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
他曾經無意間從一些長舌的侍從婢女或者其他人口中聽到傳聞,說他的父親自少年時代就毫無仁義,現在更是變本加厲的殘忍狠虐、冷酷無情。當時的他完全忽略了身邊所有人在見到父親之后的驚恐神色,他只覺得自己非常生氣,覺得那些人全部都是信口胡言,還跑去告訴父親,讓父親把他們家法處置。
后來,小孩年歲漸長,發現父親變得并不喜歡母親了,他甚至有時候會開始想,或許一開始就不喜歡吧,但往往馬上就自我否定。可是父親越來越少來母親的偏院了,偶爾來一次的第二天,小孩總會發現母親身上多出很多大片大片的青紫色淤血。
他開始聽到父親和母親起爭執,母親的哭泣哀求,父親的冷言冷語。偶爾母親會去父親的書房找父親談話,但隨后就會被父親強制禁足。整個偏院會多出很多侍衛,連帶他除了去私塾也哪里都不能去。
本就不常來看他和母親的父親,卻常去其他夫人的院子,甚至有一次,小孩親眼見到父親在侍衛的嚴密守衛下,住進了來看望母親的小姨母所在的偏院客房。
在那之后的一天,小孩的父親和母親終于又起了爭執。小孩的父親出門時,母親嚎啕著撲倒在地上,咬著牙關緊緊攀住父親,父親踢了母親一腳,母親也仍然沒有放手,隨后母親就被父親帶來的侍衛騰空架了起來,嘴里還被塞入了一團布。
小孩也撲出來,哭著跪在地上直磕頭。他從來不曾看見父親發那么大的火,他希望父親不要這么對待母親,他好害怕。父親根本就沒有理他,他也被一個侍衛架在了一邊。
父親一臉平靜地湊在母親耳邊說了什么,母親支吾著,開始瘋了一般掙扎不休,小孩的父親就大聲說:她瘋了。然后讓人把母親關進偏院一角的一個小屋,還派了專人看管。
小孩驚呆了。他的父親在臨出門之際,微微轉頭,好像望向了他的方向,但小孩無法確定父親是不是真的看了自己。
小孩被他的父親禁足,即便是同在偏院,他也根本就沒有機會湊近關著母親的那座小屋。
之后的夜里,他總是在夢里一次次看到母親被架出門時瞪向父親的那一眼,然后,又一次次被驚醒。以小孩的年齡,他無法理解母親的那個眼神究竟代表著什么含義,他整個人蜷縮成小小一團躲在被子下面還是覺得渾身冰冷,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是不是再也無法溫暖起來了。
其實,在父親和母親最后這次吵架之前,小孩也沒有見過小姨母家的弟弟妹妹還有他的二舅舅了。連其他的姨母和舅舅們也沒再來看過他和母親。
父親和母親當時在爭執些什么?
母親究竟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父親為什么發這么大的火?
母親到底是不是真的發瘋了?
