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些問題沒有答案

短短幾年時間，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改變了。

這個世界上，如“愚公移山”般難于天頂的事情很少，很多東西，如果沒能一直保持，也就永久的失去了。

而現在，顧念正在努力拾起。

她其實覺得自己當時并不是不成熟，只是太單純幼稚了，一味的奢望別人能夠像以前喜歡自己一樣的待遇，執念太深，然而現實過于殘酷，以為這樣坐做可以有人注意到角落的孩子，但到頭來，能夠傷害到的，永遠只是自己。

這句話，她真的很想送給有著同樣遭遇的少年們。

如果可以和過去的自己對話，她一定會歇斯底里地朝著她大聲喊著：

害怕個der啊！只管往前沖，沒有人可以成為你的阻礙，你要打敗的，從來都只是自己！

來得及，考得上！

然而時光終究一去不復返，不知道掩埋著多少遺憾的青春。

等回到教室，正好遇到趴在欄桿上作苦思冥想狀的徐露露，舒緩的柳葉眉如今緊皺著，堆在了一團，眼睫毛顫巍巍地抖動著，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深綠色的欄桿。

她是宿舍六個女孩子中，最高的那個。

“身高八尺”，好多男生都比她要低一點，或許是發育快的因素。

記得第一次會面，徐露露是自己一個人扛著兩大包袋子，里面應該裝的是行李物品，那時她正沉浸于回憶往事之中，沒有過多的注意。

那時，她很想問她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力氣，干練麻利地結束所有的宿舍內務工作，坐在柜門前的板凳上耐心地等著大家整理好再一起到班級報道。

但是她跟人說話的時候聲音卻特別小，有時候小到需要靠近她的嘴邊聽才能聽清楚，這兩種完全成為反差，

顧念以為對方是《水滸傳》里梁山好漢那一掛的，再不濟也得是都市現代劇里霸氣側漏的大總裁大女主類型的。

戲劇性的是，都不是。

果然某位科學家說過（初中英語閱讀理解文章里的內容），一個人的性格與面貌和體型，沒有絲毫關聯。

顧念在空中比了一下個子，頓時啞然，竟然確實比自己高了一頭，真的很有壓迫感。

但是，露露偏偏是她們中性格最溫柔靦腆，慢性子的一個人，說話做事都是不急不躁的，顧念從前經常覺得替她著急。

“露露，好像不是我們組值日吧，還不回家嗎？或許，是有什么煩心事嗎？”

今天是周五，蘭川一中的新高一尚且還有雙休的政策，怕把剛來的學生嚇到，畢竟剛開始學籍還未真正錄入，很有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導致生源溜走。

顧念記得在車厘子世界，就聽說有幾個自己的初中同學不知道因為什么轉學到縣里的高中，雖然也是重點高中，但是老師可能教課都用方言。

當時以顧念的中考成績其實哪里的重點高中都完全可以上，但她的爸爸媽媽一致認為在市里的高中出來的學生眼界廣，拒絕去縣里高中的尖子班，選擇了市級重點高中的普通班。

人家都說，一中是唯一的市級重點高中，能考上的都是“好學生”。其實當真正進入后，顧念覺得完全不是這樣，很多人只是因為學校升學率高的噱頭，給自己臉上也添了不少光彩。

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過更高的天空，又怎會滿足于現狀。

所以，只好一邊奔跑，一邊拋棄。

連著學習五天就可以回家享受休閑的時光，雖然光是九門科目的作業項目就可以占滿半個黑板，試卷都可以疊起來當作扇子，顧念比別的同學要開心得多。

因為他們并不知道一年以后，可能光是能夠回家休息一天都是奢侈。

重點高中沒有假期，重點高中生活得比狗都累。

“是小念啊，我家離得遠，公交來回一趟需要快一個小時，現在這個時間，應該還沒到。”徐露露在轉身看到顧念后，臉上就又自動重新鋪滿笑容。

顧念從前沒有察覺，露露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只要一跟別人講話，不管自己是在干什么，到底是怎樣的心情，總是會以微笑示人。

可她明明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什么東西，憂愁又擔憂。

好像還有……害怕和緊張。

但是顧念依舊不會直白再詢問究竟別人有什么心事，因為答非所問，已經是答了。

馬上九月的晴天，連陽光都格外溫柔，照在人們的臉上、身上，暖洋洋的。

但是此刻，顧念迎著徐露露的明媚卻憂傷的笑容，她不知道該講些什么，只好也綻放著大大的笑容，但心里卻只有憂傷。

顧念永遠敏感，永遠會因為朋友的憂傷而憂傷。

她其實很希望徐露露能說出來自己的困擾，或許她可以幫助到，即便不能，也可以像安慰許清遙

“那我們美麗善良溫柔的英語課代表，可以屈尊陪你孤獨的室友一會兒嘛？正好我回家也要晚點兒呢！”

雖然顧念答應了江星辭跟他一起回家，但是她不愿意他來班里找她，更不愿意在校門口一起上他家的法拉利或是特斯拉（她也不懂車的品牌）。

這些事情，她都不需要解釋，江星辭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依舊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詢問她。

“那這樣，我先去，然后到時候讓司機叔叔開到拐角的路口，你要不在班里等一會兒再出來？”

“好……那我正好去藏書閣買英語單詞本。”很多時候，顧念都覺得江星辭好像不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那樣容易誤會，容易生氣，他雖然年少，但一點兒也不輕狂。

即便顧念其實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她跟江星辭，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過僅僅因為彼此的父母是高中同學，才會有緣相識。

