他認為這是有人作祟。但他沒有竭力勸解村民跟他保持一致，反而希望能用村民相信的“荒誕”方式安定民心。

        周海易會有這個疑問，實在是他對民間生活不了解。

        “齊老愿意找周道長幫忙，更多的是想為村里的百姓求個心安。”安瑾寧幫周海易解了這個困惑。

        周海易撫著胸口：“嚇死我了，還以為我得幫著破案呢。這我可不行。”

        “你可是大理寺少卿，不會斷案說出去可笑死人了。”安瑾寧調侃他。

        “破案的事找你南大哥。”

        靠譜的南明已經對此事有了初步的推斷：“他可能是中了某種致幻的毒劑。”

        周海易好奇：“比如？”

        “毒蘑菇？”說話的是白櫻，但南明沒有否認她。

        周海易繼續問：“那你認為，他的死與幽靈船一事無關？”

        “未必。他死得蹊蹺。”南明看了眼外面天色還早，提議道，“我們去看看尸體吧。”

        “這可能有點麻煩。”周海易苦著一張臉，“齊六木跟我說，人已經葬了。”

        安瑾寧：“都一個月了，可不得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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