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五姑娘不解地問：“可這樣的話，書店會損失很多，多的是人有樣學樣，為了騙兩身衣裳就來求學。”
　　梁管事道：“東家交代的時候我也曾經問過東家，東家道，不過是兩身粗布衣裳，她們中肯定是有占便宜的，但也有一些不得已的。
　　東家說，這是一個以男子為尊的世界，明明女子不比男子差什么，明明男子也是從娘胎里爬出來的。
　　但男子還是看不起女子，女子是他們手里能支配的物件，財產。
　　富人權貴人家嬌養女子，大多數也是把女子培養成合格的聯姻對象，等長大了好嫁出去聯姻，為家族謀福利。
　　卻不管結親的人是好是壞，是不是良配。
　　若是女子不愿，就拿家族的前途來說事兒。
　　東家說這種調論真是好笑，一個家族如果把命運寄托在女子的婚事上，仿若女子不依照他們的意思去嫁人，家族就會敗落。
　　那這個家族中的男人們得有多沒用！
　　他們拘著女子，不許女子出去拋頭露面，卻又反過來說女子享受了家族的供養，就必須為家族付出犧牲。”
　　說到這里，梁管事的眼里就浮現出一抹譏諷。
　　她嫁人之后，兢兢業業操持那個家，可丈夫卻是一個又一個的小妾往家里抬，他還寵妾滅妻……
　　結果呢，男人們在外闖了禍，她這個做妻子的，卻也逃不掉。
　　以前她覺得這就是命。
　　但現在，她覺得她嫁妝不菲，若不認命，未嘗不能博一條生路出來。
　　就是這條路會很艱難。
　　可再艱難也比身陷囹圄被發賣為奴的強！
　　她稍微頓了頓，又繼續道：“窮人活不下去的時候首要的選擇就是賣女兒，其次才是兒子，且用女兒給兄弟們換親的，換彩禮的比比皆是……
　　可反過來，為何沒有為了家族推男子去入贅的？
　　沒有用兒子的親事去給姊妹換嫁妝的？
　　或許有。
　　但鳳毛麟角……
　　世俗禮法對女子的禁錮太多，女子要在這樣的世間生存，真的是艱難。
　　故而，哪怕是一百個人當中幫著一個人渡過難關脫離困境，另外舍出去的九十九份倒也不算可惜。
　　而且，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們選擇了眼前的‘魚’而不是‘漁’。
　　所以她們到底是占了便宜還是撿了芝麻丟西瓜，只有她們自己心里清楚。”
　　“女子若能自己立住了，自己有養活自己甚至一家人的本事，終歸要好過一些。”
　　“自己有能耐，也能少受人擺布！”
　　“當然了，咱們書店也沒有那么大的家業，東家說盡力就行，如果沒錢了，就停止收學生。
　　如果學生夠了三十個，也會停止收。
　　達者才兼濟天下，我們書店能力有限，幫不了全天下的女子，幫也只能幫眼皮子下面的幾個。
　　若將來東家沒錢了，這個書店也是說關就關！”
　　“所以你們，要珍惜每一次學習的機會。”
　　“倘若書店明日就關門，那你們今日學到的，也是賺的！”
　　石曉燕和另外一位姑娘連忙應下，另外一位姑娘是不好意思，做不出那等前腳拿了衣裳，后腳就跑的人。
　　她尋思也就三個月，三個月考核不過書店也會不要她。
　　但現在聽了先生的一席話，她又覺得自己不該那樣，不該去做一個撿了芝麻丟掉西瓜的人。
　　還有先生說的那些，跟她們從小到大的認知有著極大的不同，但她們心里隱隱有什么東西在松動。
　　裴五姑娘從書店回去的路上一直沒有說話。
　　她在想梁管事的話。
　　梁三夫人是罪眷，被柳杏兒買了來，免去進青樓等下賤之地的命運。
　　她們這幾個人感激柳杏兒裴五姑娘能理解。
　　但是這番接觸相處下來，她發現以前這些眼高于頂目下無塵的夫人姑娘們對柳氏不止是感激，更多的是崇敬。
　　她心里很亂。
　　梁管事說的話直擊她的內心。
　　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跟她說梁管事的這種說法不對，可是另外一個微弱的聲音卻在說，好像沒什么不對。
　　“五妹妹，你怎么了？”到別院之后，裴六郎見她不吭聲，臉色也不好，就問道。
　　裴五姑娘道：“累了。”
　　說完她就徑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這一夜，裴五姑娘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人打發去成衣店訂了三百套女子的粗布衣裙，三百雙鞋，六歲到十歲能穿的，十一歲到十三歲能穿的，十四歲到十八歲能穿的。
　　再去采買三百匹粗布，一百匹細布，一百石米，一百石面粉，一百石粗糧。
　　油一百斤，雞蛋兩百個，鹽五十斤，醋醬油等各五十斤。
　　最差的紙張三百刀，普通的紙張三百刀，最差的毛筆三百支，普通的毛筆三百支……
　　所有采買的東西全送去女子書店。
　　這是她的心意。
　　裴五姑娘只留了兩個人來辦這件事，安排妥當就跟裴六郎說：“六哥，我們回京吧！”
　　她心里有個問題。
　　迫不及待地想問祖父。
　　裴六郎覺得不可思議：“五妹妹，你怎么了？”
　　忽然大手筆要捐贈。
　　又忽然說要回京。
　　裴五姑娘道：“沒怎么，就是覺得我一個錦衣玉食的世家女還不如一個都頭娘子。”
　　不如她的眼界。
　　不如她有憐憫之心。
　　雖說每年她也會捐銀子施粥，但那是因為大家都這么做，你不捐，或者是捐得少了就會被人笑話。
　　可那不是真的憐憫之心。
　　柳娘子。
　　她一眼就對脾氣的人，果然沒讓她失望！
　　回到京城之后的裴五姑娘去見了她祖父裴洪延。
　　“小五回來了！”
　　“讓祖父看看。”
　　“怎么瘦了？”
　　“在京衛沒吃好嗎？”
　　“下面的人怎么伺候的？一點兒都不盡心！”
　　裴五姑娘給他行禮，然后道：“祖父，她們挺盡心的，我也沒瘦。”
　　“我給祖父帶了禮物回來。”她把一個錦盒放到裴洪延的面前，裴洪延打開一看，是一個用貝殼做的筆山。
　　非常別致精巧。
　　“喲，這個好看，你這算是送到祖父的心坎兒上了！祖父正想把以前那個舊的筆山給換掉呢！”
　　裴五姑娘笑了笑，她看著裴洪延問道：“祖父，若孫女兒不嫁戰王，我們裴家就一定會敗落嗎？
　　我若嫁給戰王，那裴家就一定不會敗落嗎？”
　　裴洪延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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