沒有人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該找誰去詢問這種事。周圍的侍衛仆從要么一問三不知,要么換著花樣找各種借口敷衍他,要么一聲不吭把他當成一團空氣。
后來,小孩的父親的許多手下和門客開始頻繁進出父親的會客廳,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平日里看起來很正直的人連日跪在書房外。那里面的很多人都被父親找了各種由頭進行家法處置,甚至還有一些再也不曾出現過。外院里一片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再后來,父親就娶了小姨母。
小姨母住進了宅院中的一個偏院。而越來越古怪的母親卻被送去了聽說冬天沒有地龍,別說仆人、人影都很難見到的一個偏僻廢園。
小孩則搬去了另一個偏院,很大很華美,人卻很少。所有侍衛仆從雖然名義上在他的院子里執勤但都受父親的一個貼身仆從管轄,直接聽命于他的父親。那些人都冷漠寡言,根本找不出一個愿意真心待他的。
就算如此,父親還是在之后的某一天,當著宅院里所有人的面鄭重其事的宣布,以后會由小孩繼承他的家業。小孩就想,父親嚴厲歸嚴厲,大概還是認可他的努力,很看重他的吧。雖然自知天資平庸,但笨鳥先飛早入林,在課業上也就越發勤奮。在他的認知里,如果他能更加努力得到父親的喜歡,或許他就會同意他去看望母親,甚至會讓更厲害的大夫給母親治病,讓母親重新搬回來。
在母親剛搬去廢園的那段日子,小孩曾偷偷跑去那里,但園門禁鎖,園子外面高墻聳立,樹都沒有一棵,徹底斷了小孩翻墻而過的念頭,連園子里面的情景看都看不到,更別提見母親一面了。
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母親了,小孩一時不敢去求他的父親便想辦法去懇求小姨母,他還記得小姨母對他的和善。他希望得到父親喜愛的小姨母能幫忙在父親面前美言幾句,哪怕只是讓他見母親一次也好。
可是接連找了幾次,他都被院中的守衛以各種理由擋在小姨母的院門外。
有一次,他得益于自己身材尚矮小,終于趁守衛換班的時候見到了自己的小姨母。
記憶中那個一臉和氣的小姨母,現在卻滿眼恐懼。她見到小孩以后有些慌張,不停地打手勢讓一個心腹侍女去看門口的情況。
小姨母抱著小孩不斷掉眼淚,又怕被門外侍衛聽出端倪,只敢拿了紙筆交談。
即使如此,小孩還是紅著眼睛硬著頭皮說出了自己的懇請。因為在那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商量,實在是沒辦法了。
但實際上,小姨母在知道父親讓母親搬去廢園的時候就已經向父親求過情,被父親嚴令禁止干涉其他偏院的事務,即使母親是她的親姐姐,也不行。小姨母手底下只有一個嫁進宅院時候從自己家里帶來的侍女比較貼心,她想知道小孩母親的詳細情況都很艱難,眼下也是毫無辦法。
當他向小姨母詢問舅舅們的狀況時,小姨母忽然渾身顫抖得不能自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到最后也還是沒有告訴他任何事。
他隱約知道,以小姨母現在的情況,大概很難有進展了。
等小孩從小姨母院中出來的時候就沒有進去的時候那般幸運了,他被侍衛發現,逮個正著。隨后就被帶到了父親面前。
小孩的父親正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左手支肘撐著臉頰,雙眼微瞇。當時父親一句話沒說,但僅僅是抬眼望向小孩就已經足以讓小孩渾身顫抖不能自已。父親一直對他很嚴苛,但是散發出這樣的氣勢讓他感受到最直接的壓迫,這還是第一次。
小孩覺得,自己只是想見一見母親而已,為什么父親不同意呢?
可父親的氣勢壓得他連聲音都擠不出來,他無法反駁,更無法反抗父親。
父親看見小孩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兒的顫抖,也沒有多說,讓小孩暫時禁足,便讓人把他帶回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后來幾日,小孩在自己院中的侍衛口中得知一個傳聞,小姨母被父親治了禁言罪,行過家法之后便啞了聲。
小孩自是不愿意相信的,禁足結束之后,立即又去了小姨母那里。
這次卻被眼神古怪的侍衛直接放行。
才短短數日未見,皮膚紅潤的小姨母已經變得一臉蒼白,雙頰深陷。然后,她一把摟住小孩,無聲的哭個不停。嘴里也沒有再發出和母親極其相似的溫和聲音,而是咿咿呀呀的像個正在學語的嬰孩。
小姨母真的已經不會說話了。
小姨母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女,就算進了宅院,書籍紙張也不離手。可是這次再來,他在小姨母的屋里沒有看到任何書籍紙筆。現在的小姨母只能急切的不斷用手比比劃劃著小孩看不明白的手勢。之前見過的那位小姨母的貼心侍女也不見了,換成了一個眼生的。
小孩心里發涼,但依然懷抱著一絲希望,小姨母是因為說錯話才被父親治罪,不是因為自己。不是因為自己,一定是這樣的。
雖然一直自己哄騙自己,但在此之后,深埋在心底的愧疚與恐懼終歸讓小孩不敢再靠近小姨母的院子。
這件事之后,父親對小孩的態度也就越來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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