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他閉上眼,那顆藏在眼瞼中的紅痣就露了出來。
少年沒挨過罰,明明滿臉的堅(jiān)決還是忍不住發(fā)抖,連帶著那顆紅痣,都顫顫的,誘的人去哄他,柔聲安慰著說莫怕。
李成綺等了半天,都不曾等到想象中的痛楚。
他睜開眼,謝明月已經(jīng)放下戒尺。
奇哉,謝明月何嘗是這等會(huì)輕易罷手的人?
小皇帝覺得不挨一頓打總是好的,但還是忍不住出口挑釁,“怎么不打孤了?你怕了?”
“臣以為,陛下年幼,就算稍犯小錯(cuò),一半錯(cuò)在身邊人不曾加以引導(dǎo),一半錯(cuò)在先生未能好好教束,”謝明月道:“今日之事,臣之過占多半。”
這是不打的意思?
李成綺原本緊繃的手一下就放松了,他將手往后一抽。
沒抽動(dòng)。
李成綺一愣,不詳?shù)念A(yù)感在心中驟然升起。
下一刻戒尺猝然落下。
“啪”的一聲,聲音極清脆。
小皇帝細(xì)嫩的手心立時(shí)出現(xiàn)了一圈微微鼓起的淤紅。
這樣的紅與極白嫩的手掌襯著,明明是再養(yǎng)尊處優(yōu),再尊崇無匹的人,卻要忍著屈辱挨打,那道殷紅的傷痕,幾乎能勾起人一些暗虐的欲望。
謝明月用勁刁鉆,打的地方也恰到好處,這個(gè)力道并不十分疼,卻火辣辣,又麻又癢,宛如在被什么小蟲子啃噬掌骨。
李成綺的神情有一瞬間的不可置信。
“所以只打一下。”謝先生好脾氣地說,松開了李成綺的手。
被他握住的地方尚有余溫,但同被打得熱辣相比,算不得什么,李成綺根本沒有注意到。
昔日的臣子,今日的先生,這樣的反差帶來的沖擊可比挨打的羞恥對于李成綺來說大的多。
況且,他上一次被打手……還是剛開蒙練字的時(shí)候!
“兩個(gè)時(shí)辰已過,今日到此為止。”謝明月將戒尺擱下,“陛下若回去還疼,可命人以紅花擦拭。”他眸光垂落在小皇帝被打得紅腫的手上,但馬上就移開了目光。
李成綺心緒復(fù)雜,加之少年身體實(shí)在敏感稚弱,胡亂朝謝明月一點(diǎn)頭,抬腿就走,走到一半猛地想起來自己話沒問完。
謝明月正要收拾桌上的東西,門口突然露出個(gè)毛茸茸的腦袋,小皇帝或許是稍微平復(fù)了心情,又將兩個(gè)酒窩露出來,顯然是很不記打的,“先生是講經(jīng)書,還是講政論的?另一位先生是誰?”
謝明月如實(shí)回答,“皆是臣。”
李成綺失語。
誠然,謝明月親自來教他,誰敢再來?怕不是嫌自己仕途太順。
是他異想天開了。
李成綺表情失望地點(diǎn)頭,一轉(zhuǎn)眼,身影就不在門口了。
謝明月收回視線。
他走到書架前,將周律內(nèi)宮篇與外卷放在一處,按大小厚度排列,十分整齊。
略思索一刻,又將內(nèi)宮篇抽出,重新放到《逸周書》旁邊,律法比《逸周書》厚上不少,雖不合適,但在謝明月眼中,卻是歸于原位。
謝明月手指在那把厚重的戒尺上輕輕擦過,片刻后他凝神,離開書房,守在外面的宮人屈膝見禮,“太傅。”
待他離開,宮人將門窗關(guān)好。
射入的光亮由寬轉(zhuǎn)窄,而后變作一線。
書房中一切照舊,依稀主人尚在。
最后一線光消失在書房中。
長樂宮內(nèi),李成綺手指在玄鳳頭頂輕輕一點(diǎn),換得玄鳳怒而啄手,好在他抽手抽得極快,還不至于被這小東西咬到。
不得不說謝明月力道掌握得極好,待他回長樂宮,手掌不碰,已不疼了。
李成綺當(dāng)然沒命人送來紅花擦手。
被人打了掌心的事情如何好說出口?
李成綺二指捏開葵花籽,送到玄鳳面前,在后者張嘴之后,將瓜子仁送到自己口中。
他成綺微妙地從一個(gè)鳥身上看到了惱羞成怒這樣情緒,心情稍微愉快地又捏了一粒。
宮人陪侍得心驚肉跳。
眼下小皇帝脾氣比先前好上太多,可從前不是沒有好著好著突然暴怒打人的情況,幾乎有什么砸什么,見他逗玄鳳,都提著心,生怕他稍有不如意就責(zé)罰宮人。
書房已然緊閉,青靄急急回到長樂宮,見小皇帝正笑呵呵地逗鳥,懸著的心才放下,道:“陛下。”
“孤還以為御膳房做的東西太好吃,叫青隨侍攜茶點(diǎn)逃出宮了,”李成綺玩笑似的抱怨,接過其中一碗,拿勺子舀了舀,“怎么沒冰?”
青靄道:“請陛下降罪,奴回來的太慢,先前有碎冰,已化掉了。”
李成綺微微頷首,隨便招來個(gè)宮人,“叫御膳房做一碗給謝府送去,多加冰。”
李成綺給謝侯府送東西宮人早已司空見慣,那宮人道:“奴婢一定交到小侯爺手上。”
“小侯爺?”