若是沒有這層久遠的關系，以顧念的性格，大概也是不會跟他有過多的交集。

就像……車厘子世界的那樣。

她最最熟悉的，只是江星辭寬闊而堅挺的后背，和那個時常斜挎在身后的深藍色背包。

可是，現在，什么都不剩了。

人生只若初見，大概就是因為只有初次的相遇，雙方都是最純粹的吧。

不會考慮家庭、前途，不會過于隱忍與藏匿。其實現在這時間，已經不是放學的高峰期了，江星辭一定已經坐在車里等著她了。

但她還是想留在這待一會兒，哪怕只是待一會兒，不必講話，就是一種無聲的安慰了。

而且，她相信，這樣做對于內斂怯懦的女孩子，是最好的方式。

就如當年十七八歲的自己，大概也會有很多次，希望能有個人，可以對她這么做。

顧念和徐露露并肩站在三樓的走廊，以同樣的姿勢趴在一天之內被無數學生“光顧”的欄桿上，望著遠處的天空。

顧念當然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相信自己的“善意的謊言”，也不用知道，因為，徐露露沒有指出，只是回之以淡淡的微笑。

“顧念，你看遠處的天空，真的很美。”她深處雙手，展開胳膊，有些像《泰坦尼克號》的“肉絲”的姿勢，敞開身體擁抱著什么。顧念也贊同地點點頭，下午將近六點的天空，學校后面離得很遠的地方是不知名的后山，與天交際的一線，太陽就在那里，如果認真觀察，就可以發現它正在緩緩下沉。

黃昏時刻，天空最是溫柔，人也是。

“王老師給我們唱的《外面的世界》，我從來沒聽過，很好聽。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呢，我也從未有機會出去看看，還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

顧念抬眼，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悲涼和落寞，正好有南風吹來，她冷的聳了聳肩。

想著露露可能有些太過悲觀，現在我們年齡還小，以后的時間很多，肯定是可以走出小城，去往大世界的。

“露露，你才十六歲，怎么會沒有機會呢！咱們現在只要好好努力學習，剩下的都別管，老師也就是跟我們單純分享一下自己的人生經歷，用來激勵我們努力奮斗，考上好大學。雖然我現在也還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么，但目前總歸要思考的只是能不能學好每一門科目，相信我們以后一定可以走出去，成為大人物的！”

然而顧念斟酌后說了這么一大堆，口干舌燥的，自我感覺十分良好，覺得這樣說一定能鼓舞到青春期喜歡胡思亂想的小女孩。

中午吃的有點撐，剛才說話用的力氣有點過于大，顧念趕忙用手由上至下捋了捋，才免于在同學面前……打響嗝。

徐露露的眼睛從遠處移過來，面對剛剛身邊人的充滿激情的慷慨陳詞，她好像心中波動了幾分，但隨之不知道因為什么就又如平常一般死水的寧靜。愣了幾分鐘，又慢慢地猶如機器一樣跟顧念講著：“打嗝也可能是空氣大量進入腹腔中引起的，在這種情況下，患者可以適當憋氣，促進腹腔內的空氣排出，從而緩解打嗝的癥狀。”

“要不，你憋會兒氣，應該會好一點。”

顧念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徐露露，滿臉都是驚奇，“你……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好像那什么……醫書。”

她這么一個轉移話題，顧念完全被這一長串術語而唬住，一下子忘記了剛才在講的，關于遠方，關于前途的話題。

“確定，嗝……可以嘛？”

徐露露突然被顧念端著娃娃臉的像小孩子疑惑的表情可愛到，便又溫柔得笑著，微微點著頭。

“好，我試試哈！”

徐露露數著數：“一、二、三……”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下去了。”顧念臉色因憋氣而脹紅，氣喘吁吁地擺擺手。

“好了，你看，我說的對吧！”

“對啊！我好了，不打嗝了。”顧念現在才呼出一口氣，開懷地叫著，又疑惑著問：“你怎么會知道這個方法呀，我小時候打嗝，媽媽會給我那種透明包裝的糖果，在嘴里含一會兒就好了。”

媽媽，多么美好的詞語，從顧念講出來的歡欣雀躍的語氣，就知道她的童年是多么幸福，多么美好。

徐露露都可以想象的到，被全家人貼心呵護，被眾星拱月的小公主。

可是一轉念，她的媽媽還在微弱的燈光下，繡著珍貴的刺繡，一份好的刺繡品，可以賣的更貴，當然需要花費的心思和時間也更多。

想到溫柔的媽媽，驕傲地提起女兒：俺家大妞兒在市一中上學哩，一個星期才能回來，要供她上大學呢！

還有正在上初中的弟弟，那么乖巧懂事。

奶奶為了供養他們倆讀書，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卻不得不堅持擺攤賺錢。

這個世界很美好，很夢幻，但也很殘酷。她知道顧念很善良，但她現在還不明白。

人的命雖然由我不由天，但是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很多人所認為的起點，卻是一些人永遠達不到的終點。

她已經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得邊學習邊承擔家庭的擔子了，在還沒學會照顧自己之前已經在照顧弟弟了，這么多年過來，不累是不可能的。

以前不懂事的時候時候，也會朝著媽媽大聲叫嚷。

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來？為什么爸爸總是不回家？為什么不能給我買好看的發卡和裙子？

為什么……為什么

原來有的時候，這些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可是那么多為什么，她只看到母親搖搖欲墜的淚光，和一個勁地抱著自己說著“對不起”……即便她知道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那個嗜酒成性的酒鬼父親，但是當得知他因為喝醉看不清路，自己從不知道在哪的樓梯上滾下來，沒了呼吸的時候。

她本來是一直特別特別恨對方的，他以為她會高興，高興本就貧瘠的家里終于少了一個拖累，可是，代替的是，歇斯底里地哭了一整天。

也許是因為，她再也沒有爸爸了。

即便他對自己的兩個孩子，一點都不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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