那宮人一愣,“不是小侯爺?”
“謝澈此刻大約在抄書,你去也見不到他,”李成綺送過去的傷藥就是給謝澈擦手腕用的,謝氏一門家規(guī)極嚴(yán),如謝澈昨日帶女子回家住還被謝明月發(fā)現(xiàn)了,以謝明月的性格,應(yīng)是罰抄史書律法,李成綺后來修周律內(nèi)宮篇,就于謝氏家法多有借鑒,“送到玉京侯手上。”
一碗小小酥酪何處沒有,就算示好也用不著這樣輕賤的東西,小皇帝語焉不詳,她滿腹疑問不解,可前者沒有解釋究竟是送給誰的打算,她只得屈身,道:“是。”
鮮紅櫻桃被舌頭卷入口中,尖齒刺穿厚實(shí)多汁的果肉。
咽盡,李成綺方道:“青靄,你說如何討好一個(gè)人?”
謝明月很難討好,這是李成綺的經(jīng)驗(yàn)之談。
李成綺也很難討好,但和謝明月是兩種不同的難以討好,他生前酒色不近身,味道稍重一點(diǎn)菜從不入口,十分修身養(yǎng)性,他身體不好,就無射獵這樣的愛好,每年秋狩不過拉拉弓做樣子而已,丹青書畫更是不通,不似李言隱酷愛丹青,旁人還能送上珍奇書畫或者筆墨硯臺(tái)等物。
李成綺一直信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一鐵律,為了防止這點(diǎn),他從不表現(xiàn)出任何喜好,桌上這只玄鳳,尚是看在李旒面子上留下來的。
他自襯身為君主,理當(dāng)如此。
可謝明月不是皇帝。
青靄聽他如此直白發(fā)問,謹(jǐn)慎回答:“勢必投其所好。”
李成綺笑得前仰后合。
謝明月喜歡的很簡單,他喜歡權(quán)。
他只喜歡權(quán)。
奢靡浮華是無上權(quán)威的附庸,可謝明月對于權(quán)力之外的東西,比如美人顏色,比如奢靡享樂,都毫無興趣。
李成綺除掉崔愬后,除卻被他收攏回來的君主之權(quán),仍有很大一部分權(quán)柄空出,彼時(shí)滿朝還皆是崔氏門生,他不信任這些人,他只信任謝明月,便將權(quán)柄大多交給謝明月。
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除崔氏,扶植起了謝氏,那么當(dāng)謝氏不臣的時(shí)候,他又要選擇誰來做自己除掉謝氏的刀呢?
于是李成綺嘗試著和謝明月更加親近,他沒有心力,也不愿意再用上幾年的殫精竭慮去殺掉自己的至交。
然而他慢慢地意識(shí)到,謝明月太野心勃勃了,李成綺是九五至尊,謝明月想要的權(quán)位于他而言無足輕重,不過是從海中舀出一瓢鹽水,可總有一天,謝明月的欲望不再能被他輕易滿足。
到了那天,他與謝明月要如何相處?
即使是大笑,依然無損小皇帝半點(diǎn)美貌。
青靄急忙低頭,掩飾去了面上的愕然。
李成綺笑道:“你說的很對。”
他往后一靠,愜意地瞇眼睛,手掌傷痕貼到冰涼的碗上,很是舒服。
如謝明月所想,他確實(shí)一個(gè)很不記打的人。
“人生難得是清閑。急須拋縣印,歸去隱家山。”李成綺嘆笑,又舀了一勺酥酪送入口中。
……
聽聞宮中來人,在房中抄書抄得手要斷的謝澈若有所悟,扔下筆就朝正廳去了。
宮人已經(jīng)被送走,還飄著小小冰渣的櫻桃酥酪擺在桌上,所用描金器具一眼就能看出是宮中御造之物,除了櫻桃內(nèi)里還加了數(shù)種果干,奶香與果香四溢,叫人看著便食指大動(dòng)。
謝澈剛拿起勺子,謝明月便從外面進(jìn)來。
謝澈立刻放下勺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道:“侯爺。”他不等謝明月發(fā)問,快速解釋道:“僅余三本就抄完了,聽聞宮人來人,就出來看看,”他頓了頓,看向似乎不怎么在意他有沒有抄完的謝明月,“那我端走了?”
謝明月道:“陛下心意,不可辜負(fù)。”
謝澈喜滋滋點(diǎn)頭,“是。”
“你若喜歡,便叫廚房再做一碗。”謝明月說。
謝澈微怔。
爹?謝侯爺?您什么時(shí)候喜歡吃甜的了?
況且這不是陛下賞我……
他目光落在一直站在廳中的小婢女身上,示意她說清楚。
婢女小心道:“世子,這碗酥酪是剛剛宮中差人送來的,說是天熱,侯爺辛苦,特意送來宮中茶點(diǎn)消暑,聊表陛下心意。”
兩人說話時(shí),那碗酥酪已經(jīng)被從者端起,隨著謝明月走了。
謝澈聽得只覺天崩地裂,如他和小皇帝吃喝玩樂的交情,尚不得這樣的賞賜,李成綺都沒見過他爹怎么就特意命人賜了碗櫻桃酥酪?難道他拜托謝侯爺給小皇帝尋的那位新先生就這樣合他心意?
謝澈百思不得其解,目光猶然盯著謝明月離開的方向不放,“你確定你聽見的是侯爺,不是小侯爺?”他再三確認(rèn)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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